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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幽香之梦 ...

  •   盛夏的阳光从石榴树的细叶中撒落下来,大串大串的粉色紫薇花熠熠绽放。
      狭小的院落,挤满了这些绿得像水一样的植物。仅有一条铺满碎石的小径通向门廊。小径两旁也支起了高高的篱笆,种植着枝繁叶茂的葡萄藤萝。
      各种枝蔓与叶片纠结缠绕在一起,无声无息,争夺着每一寸阳光。

      在这遮天蔽日的绿色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夏天流逝。
      和这些绿色不同,我讨厌阳光,讨厌武汉江城火热的空气。
      我躲藏在自己营造的原始森林中,我知道,我的内心隐藏着不安。

      这一年,每个月圆之夜,我都会做着同一个梦,反反复复。
      只要闭上眼睛,梦境中的恐惧与痛楚如穿透绿叶的阳光,利箭般向我袭来。
      不管是夜里蜷缩在幽闭的房间里,还是白日沉睡在浓郁的绿荫之下,这个梦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努力回想着这个梦,将破碎的画面,以及零散的声音拼凑起来。
      这个过程让我心如刀绞,呼吸困难。

      回忆梦境,是如此痛苦的过程。

      母亲走过来,轻抚着我的头发。
      “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我终于开口问道,并抬起头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她突然征住了,眼中流露着惶恐。
      我心中一惊,原来,这个梦是真的!

      片刻之后,母亲才缓缓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梦中,有人叫我姐姐。”我假装镇静自若。
      “香颜,不要相信你的梦。”母亲把抚爱在我头上的手拿开了。

      香颜,是我的名字。
      母亲说她第一次发现我,我的身体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因此取名香颜。
      可我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
      妖媚张扬,柔弱造作,这是我对这个名字的理解。

      母亲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并且充满活力。她有着光洁的额头、健康的皮肤以及高挑的身材,常穿白色慢跑鞋,白色运动衫。
      初次见到她的人,很多人会想到她从事运动、健美等相关职业,其实她只一是名摄影师、或者说探险家,她曾为一家地理杂志撰稿。
      她爱好旅游,历经名山大川,名胜古迹,甚至是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和武汉的温度一样,母亲有着四溢的热情,并充满了冒险精神。她长年累月在外,对她的女儿不闻不问。她相信她的乖女儿,相信她的女儿什么都可以一个人搞定。
      因此,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的确,我在母亲的眼里乖巧听话,从不惹事生非。她志在山水,而不在家庭。
      她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情人。
      他们一起游山玩水,探险猎奇。因此,她极少回家。
      我相信,如果没有我的存在,那么旅馆与帐篷一定会代替家的存在。
      我甚至在想,如果她更有钱,她一定会在她有生之年,周游世界,或者登上月球,踏入火星。

      我们有三个月或者是半年见一次面,通电话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然而,我对她没有丝毫的怨恨。
      我喜欢独处,不喜欢从早到晚都在某一个人的目光之中。
      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写作业,晚上一个人坐在院落中荫凉下聆听虫儿的鸣叫。

      这里被称为“城中村”,我们的家便座落在纵横交错小巷之中。
      一栋陈旧的两层小楼,爬满绿色的藤萝。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可以窥见斑斓剥蚀的灰色墙壁。
      在武汉这个沸沸扬扬、纷纷攘攘的大都市中,日光是如此的强烈。这处破落小院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还在我读初一的时候,家里的院墙之上,就已经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并且密密麻麻贴满了小广告。三年过去以,这里依然没有被折掉。
      很庆幸,我可以逃避繁华的扩张与侵蚀,继续躲藏这一份阴凉之下,度过我的高中时代。

      然而平淡惬意的日子在今年的夏天似乎到了尽头。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梦,还因为我即将进入十七岁。
      我不知道十七岁对我意味着什么,但我从母亲的眼中发现了惶惶之情。
      她假装不在乎,并坚信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办——她的女儿又长了一岁,而性格却变得更加孤僻,更加难已琢磨。

      “还有三天,就是你十七岁的生日。”她平静地说道,“我不能陪你过这个生日了。”
      “我根本没指望着你陪我过生日。”我撅着嘴巴说道。我知道,明天她就要和她的情人去云南了。“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她浅浅一笑,不再说话。

      早上醒来。母亲早已离去。我床前的书桌放着一沓钱以及一张便签。
      母亲是个有钱人,虽然我不知道她的收入来自哪里。
      但我知道,她的情人很有钱,那个皮肤幽黑身体强健的中年男子,每次他都开着一辆笨重的越野车将送母亲回来,几天之后再将母亲接走。

      我可以任意支配这些钱,母亲知道我不会乱花钱,也没有什么朋友,她对我无比的放心。
      安静沉默、不喜出门、学习认真、洗衣做饭、从没让她操心烦恼过。
      因此,她总是当着她情人的面夸我。

      我拿起桌上的便签,一看就是母亲的字,潦草杂乱——香颜,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对不起,不能陪你过十七岁生日了。看到你长大,并变得漂亮,母亲很高兴。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我喜欢我的母亲,她给我足够的空间与自由。
      这个充满绿荫的破败院落滋润着我的童年与青春。
      狭小的院落与庞大的武汉是俨然两个世界,我喜欢自己的世界。
      犹如井底之蛙,我对外界的感知,几乎都来自于母亲的照片。

      那些名川大山、各地名胜的照片贴满了家里的每一个脚落,墙壁上、楼梯间、衣柜上、房门上,甚至是卫生间里。那些都是母亲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表明了她的收获、阅历、财富以及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每次旅游归来,她便要花上一段时间来整理她的照片。我会挑上那些她认为废弃的照片贴在我的房间里。这些照片通常因为光线过强或过暗,其效果诡异朦胧而被丢弃。但我却无比地喜欢它们。

      很多时候,我站立这些照片前,屏气敛息,凝神发呆,以打发漫长而宁静的岁月。从这些照片中,我记住了很多地方,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名字。
      尽管如此,我可以任意遐想,让自己的灵魂渗透到这些照片中,驰骋在高山流水之间,流连于雕梁画栋之间,自由地呼吸着这些照片中所散发的新鲜空气。

      很长时间,我如痴如醉般迷恋上了看这些照片,甚至达到忘我的境界。
      十七岁那天,突然有一幅画在我的头脑中突然出现。
      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

      我几乎从未有过照片。
      小时候,我曾央求母亲用她的相机给我拍一张照片,母亲突然有些惊慌失色。
      那表情深深地刻在我的脑中,心中酸楚与伤害至今记忆犹新。
      是我不好看吗?我天真地问道。
      母亲说不是,但她又不善于撒谎,只是充满歉意地摸摸我的脑袋。

      其实我照过一次相,我清楚地记得,那照片拿到母亲的手中,她有些惊愕。
      她不让我看那些照片。我想,后来她一定把那些照片烧了,或是将它们锁在的抽屉中。
      大人的话,总是用道理的,何况我是如此乖巧听话。

      总之,我明白了,我是不能照相了。
      因此,我再也没有过给自己照相的想法,甚至照镜子也无心的和随意的。然而,对镜端详,我与他人并无特别之处,我甚至喜欢上了我的脸庞,它完美无暇,让我欣喜。

      过了今夜,我将十七岁。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我斜靠在木椅,透过浓密的叶片,窥视着满天的繁星。天蝎座长长的蝎尾沉浸在茫茫银河里之中,神秘诡谲。
      丝丝夜风从我赤裸的脚下拂过,幸福的虫子在草丛间摩擦着羽翅发出欢快的鸣叫。

      这三天,每夜都是那同一个梦,依然然破碎零乱,但越发的强烈而清晰。
      我似乎能预见到,今夜,这个梦将呈现最为完整的画面。

      十七岁,将意味着什么呢。
      我的肌肤依然冰凉如水,眼眸清澈略显慵懒。
      我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会更漂亮,会更沉默,会长出翅膀……
      火山沉寂已久,似乎要在今夜暴发。

      我从哪里来,我是谁。
      我与周围人不同——很早我就意识到这一点。
      我并非她亲生,在内心里,我也并未将她当作我的母亲。很显然,当年她是如此的年轻,她并不知道如何做好一个母亲,对于她无法解释的,或者不想告诉我的,她只好沉默。
      幸好,我不是一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女孩。

      但她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她没有结婚,我不是她亲生的。我可以用母亲或者是姐姐来称呼她。
      当我蹒跚学步之时,我就喊她母亲,我无法改口称她姐姐。

      但我知道,我终究要离开,我不属于这纷繁喧嚣的城市。
      我的存在,对于母亲餐风宿露的游侠生活是一个累赘。她终究养育我这么大,不管以怎样的方式,我毫发无损到达了十七岁的终点。

      院落中的蚊子不会叮咬我。母亲曾笑着对我说:“蚊子都怕你。”
      是的,为蚊子从未叮咬过我。也许是我身上散发奇异香气,也许蚊子不喜欢我体内的血液。
      月光如泻,恬静温暖的夜风让我的眼睑沉重。
      我心中的不安渐渐变成了恐惧。

      我相信,当我闭上双眼,我会陷入深渊,或者是我的前生来世。我无法使自己保持清醒,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了……
      “姐姐。往生岛。往生岛。往生岛……救我……救我……”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充满惊恐,澄澈碧蓝的湖水,结白如红练的月光,幽蓝而冰冷的眼瞳,如浓墨般在水中绽放的黑发……

      同样的梦,同样的声音,在梦中我甚至闻到了奇异氤氲的暗香,这香气从我身体内散发出来一模一样。

      渡过十七岁的夜晚是如些漫长。
      我知道清晨的阳光已经倾泻在身体之上,可是我依然无法醒来。那个梦牵引我进入了一个湖底,一个暗香萦绕、月光如练的地方……

      那个人喊我姐姐的女子是谁,往生岛,在哪里……我如何去救她……
      我突然睁开双眼,耀眼的强光刺痛了我。我厌恶阳光!
      往生岛!

      我蹦下床。飞速跑下一楼的厅堂。在穿过阴仄的楼道台阶时,一脚踩空,我并没有重重摔倒,而是本能地腾空而起,纵身跃向前方,轻轻落到厅堂的地面上。
      我长出了翅膀吗?
      没有。

      这不再是梦境。我竟然身轻如燕,这就是十七岁带给我的吗?
      不仅仅如此,我还发现自己的手指指尖微微泛出蓝色,晶莹剔透的指甲上似乎映射出淡薄的光芒。
      我感觉自己身上的味道更浓郁了一些。母亲曾说是这是让人喜欢的香味,不要在意。

      在人群之中,所有的人都会注意到我,我身上的味道如此张扬。
      班上的男生女生总是叽叽喳喳地围在我身旁,问这问那,他们认为我使用了某种独特的香水。
      尽管这香味招来的是喜欢而不厌恶,而我总是想法设法想剔除香味。

      洗澡是无济于事的,在恶毒的日光下暴晒更是得不偿失,此后我终于明白了,香味是从身体里散发出来,就像每个人身体会散发热量一样。
      可是,我的体温很低,绝不是常人的温度。
      因此,我避免一切招摇过市的机会,也绝不上医院。

      厅堂四周封面贴着无以计数的破旧照片,从我很小的时候,那些照片就贴在那里,多数已经退色或是残缺。然而每次到楼上的卧房,我都要从那些照片前面穿过。
      每一张照片,不管大小,还是黑白,它们都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深处。

      梦中的女子,她在呼唤我。
      那些照片拍摄的是同一个地点。一个美丽的湖,以及湖心小岛。
      幽蓝平静的湖面,看不到尽头,湖心的小岛朦胧得无法辨认,犹如湖水之上骤然升腾的彩霞……所有照片下注明着拍摄日期与地点:夷陵市落仙湖镇,一九八九年农历七月十四日——这恰好是是母亲告诉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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