《钻石》绮楼

3、刀片

　　Day 1-Day2

　　两人呆在公寓里大眼瞪小眼。

　　卡森不允许奎因使用任何通讯设备，唯一的消遣只剩下紧跟时事新闻，一日三餐靠打座机电话订外卖。

　　奎因端着中餐外卖盒，吞下一口炸春卷说：“明天是周一，我要开学了，我必须要去的，旷课的话学校追责，你就暴露了。”

　　卡森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宫保鸡丁的肉粒，颔首：“你可以去学校。”

　　奎因诧异：“你不怕我报警？”

　　“放心，我会监视你的，确保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卡森胸有成竹地声称。

　　“早知道这样没有自由，”奎因佯装愤怒，“我就不收留你了。”

　　卡森听后自信而又挑衅地轻笑一声，深褐色浓密的眼睫低垂着，也未能遮掩他眼尾溢出淡淡的光。

　　主动权在他手中，而非她。

　　奎因望着他侧颌一层浅浅的络腮胡痴笑：“你该刮胡子了大叔。”

　　卡森修长的手指捋了捋粗糙的下颌，认同道：“今晚你同我一起出门买剃须刀片，我需要你帮我打掩护。”

　　“又来。”奎因没好气：“协助枪/杀犯，薪酬要翻倍咯。”

　　两人心照不宣，“买剃须片”等同于“获取合法的身份证件”。

　　看他熟练地使用筷子，奎因问：“卡森，你之前经常吃中餐么？”

　　“我去过中国，”他说：“曾经在那里呆过两个月。”

　　入乡随俗，两个月如果还领悟不到如何使用筷子，还有什么资格当杀手。筷子是中国人餐桌上的枪/械利刃。

　　“你去过中国？”奎因好奇地撑大眼睛：“你是去那里执行任务么？那里怎么样？我从小离开祖国，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卡森摇头：“不是为了任务，那里没有我要杀的人，只是为了躲避国内的风头，顺便散心而已。”说着看出窗外，似乎在回忆。

　　“Beautiful country.”这是他对中国的评价，“我在一个名为苏州的城市呆的时间最长，夜晚的湖泊水色很温柔，能让人彻底放松下来。”

　　奎因双手托腮怔怔望着他，心神向往，似乎从他一池熠熠金箔沉淀的眼底窥到了他所描述的那个画面。

　　卡森放下餐盒，靠近阳台拉开窗帘，绿茵镇初冬时节溃烂分裂的日光渗漏进来，勾勒出他侧身的轮廓，此时的他像奎因绘画教室里的石膏雕塑，纯白静默，肌理的阴阳两面对比分明，值得让人仔细描摹。

　　这是两天内，他第一次拉开禁闭的窗帘，直面外界。

　　“所以，”奎因问：“你之前还执行过哪些任务？”

　　卡森靠在窗边，递烟到唇边的手微顿，犹豫了下，如实告知。这是一个绝佳的倾诉时机，中国有句谚语：“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他不愿随便错过。

　　她能开启他封函的过往，激发他倾诉的欲望，whatever，顺势而为吧。

　　“众议院、参议院、共和党、民主党、少数党的政客，帮派首脑，毒/贩，警/察，商业大亨……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都杀过。”

　　他勾起唇角，不是为了笑，是为了把烟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以便呼出烟雾，“所以，你看，我罪行累累，没有立场，仅仅是为了……”

　　“是为了money.”奎因接上他的话，将他的行业箴言补充完整。

　　他若是活在影片里，那么“我是非观混乱，仅仅是为了mony”这句话完完全全可以作为剧情铺垫、转折以及高潮时反复出现的台词，为人物角色增色，加深观众们的印象，最后被奉为经典。

　　他回过眼，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笑意娴熟冷漠，任由两指间的烟丝剧烈燃烧。□□大佬不及他这般踌躇满志，嚣张跋扈。

　　“奎因小姐很有做杀手的潜质。”他得出结论。

　　“谢谢认可。”奎因伸长脖颈，骄傲昂首，“我会考虑这个职业的，通过你目前的状态来判断，前景似乎很不错呢。”

　　“我是开玩笑的，”他失笑：“不要当真，认真读书。”

　　从一个杀手口中听到“认真读书”类似于劝告的字眼，有些荒诞不经，奉劝的意味不突出，更像是命令。

　　奎因翻了个白眼，躺倒在沙发上：“你口气听起来像我的麦克老爸。”长辈，拥有无数所谓“前车之鉴”的大道理持续向他们的后辈灌输。

　　卡森望着她黑色的长发在沙发扶手上摊开、流下，东方国度的独特意蕴被她发挥的恰到好处。

　　傍晚时，两人终于告别外卖走出Orange公寓，来到一家名为Metal Flask的餐馆就餐。受副总统枪/杀事件的影响，街道上随处可见警员的身影，出入公共场合需要接受安保人员搜身盘查，卡森安全过关，看来他把手/枪留在了公寓，同时也说明他在万圣节当晚的伪装有多么成功。

　　奎因围观餐厅保镖的双手轻拍在卡森腋下，腰身，裤子口袋，裤角的部位逐一进行检查，她忍不住想笑。方下巴保镖的块头很大，两臂的肌肉壮硕，线条粗犷，更衬得卡森身颀腿长，处处透着精雕细琢的味道。

　　奎因的审美从来杜绝憨蠢的大块肌肉，卡森身架匀停，血肉肌骨恰到好处地填充，正当符合她的品味，活生生地看饿。

　　主菜是一道鲑鱼，莱茵大快朵颐，吃完布朗尼蛋糕的餐后甜点，又回过头把沙拉酱蛋黄酱铺满餐前用于开胃的面包棍上。结束一顿正餐，她品了口高脚杯里的白葡萄酒，瞬间心满意足。

　　而卡森，大概由于杀手的职业习惯，进食速度很快，过程安静，在奎因疏于留意的角落里就餐完毕，然后耐心等她。

　　真是一位礼貌的绅士。

　　夜幕降临的绿茵镇，窗外弥漫着莫名悲凉的气氛，失去枪/械装点的无声杀手，轮廓也是模糊、落魄的。高脚杯把持在他的手中，仿佛随时就要破碎。

　　可是奎因很喜欢与他共享片刻孤独，没有言语织造的默片，是人世间最高明的表达，动态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在他眸中上演，成为他永久的过客。

　　“喂，卡森，”她最终打破沉寂问：“你有多少岁啊？”

　　“嗯？”他回过神，抿了一口白葡萄，回答她的问题，“二十七岁。”接着反问：“米勒小姐，你呢？”

　　“你不是看过我的学生证么？”她说：“高中二年级，十七岁，还有两年就要毕业申请大学了。若不是和你一起，我都没办法点酒喝。”

　　十岁的年龄差距，注定他们在面对这个世界时，视角处于不同的纬度，学业是她短暂的未来，花团锦簇是永恒的前途。而他的前景仍是一次又一次的趟风冒雪。

　　相遇过后，是没有再见的分道扬镳。

　　他不知怎样延续这场对话，故叫来服务他们这桌的waiter圆场，结账后留下两张百元大钞作为小费答谢。Waiter两眼放光地收下，点头哈腰一口一个Sir，恭敬将他们送出门外。

　　卡森与他的老相识约定在最近的一家Costco连锁超市会面，距离他们只有两个街区，步行很快就到。进入超市后卡森带着奎因前往生鲜区，打包了两只龙虾。

　　奎因惊讶地问：“你要买来做么？”

　　“嗯”，卡森俯身望着水箱里游动的鱼群，表情很认真地问：“你要不要吃甲鱼？中国人会拿来炖汤喝。”

　　奎因沿着他的视线看向水箱，用指尖轻轻敲击玻璃外壁，鱼群受惊游散，上面映出他们两人的脸，唯独没有甲鱼的影子。

　　“这里没有甲鱼，没有人愿意吃的。”她说。

　　“我知道。”他道。

　　“知道你还问？”奎因对着玻璃皱眉，看着鱼尾滑动，荡出涟漪。

　　他探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战术拖延，不能被别人发现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所以你到底会不会做龙虾？”奎因怀疑。

　　“会，明天做给你吃。”他承诺。

　　就这样，两人漫无目的闲逛，随意购买了一些食物和用品，当然了，还有剃须刀片，最后卡森带走了一盒Bear品牌的玉米片，提议说：“明天早上我们就用牛奶泡这个吃好了。”然后推着购物车，前往收款区结账。

　　奎因紧跟他走出超市后才敢大声说话，“就这样结束了么？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了么？”

　　卡森点头确认，然后纠正她：“是我的东西，米勒小姐。”

　　“真的是世风日下，翻脸无情。”奎因气呼呼地冷哼一声，“所以你是怎么拿到的，我根本没有留意到。”

　　“在这里。”卡森从购物袋中取出那盒麦片摇了摇。

　　奎因跳起来从他手里抢过，撕开封口一看，里面有驾驶证，护照，社会安全卡等证件。持证人姓名统一都是“卡森·特纳·韦恩”，果然，卡森是伪造的名字。

　　奎因心底隐隐涌出激动，“怪不得，”她分析道：“怪不得你会取最后一排的玉米片，原来是这么回事。”

　　回公寓的路途中，她持续亢奋，蹦蹦跳跳，马丁靴的鞋带被夜风解开过很多次，迫使她弯腰重新系上。

　　他一臂揽着牛皮纸袋，一手举烟，烟灰落在袋子上，烫出孔洞。奎因抢过牛皮纸袋抱在怀里，用指尖堵住那个孔洞，提醒说：“小心一点，如果把证件烧毁，你的逃跑计划就要搁浅了，特纳先生。”

　　他唔了声，表示言之有理。

　　华灯初上，街道上的很多商店正在积极营业，奢侈品店橱窗里的模特们搔首弄姿，竭尽全力勾引行人们的目光，企图把他们拉拢成为奉献大把钞票的顾客。

　　如果他们有灵魂有喉舌，此时一定会大声尖叫：“快看呐！这就是刺杀副总统的那个凶犯！还有包庇他的同伙！”

　　经过相遇的街角，他们默默行于川流不息的街道，并肩消融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