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浮花》墓茑萝

3、幽花暗放

　　我在大街上流浪，我成了一个小乞丐。我睡车站，睡桥洞。我看到了贴满城市大街小巷的寻人启示，上面模糊地印着我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无助而茫然，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还有那两根脏兮兮的小辫子，简直太滑稽，太可笑了。
　　我的母亲一定痛苦万分，她同时失去了两个女儿。
　　
　　我注意街上每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想从中发现妹妹。我看他们的脚，寻找那只蝴蝶。我还去脱别人小孩的鞋，有时会把他们弄得哭起来，因此遭到大人们的轰撵与打骂。许多年后，留意我遇到的每一双赤裸的脚，这已成为我的难以抹灭的恶习。医学上给了我这恶习科学的解释，这是强迫症。我的解释，这是命运的驱使。
　　我遇到了坏人。他们要我去卖花，就是扯着大人的衣服要钱。我不卖，把花扔到地上，用脚踩碎它们。他们打我，把我关起来，不给我饭吃。我不卖花，死也不卖！

　　我真的饿得要死了，我要到世界的另一端——坟墓中去了。
　　我答应他们卖花，然后就趁机逃了出来。为了不再被他们抓住，我没日没夜地跑着。也不知跑到哪里。
　　
　　冬天到了。天空开始下雪。我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流浪着。我冻得失去了知觉。我想我要死了，只剩下这灵魂在世间游荡。
　　我哭了。我看到了妹妹了，看到了她脚上的蝴蝶在飞舞。她在世界的另一端，她能说话了，她睁着漆黑的大眼睛对我笑……
　　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救了我。
　　他给了我吃的，是一些冰冷僵硬的面包。这些面包救了我的命。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地窖。里面有粗大的暖气管道从中纵横穿过。扒在这些管道上很暖和。这里还住着另外几个流浪的小孩。他们一律地蓬头垢面骨瘦如柴。他们白天钻出井口拾荒或乞讨，晚上便睡在管道上取暖。在严寒的冬天中，这里就是一块宝地。我就挤在他们的中间。白天，我跟着他去找吃的。我们钻进餐馆，抢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我总是一无所获。他会把他抢到的分给我，尽管吃的不是很多。
　　他被人从餐馆里哄了出来，被人拳打脚踢。他疼得满地打滚。人们都过来围观。我急得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想把他带到我的家里。可我不能回去，妹妹没有找到我不能回去，我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母亲……
　　
　　我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我被带到了我母亲的面前。她看到衣衫褴褛的我，她哭了。
　　她给我洗澡。搓我的脏兮兮的手心和脚趾。她一边给我做这些，一边流着泪。泪水就掉落在澡盆里、我的手心上。
　　她和我寸步不离。她害怕让我独处。她要守着我，让我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视线里。整整三年，我都未曾离开过家门，也没有去上学。她确定我已经把妹妹忘记，相信我的心已经平静，不再有怪诞而可怕的想法，她才送我去学校。她还把家搬到了学校的附近。
　　我却在千方百计地逃离她。我不知为什么要逃离、逃离。总之，有什么东西在身后对我穷追不舍。我拼命地跑着，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我将要被身后的黑暗吞噬掉——我常在梦中惊醒……
　　
　　有一天，我总算是逃脱掉了。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逃到那个有地窖的地方。
　　走的时候带了一些吃的，我要把它们全都给那个小男孩。
　　那个地窖不见了。但我清楚地记得地窖就在这个地方。是谁在上面垒起了砖块，把它彻底地封死了。
　　在这个风号雪舞的天气，他会到哪里去。没有了地窖的温暖，他该怎么度过这个冰天雪地的冬季。
　　我神情沮丧地往回走，我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泪水。泪水流在我的脸上，冷风吹来，刀割一样的疼。
　　我重新回到母亲的面前。她要我跪下！
　　我向她发誓，再也不到处乱跑，再也不离开她。
　　
　　我给绍钧讲我的童年。他细细地听着。
　　我不知道他能否懂我，懂我对母亲的爱与恨，懂我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一个男人。而他，则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他说他同情我。说这话的时候，他轻柔地抚摸着我，我的头发，我的身体，我的手指……
　　他说我的手很好看。
　　我说这是我母亲的手，和母亲一样的手，是她给了我这双手。
　　
　　他再次进入了我的体内。
　　美妙醉人的身体在房间里蔓延，黑暗中的丝丝光线变得朦胧而绚烂。我的视线再次模糊……我是个妓女，你现在就是在把我当作一个妓女玩弄，我猜得一定没有错……
　　他说，我是真的爱你。除了你，我没有爱过任何女人。
　　随他怎么说吧。我倒希望他把我当作妓女，我就是妓女，是他带到这房间中的妓女。
　　我很得意，因为这种思想。我笑了。笑得险恶而凄惨。
　　
　　有浪涛拍打船沿的声音隐隐传来。江面倒映着城市的灯火。云层压得很低很低，却有城市上空升起的烟火在其中盛开。这苍桑而沉郁的河流从城市的森林中穿过。在江面上，有一条永远停泊在那里的客船。到船上去，要经过由一只只小船架起来的浮桥。在这条客船的一个幽暗的房间里，一个女人正在把生命开成灿烂的花朵，任由一个男人浇灌与索取。一切都是那么的随意和放肆，在疼痛中欢愉，在欢愉中绽放、凋零、死去——熊熊燃烧的火焰最终化为灰尽。
　　
　　房间里弥漫着肌肤的馨香。喘息的节奏如此地明显。城市的声音近在咫尺，此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一切喧嚣繁杂都被阻隔在外。这大概就是世界的另一端，漆黑宁静，散去了灵魂，仅仅剩下□□的欢愉与绽放。
　　黑暗是如此的让我向往，让我沉醉。
　　在这个世界中，我需要吻，用吻的温度与力量证明我的存在。
　　我一再地要他。黑暗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血……
　　那么挚烈的吻，切肤入骨。
　　我不住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