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绮楼

1、偶遇

　　万圣节前夜，奎因前往Jack Rabbit Slim's地下酒馆听脱口秀，小酒馆内几乎座无虚席，她凭借灵活的眼神和身形抢占到了一个前排的位置。

　　台上的表演者一头金色卷发，身穿粉红长裙，侧腰栖着半只绸缎蝴蝶结，再显然不过，她是《绅士爱美人》里的“玛丽莲·梦露”。

　　“梦露”的脸有秋月般皎洁的轮廓，可惜完美的直角肩上空空如也。奎因“不满”的嘬了嘬唇，笑着发问：“Where are your diamonds？(你的钻石呢)”

　　她一起哄，观众们都跟着大笑，后排一位男士也扬声帮腔：“We want diamonds！let's see your diamonds！(我们想要钻石，让我们看看你的钻石吧)”。

　　气氛很活跃甚至沸腾起来，“梦露”抬起被过肘长手套包裹的指尖握住了话筒，歪头看向奎因夸张地“wow”了一声，又拖长了腔调：“谢谢你，亲爱的！”又看向后排：”还有你，先生！”

　　谢谢他们的暖场和抛梗。

　　投射灯打下一盏光晕，“梦露”沐浴其中翻过手背，中指上戴着一颗光芒四射、硕大的钻石糖，她笑道：“Trick or treat！今天我来招待大家！”

　　场下一片欢呼，“梦露”开始了她的脱口秀：“事情是这样的……”她刻意用手拖了拖自己丰满的胸脯：“我是一个刚刚脱离哺乳期的母亲……”

　　观众席适时传来一阵掌声表示鼓励，“梦露”抿嘴笑：“你们真的太暖心了！谢谢大家！”

　　“你们看，有一天我独自一个人带着baby去餐馆就餐，”她继续说：“刚吃完前菜我就溢奶了，”她两手食指的指尖指向胸部，控诉道：“就是这样突然，我相信在座一定有身为妈妈的女士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这时观众席有几位女士点头认同，“梦露”跟她们取得眼神的交接，反问道：“所以这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对么？餐厅……抱歉，我忘了提那是一家没有育婴室的餐厅，我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我的乳/头，所以我只能慌慌张张地带着baby去女厕所，我的孩子呢，非常给我面子，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放声大哭，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是的，他是个男孩，他饿了。于是我就给他喂奶，燃眉之急，迎刃而解。”

　　她停顿一下，眨眨眼说：“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的婚戒，一颗漂亮的、完美的婚戒，上面镶嵌着一颗巨大的钻石。”

　　铺垫一番，渲染到位，“梦露”抛出了她的punchline，她放开话筒，狠狠盯着自己中指上的钻石糖，质问道：“钻石、钻石，我要你有何用？你是缔结婚姻的媒介，你是爱情纯洁伟大的象征，现在我溢奶了，你却束手无策？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让我的baby喝屎味儿的奶？！让一个男孩进入女厕所？！”

　　话音未落，掌声就开始雷动，观众们大笑，其中还夹杂着口哨声。

　　“梦露”由“愤怒”又转回笑脸，“所以，女士们，钻石是一场骗局，我们，可能并不是真的很需要它。”说完狡黠一笑，食指戳向观众席晃了晃，最后定格在一位年轻女士的脸上，道：“你们懂我的意思。”

　　TalkShow永远离不开父/权社会、女/权主义、种族歧视、乳/房、生殖/器、自己的性/生活，父母的性/生活这些热门话题。

　　就这样，“梦露”大获成功的表演接近尾声，又赚了一波掌声和欢呼，她摘下腰间的蝴蝶结拆开，把里面包裹的钻石糖抛下席位，观众们敞开胸怀，尽情拥抱甜蜜和欢乐。

　　奎因敲开凯瑟琳夫人的休息室，凯瑟琳已经换下了梦露的装扮，热情地欢迎她进入室内，“我刚刚跟你的爸爸通过电话，”她笑容洋溢，把食指上货真价实的钻石展示给她看：“米勒先生真的太慷慨了！请替我谢谢他。”

　　奎因看到她化妆镜前有堆刚刚拆封的礼物包装袋，那应该就是爸爸赠送给凯瑟琳的礼物，麦克·米勒先生是珠宝大亨，一枚钻石对他来说实在不足为提。

　　麦克知道奎因喜欢凯瑟琳的脱口秀，所以就以这种方式来讨她的欢心。凯瑟琳夫人坐在梳妆镜前调皮地眨眨眼睛，“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祝福你好呢？”

　　奎因笑着说：“谢谢你凯瑟琳，就用粉丝来称呼我吧，祝福的话可以请您帮忙想一想么？”

　　凯瑟琳握紧钢笔，笑着说：“当然可以，我最擅长这个！”

　　于是奎因得到了凯瑟琳夫人的亲笔签名：

　　“To my dear fan,
　　Shining like a diamond.
　　Katherine”

　　（我亲爱的粉丝，祝你像钻石一般闪耀。）

　　奎因离开酒馆，爬上脏绿苔藓蔓延的台阶走出地面，冷风劈面，在鼻尖上削出痛感，她呼入一口冷气咧嘴笑了起来，一红一蓝的金色双马尾在夜色中肆意飘扬。

　　今夜她是整个绿茵镇最开心的“哈莉·奎茵”，下一秒，她就遇到了一位Joker转过街角，迎面向她走来。

　　绿色波浪长发，白色颜料涂抹的面孔，撕裂的特效嘴唇，还有骷/髅般暗沉的眼圈，完整一副Joker的经典妆容。他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双手优雅抽出，不疾不徐径直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深情用力地吻了下去。

　　奎因瞬间陷入“民风淳朴哥谭镇”的漩涡中，陌生的吻从天而降，不容她反抗。“哈利·奎因”和“Joker”之间有着巨大的身高差，她整个人的分量被他双臂轻轻拎起，被迫踮起脚尖。

　　他们仿佛热恋期头脑发热不顾一切当街拥吻的情侣。

　　这不是她预想之中的万圣夜，现在的她应该尽快回家，把准备好的糖果，大把大把分发给上门讨要它们的邻居小孩。

　　而现在街道上两辆呼啸的警车飞驰而过，几位持/枪的F.B.I探员匆匆忙忙与她擦肩而过，街口对面巨大的广告荧幕上播放着紧急插播新闻：副总统布朗先生在慰问绿茵镇退役老兵时不幸遭遇枪/杀身亡。凶犯身份不明，据目击证人提供的线索，该凶犯乔装打扮成DC漫画中著名的Joker一角，请广大市民们积极提供线索……

　　Come on，这可是万圣节，满大街都是Joker，所有的Joker都有嫌疑，而奎因确认，只有与她接吻的这个Joker才是那名凶犯。

　　因为他已经丢开她，把隐藏在红色西装下的枪口对准她，“显而易见，年轻的女士，本人陷入了麻烦，”他赤/裸裸地威胁：“现在，带我去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否则，下场你应该清楚。”

　　万圣节的氛围浓厚，人们的伪装也以假乱真，若非Joker的嘴脸太过穷凶极恶，让她浑身的血液凝固，恍惚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按下遥控按钮炸掉一家医院，那么，她一定以为这是个玩笑。

　　安全的地方？奎因下意识的反应是自己的公寓。

　　公寓管理员约翰审视着面前一高一矮的“Joker”和“哈利·奎因”，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奎因身上，肥胖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万圣节快乐，奎因小姐。”

　　“万圣节快乐，约翰先生。”她很自然地寒暄，没有任何求救的意图。

　　“晚安。”

　　“晚安。”

　　进入电梯，奎因按下通往10楼的按钮，腰间抵上来一把枪，Joker的嗓音低哑深沉：“别玩什么花样。”

　　“别紧张，放心，”奎因背着他，口吻轻松地道：“我不会报警的。”

　　他的枪/口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松懈退让。

　　走廊尽头是她的房间，奎因开门带他走了进去，Joker搜出她身上包括手机在内的随身物品，然后用枪逼迫她在沙发上坐下来。“你一个人居住？”他靠在她对面的墙上问。

　　奎因陷进沙发里懒洋洋地说是，Joker看了眼她的学生证，撂在一旁又问：“所以你的真实姓名就叫奎因？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负担房租？”

　　鞋架上尺码相同的鞋子，茶几上单人使用过的杯具……从一开始进门，他凭借职业本能就从室内的生活痕迹中判断出了很多细节。

　　不及她回答，她的手机响了，他扫了眼备注为“Dad”的来电提醒挂断，再响再挂断，然后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他走近准备拔掉电话线，被她制止：“可能是我的家人，联系不到我会担心的，你也不想他们打911，让警官来确认我是否安全吧，Joker先生？”

　　Make sense.

　　他按下免提键，允许她通话。

　　“在么？奎因？”

　　少女在沙发上兴奋地弹坐起来，双腿合拢弯下腰，把脸凑近电话，“嗨喽！爸比！”

　　“我打你的手机没有人接，”电话里的男人语气很紧张，“我很担心，我刚刚看到新闻，你还好吧？”

　　“我刚刚在冲淋浴，”奎因解释说：“不用担心，爸比，副总统遇刺的地点离我这边隔着好几个街区呢。”

　　男人叮嘱：“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注意安全，今晚见到凯瑟琳了吗？这是给你的惊喜奎因。”

　　“谢谢爸比！”奎因道：“真的太惊喜了！”

　　这时电话那边远远传来第二个男人的声音，“好了好了麦克，让我跟奎因说几句……”

　　于是与奎因的通话对象转换成了他：“奎因，我的上帝，我看到新闻时快要吓死了，还好你没事，”这个男人的语气很夸张：“我和麦克会尽快赶回去的，等巴黎这边的事务忙完就回去，你一个人还ok吗？”

　　“当然了，爹地，”奎因咯咯笑，“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

　　男人也笑，“约翰刚刚跟我通过电话，他说你带了一位“Joker”回家，奎因，你终于交到男朋友了么？”

　　额头上Joker的枪口紧贴过来，奎因忽视，娇嗔地对着电话说：“爹地给了约翰多少雇佣费，他竟然愿意充当你的眼线，这点小事也要打报告？”

　　“爹地这是关心你，”男人哈哈笑：“我就不打扰你的约会了，记得代替我向Joker先生问好。晚安，亲爱的。”

　　“晚安。”奎因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提醒说：“《春光乍泄》后天就要重映了，要记得看。”

　　“放心吧，”男人说：“我和麦克已经订过票了。”

　　奎因挂断电话，主动拔掉电话线，又靠回沙发上抬头看向对首，无奈地耸耸肩说：“这间公寓是爸爸们买给我的，现在，可以把枪移开了么？Joker先生。”

　　面前的高中生少女根本不惧怕他持/枪的威胁，他能够辨别出这是她真实的状态，而非伪装。

　　自由民/主的美丽国度，枪/杀每一天，相关的新闻报道对于奎因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更何况她对于杀手这个职业有种莫名的迷恋，你可以说她脑子坏掉了，痴迷于电影情节无可自拔，深陷在电影桥段中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她会虚心接受控诉，然后对于现实中被杀手挟持这件事情诚恳发表见解：太刺激了。

　　当然，Joker具备杀手专业的职业素养，不会轻易放松，枪也没有撤掉，问道：“你有两个爸爸？”

　　奎因歪头欣赏他脸上的小丑妆容，回答说是：“他们是gay.”

　　“什么是春光乍泄？”他追问。

　　“一部中国电影。”奎因听出了他试探的意图，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Come on，你不会觉得这是什么暗语吧？”

　　少女拥有一副亚裔面孔，“哈莉·奎茵”脏兮兮乱糟糟的妆容下，她的眉眼精致小巧，鼻梁上分布着浅淡的雀斑，头发是被喷雾染成的金色，发根处的乌黑浓亮是她原有的发色。

　　“所以你是中/国人？”Joker眯起眼睛，冷冷凝视她问。

　　“我的祖籍在中/国，”奎因告诉他关于她的身世，“被亲生父母遗弃后，就被麦克和埃文收养了。Joker先生不会以为我是来自中/国的间/谍吧？”

　　所以，一个来自境外的遗孤，被一对gay父亲收养，她对自己身份的认同从童年至今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消化。

　　茫然、痛苦、无奈，拥有百般锤炼的成长经历，她怎么会害怕一个杀手，周遭无数眼神话语的歧视和侮辱比面前的杀手可怕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