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国帝女》洛水嫡仙

2、思量

　　回宫后，我并未去关雎宫，而是去了中路最东面的东宫。
　　东宫的地理位置实在是绝佳，它距离父皇日常处理军政朝务的崇政殿不过十来步的样子，但它较之于西宫最大的优势是，东宫比西宫甚至是崇政殿都更要接近于后金的权力中心，十王亭和大政殿。
　　一年多前我被允许入崇政殿御书房学习，因我在七岁后的正式居所崇谟阁位于清宁宫之西北，距离崇政殿距离太过远遥，父皇将空置已久的东宫给我作为侧居别室，且添建东西配殿和南北耳房，又在整修过后我方搬了进去。
　　在后宫召见臣子终是不合体统的，况且，虽不喜我那庄妃表姐，但对于她的心思我还是暗暗佩服又忌惮的，她嫁入盛京十八年来，谨言慎行而又出处留心，身居皇宫多年，早已悄然无声地洒下了暗网，若非掌握大半了父皇留下来的暗势力，怕是庄妃早就要哭到我那对于亲人尤其耳根子软的母后宫里去了。我若是在关雎宫或崇谟阁召见索尼，若庄妃表姐如此都不知道的话，也枉费她身居五宫主位多年了。
　　东宫西配殿次间里，我坐在案几后，敛容看桌上的邸报，青衿和银月侍立在两侧，房间四周有十几个正黄旗巴牙喇隐隐拱卫，此外尚有一小队暗卫藏在房间里头护卫警备。
　　索尼被引进来后，行叩拜礼道：“奴才恭请公主金安。”
　　他看到我已经换上了银黄缎袍衣，微微一愣后情不自禁地脸色大变。
　　我心中嗤笑，这个老狐狸，我遣了正黄旗巴牙喇和秘卫将他从索府一路‘护送’到皇宫，两黄旗侍卫谨守宫门，崇政殿之后尤其是崇谟阁和清宁宫更是有大批两黄旗侍卫拱护，他还当真不知道宫里出了大变故？在这个当头，能让我急调两黄旗护卫宫城的事情，除了山陵崩塌之外，还能别的事情？
　　“公主……可是……可是……”不知是真是假，索尼的话语竟抖不成调。
　　我敛容低眉，微微颔首道：“父皇……去了……”
　　他一下子又跪了下去，忍不住号啕大哭：“皇上啊……”
　　我听得暗暗皱眉，虽然你们君臣情深，但你既然心里有了准备，还在这等时候浪费时间，还真是有负于我的期待啊。
　　凝眉低声冷喝道：“索尼，给予住口，等天亮诸王公贝勒进宫后你再哭灵，大行皇帝必圣心大慰于天之灵。”
　　他低首用马蹄袖擦了擦眼睛，让一向眼目清明的我不禁暗暗庆幸，他方才并未有哭得鼻涕流出来。
　　“你身为正黄旗大臣之一，又是父皇信重的臣子，予召你前来也是问问你的意思。”我静静地开口道。
　　索尼恢复了脸色，又跪下叩了首道：“公主乃大行皇帝明诏朝野的正黄旗旗主，及大行皇帝西去，公主乃正黄旗新主，奴才等当敬奉公主谕令。”
　　我低低地笑道：“当年十五叔以八岁之龄受封和硕贝勒立于大政殿受诸臣朝拜，又得恩旨可于先汗去后继为正黄旗旗主，也就是如今十四叔的正白旗，实力完全可以与父皇经营多年的两黄旗相抗。予也想知道，父皇赐给予的正黄旗，可会在那一日变成了大哥或者十四叔的奴才？十五叔是先汗嫡子，当时年已十三，又有惯例相承，尚敌不过当时几大贝勒的几厢动作，予今年不及十载，又身为女子，如何保得了？”
　　索尼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等食大行皇帝之禄、受大行皇帝之恩多年，如何能让大行皇帝宝位让他人觊觎了去，若有负大行皇帝期望，奴才等当随大行皇帝于地下！”
　　我微微挑眉，心中冷笑，他人？他人指何人？他倒是没有否认立豪格或者我那两个弟弟的意愿，虽然前述几人登基，我和母后尚有尊贵荣华，但我怕也只能守着正黄旗和少数镶黄旗来威慑他人然后窝在京城过日子了。
　　“予问你，今两百旗为先汗亲军，执掌宫禁宿卫之责；至父皇登基，乃令两百旗、两黄旗互换旗色，始有当今天子自将之两黄旗，成就我大清以黄为尊之制；若大哥即位，其亲军正蓝旗如何？其只掌有一旗，而镶黄旗有大半为其羽翼，以予观之，日后怕是以正蓝旗为正黄旗，合镶黄旗为两黄旗，续掌宫禁皇城，正黄旗如何？别忘了，大行皇帝在世，两黄旗一体不分上下，可现在，你是正黄旗固山额真，你赫舍里氏这几十年来也是正黄旗里的大族了，也该好好想想！”
　　他微微一怔，道：“大行皇帝君恩似海，奴才无以为报，未曾想过其他。”
　　我闻言一拍案几，冷声道：“汝言何意？予身为大行皇帝嫡女，受圣谕掌天子亲军，护保母后尊位，可也算是你言语之下的不孝不忠之人？”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我心中恼怒，只是什么？只是想要告诉我这个公主，他是多么的忠心？笑话！我放缓了语气，道：“你之忠心世人皆知，大行皇帝命你为其亲军额真便是信重与你的表示，如今时刻，当该如何你心中会不清楚？”
　　他闻言跪下叩首不断，只是因为如今的我是旗主，他的新主子。
　　“正黄旗，当年的正白旗才是大行皇帝执掌的亲军，镶黄旗混编了原褚英贝勒长子安平贝勒杜度的镶白旗和莽古尔泰的蓝旗，若是因大哥即位而让父皇亲军失去上旗地位，你有何脸面见大行皇帝于地下？”
　　他闻言色变：“奴才该死……奴才愚钝……”
　　“大哥和十四叔素有间隙，两百旗九十八个牛录的兵力虎视眈眈，若十四叔当真不顾伤亡地开展，你倒是看看如今不过十几万兵力的八旗还能剩下几个？父皇的基业还能留下多少？”
　　他微微吸了口气，然后问道：“公主的意思是，立九阿哥？”
　　说罢，也是眉眼间了然的样子。
　　我心底冷笑，福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他那招人厌而且不甘寂寞的额涅让我必须把他给压下，更何况，不管有意无意还是愿意不愿意，我这个东宫嫡公主已经三番五次在暗地里和她这个永福宫主子争锋了几次，结下的梁子还不小，这也由不得我放过了。若是庄妃表姐真的能像宸妃表姐那样简单直率且不通谋略，一心一意地伺候好父皇，安安心心地当个后宫妃，我还巴不得立个小皇帝能更好筹谋，不过就是累了些；且若庄妃真是那个性子，也不会被父皇冷遇了那么些年。
　　缓缓地摇头道：“予和母后商议过，九阿哥才六岁，压不住十四叔和大哥。他们不仅会不敬他，甚至不会将他放在眼里，若是我的话，他们怕还是要忌惮三分。”
　　索尼情不自禁地点头：“大行皇帝曾有言曰，公主若为男子，必以公主为储；”他忙转了话题，道：“公主为九阿哥亲姐，皇后娘娘又和庄妃娘娘同出一族，九阿哥将来，若有公主和两黄旗相护，睿王肃王相互牵制，也是能成事的。”
　　“亲姐？哼！予为嫡女，福临乃庶子，如何是予亲弟了？庄妃心思不明，乃遭父皇冷落多年，你莫非还想给她个圣母皇太后当当？”
　　他又惊又怒，却低头道：“奴才不敢。”
　　几个继承人选，如今只剩下他最不愿意承认的十四叔，而我不喜福临庄妃更是让他惊怒。
　　“你不需不承认，你们如何忌惮睿王不过是和父皇之间那段案子，既然父皇已经去了，如今也无意义再追究下去。而睿王却是可以定鼎中原，建立大清天下之人，正黄旗在他手下尚可全存甚至有再建功勋之计，你可明白，你可衡量过其间事宜？予和母后乃父皇至亲之人，岂会做出不利于父皇之事？至于尔等尽大行皇帝之忠事，予和母后自有考量，尔等所虑者，仅有正黄旗前途而已！”
　　他沉思了半会儿，方道：“奴才明白公主的意思了，请公主赎罪，离大行皇帝梓宫守灵结束尚有五日，奴才不敢违主子之令，乃请主子允奴才细观。”
　　细观什么？十四叔能不能当得上英主，或者他能不能得到两黄旗的忠心？我冷冷地盯视了他一会儿，方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到此才让他起来坐在下首，道：“予有事让你办。”
　　“奴才遵旨，请主子吩咐。”
　　“鳌拜他们那些镶黄旗大臣，和他们手下的佐领巴牙喇都给我看紧了。就算底下的奴才倒戈了，他们那些大臣也不能，予可不想在崇政殿上看到镶黄旗大臣领着巴牙喇对着正黄旗护卫兵戎相见，平白让诸王看了笑话。”
　　他皱眉，却不敢说别的。
　　我微微说道：“予给你钧旨，召镶黄旗大臣，且以秘卫相助，不许有失。”
　　说罢，我将一卷明黄色绢绫送到青衿手中，她又递给索尼。
　　看到他行礼后接下，我让两名正黄旗侍卫秘密护送他出宫，而几名秘卫也悄然无声地跟了出去。
　　我微微凝眉，颔目推敲思考着每条细节，梳理着思绪，然后道：“银月，传召诸宫门及两黄旗大营，若无予手谕令牌，任何人不得异动乃至调动兵卒；两黄旗大臣入宫觐见亦须受审观阅，入宫带随从不得超过两人，予让秘卫随你去宣令。”
　　银月曾经是秘卫中的一员，五年前被父皇派给我做了侍女，其人沉默谨慎，进退有度，是个极出色的人才，比之于红绡，她是要让人安心多了。
　　“嗻，奴婢遵令。”银月福了福身后，接过我手中的令箭，步出了房门。
　　“青衿，”我穆然唤道。
　　青衿施礼后，来到我的面前。
　　“等四更后，派遣太监内侍至各王府报丧鸣钟。”
　　“奴才遵命。”
　　“下去吧。”
　　“嗻。”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我有些撑不住地倒在暖炕上。九岁的固伦长公主啊，是多么的荣耀尊贵，还成了非男子不可的正黄旗旗主，这并不是曾看过的那些主角无敌的YY文，我也绝非那些无敌主角，我可以看到那其间最惊心动魄的杀机和危险，兢兢业业至此，只为了保住地位和主动权。从前一直都在信奉韬光养晦不动声色的我，因为年纪的幼小，为了在将来不被那些战功显赫的叔王长兄们无视，只能做出神童天才的样子获得父皇的信重来撷取权利，让十四叔他们惊骇之下的忌惮于我，才能在将来让他们不怎么轻举妄动，变成了现在这番如何打眼出风头，感觉到危险，就如同在走在浮云上一般。
　　我心中有些忐忑，却又无比的坦然，已经落子，为何要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