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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苍白战马 ...

  •   在歌剧院里,雷金纳德·弗莱明·庄士敦举起酒杯,透过琥珀色的液体观察着即将拉开的台幕。他作为租界总督的高级顾问被皇储邀请至此,但因为他并不是奥地利或者匈牙利人,他总是被随行人员的核心圈子排除在外,这让他万分焦急——今天早上一名伪装成画家的学者偷偷塞给了他一把枪。哈桑,那名学者的假名,负责和他接头的人,如此说道:“有一个时间窗口,但比较难把握,所以当你判断合适的时候,就去做吧。”——他颤抖着接过了枪,把它藏了起来。
      他已经老了,说实话不太适合做这种事情,倘若交给年轻人成功的几率更大,他绝对会把这个位置让出来。但无论如何,今天他都要用这把枪把名为复仇的子弹射入皇储的胸膛。
      苏格兰人,人们总爱拿他们开玩笑,苏格兰是曾经伟大的不列颠帝国的一部分,如今苏格兰人只能窝在北部的烂地里野蛮地吃着羊内脏汤,像是未开化的非洲野蛮人——成了整个欧陆的笑料。庄士敦很明白他为何在此:不是因为他掉价的种族身份,而是因为他把他的半生花在现在脚下这片土地上,经验丰富。帝国皇帝对脚下这片广阔土地十分器重,但对其所蕴含的内在机理尚不熟悉,而他曾经在九龙和威海卫任职。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上一位已故天子的私人老师,私交甚厚。总督看中了他这一点,于是便破例给了他一份工作,把他从破产的贫困潦倒边缘拉了上来。
      每次想到自己的学生,那些快活的日子,庄士敦只觉得心酸,有种绝望的无力感从心底慢慢地浮了上来,像是泡沫一样徒劳地散开了。伴随而来的,他也会想起伦敦大学和牛津大学的火光,叫嚣的学生群体,失业而陷入疯狂的人群们转而发出狂热的怒吼,机枪声,然后伦敦市长和官员们的冰冷身体吊在路灯上,他握住酒杯的手开始不住颤抖,直到有一个攀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庄士敦先生,听说您曾经还担任过天子的老师?”发声的人是另一名新近到任的年轻顾问,名叫施陶芬伯格,听说是步兵学院出身,之前曾在印度□□地区有不少好名声。庄士敦不太熟悉这个人,他迟疑了一下,偷偷拉了下衣角以确保藏枪的口袋被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便回答道:
      “啊,是的。是的。记得那是1919年的事了,转眼之间时间可过得真快,不是吗?”
      “是啊,1919年都是我年少时候的事情了。转眼之间,物是人非,而世界已经重新回到我们脚下了。比起这个,我还是稍微有点好奇,那位曾经的天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那新来的顾问看着拉开的舞台帘幕,轻松地说道。
      舞台上出现的乐团开始高声颂唱:
      。
      天佑吾皇弗朗茨,
      伏惟皇统永延,君德隆昌,
      愿祈吉运昭彰,帝业辉煌。
      万王之王,而桂冠长青不朽,
      民丰物皋,而四海国泰民安。
      天佑吾皇弗朗茨。
      。
      天佑吾皇弗朗茨,
      手执花环,则引领胜利,
      统御四方,则浩荡恩威。
      议会贤明,则唯才是举,
      仲裁公正,则天下归心。
      天佑吾皇弗朗茨。
      。
      庄士敦装作镇定地把酒杯移到嘴边,酒精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目光低垂,酒杯中的液体微微的上下颠浮。他不能喝酒,否则他连枪都握不稳,可恶,可恶!可恨!庄士敦的手开始发抖,呼吸开始局促起来,酒杯中的液体开始随着波纹剧烈地晃荡,他连忙把酒杯放下来,以确保没有任何人看见。所幸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在舞台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平缓了一下呼吸,装作轻松地说道:
      “作为学生,我应该说他充满好奇心,还问过我许多事。比如说铁路,他说当他重新当政了,他要修一条贯通南北的大铁路,从萨哈连乌拉修到南粤。想起来可能是我曾经对他讲过的话,我说沙俄有一条横贯西伯利亚的铁路,在1904年已经完工了,只需要十六天的时间便可以从海参崴抵达巴黎。对了,还有电报。”
      “电报?”
      “电报缩短了信息沟通的时间,使几天的延迟缩短为几个小时的延迟,人员和信息的流动性被极大增强,所以应该被纳入基础设施建设的范围,我这般说道。‘那为什么不修呢?’他问道。‘看看你的财政。’我说。”一边说着,庄士敦一边摸了摸大约是口袋的位置,确保枪还在那里没被任何人看见。庄士敦的目光开始游离,寻找着皇储的踪影,啊,就在不远处,得想办法慢慢走过去,庄士敦心想。
      “确实如此,流动性的极大增强使世界市场变为了可能,也是中原大陆的古老帝国接入世界潮流必不可少的一环。然而经济上的困难重重阻碍了这一进程。”施陶芬伯格耸了耸肩,笑着说道。
      穿着奇怪衣服的演员登上了舞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他们唱道:
      。
      祭司:
      在黯淡之中,点燃柴火,
      从神龛之前,抚摸花纹,
      血,渴望之血,我的灵魂流出的模样,
      献上我的剑——
      柏木造的房梁岿然不动,
      而岁月早已在清流之中消逝。
      ——我!巴库斯的仆人,
      身着白袍,一尘不染,
      尽断历史的罪与额。
      高举那火焰,
      点燃这红与黑的宴会。
      。
      侍女:
      挥舞那神圣的鹿皮,
      众王,战士中的战士,高举那酒杯,
      胜利者!你自古便被赞颂!
      破晓之光早已显现,
      这份荣耀奔涌在爱留希斯万紫千红的山谷中——
      向着弗里吉亚、吕底亚的高地迈步而去,
      那是布罗米欧的指引,那是心之所向。
      胜利者!
      请高举这酒杯,
      彻夜歌舞,直到星光消逝。
      猎人!
      看那草原上孤独奔驰的麋鹿,
      追逐那夜和美的恐惧。
      战士!
      远处群山的呐喊,
      是否又是某种征兆?
      诸位,请高举这充满力量与鲜红的酒杯,
      一饮而尽!
      。
      血,鲜红的血。庄士敦感觉他一生的勇气都随着音乐和歌声调动起来了,正在温暖地流淌在他的四肢之中。他接着说道:
      “对了,那位天子还很关心人口的事情。他对世界人口的增长十分不解,同时也显现出对治下人口规模的担忧。古老帝国的通病,跟拜占庭或者奥斯曼王朝一样。”庄士敦的步伐开始慢慢移动,小心地,慢慢地,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到。小心,再小心地,10厘米,又10厘米,慢慢地挪。目光是最容易引起注意的东西,所以庄士敦故意把背后对着目标的方向,以降低被察觉的可能性。
      “世界人口十八世纪大概还是8亿人,然后到十九世纪末期达到了顶峰20亿人。没记错的话在1919年这个数目下降到了14亿,现在大概是12亿。”施陶芬伯格看着舞台,眨了一下眼睛,庄士敦咯噔了一下。
      “没错。战争,饥荒,瘟疫,失业,还有移民。欧洲在1800年仅有2亿人,到1900年已经增长到了5亿。各种因素造成了海外移民也成就了历史上的奇观:短短100年间北美洲的人口数量由800万左右上升到9000万接近1亿,已经远超曾经的非洲地区了。而澳洲及周围群岛则由100万增加到1000万,接近十倍。可是那段人口快速增长的日子可一去不复返了。”
      “那是铁的时代,黄金的时代,辉煌的时代。和我们现在的电与蒸汽的时代比起来已经算是老古董了。”
      “诚然,”庄士敦尽量把自己的呼吸调匀,刻意把声音拉长显得惬意而懒洋洋“诚然,但每个人都无可否认那是个美好的时代,比起之后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那么就生产力来说如何呢?例如说,把生产力纳入考虑范围,让工资收入成为衡量标准。我是说——差距,横亘于世界两个主要市场之间的差距——100年间,东方世界和西方世界差距越来越大,20世纪的数据更是出乎意料,这里的人均收入甚至只有同期我们世界人均收入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新顾问竖起了一根手指,庄士敦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短短100年间。”他说。
      “工业技术——无可否认的最重要因素。当我在紫禁城内骑着自行车的时候,那位天子甚至还露出了震惊的神情,随后我把自行车赠与了他。令人印象深刻,这种震惊来源于差距,是技术上的,然后这种差距在经济上和权力结构上予以无限放大加强,延伸至外交和军事领域上。”庄士敦又把酒杯举起来了,这次他的手不再抖动,他眯起眼睛,慢慢转过头,偷偷通过酒精琥珀色透明的遮掩观察着目标,如同猎人观察着猎物。他尽量使表情放松,显示出像是随意一瞥的样子,随后他又把头移开了,装作正在专心看着舞台。
      背景的和音——那合唱的歌声又响起了,像是熄灭的煤油灯被点燃了一样,无数人的声音一同编织出恢弘的河流:
      。
      天佑吾皇弗朗茨。
      明辉天授,荣光如初生之朝日,
      万福神允,富足自天帱而永保。
      至明至刚,奸佞不侵。
      天佑吾皇弗朗茨。
      。
      天佑吾皇弗朗茨。
      言语为至高律法,万邦传唱,
      意志为至高纲领,泱泱无疆。
      或曰百姓昭明,和,而情同手足,
      而今协和万邦,同,逾千载万世。
      清时幸遭,万福安康。
      天佑吾皇弗朗茨。
      。
      “是的,正如那句老话所说的:我们有马可心重机枪,而他们没有;我们有重型空艇,而他们没有。”施陶芬伯格露出善意的笑容,解释道“你瞧,我从陆军学校毕业的,军旅生涯也经历过不少,所以我很清楚。赞美帝国。”
      “赞美帝国。是啊,军备技术的落后是任何战斗意志所无法弥补的,容易让战争成为单方面的屠杀,或者说,屠宰场或者绞肉机,更何况我们还有更良好的纪律和组织。高性能的炸药,威力巨大的重炮和机枪,提供地毯式覆盖火力的重型空艇,弱电的快速通信优势,以及蒸汽运输所构成的复杂运输网络,使我们的优势无限制地增强了。庞大如奥斯曼帝国曾在十六到十八世纪控制了东欧的大部分地区,如今屈服于我们优秀的火力之下,如同丧家之犬被驱逐到巴尔干半岛的最南端。”
      “赞美帝国。那么以你的意见,阻碍当下这片土地发展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施陶芬伯格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
      “有很多。无可否认这片土地有巨大的市场潜力,得益于庞大的人口基数,作为生产端和消费端的潜力都是非常优秀的。但我是教育者,我的大半人生都在不同的岗位上,所以我必须说这个因素:教育。或者用能被数字量化的的术语来说:识字率。”庄士敦左手镇定地拿着酒杯,右手悄悄摸向藏□□口袋。冰冷的触感通过指尖传了回来,让他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安心感,以及对未知结果的极度恐惧感。他想要拔出枪,但他的右手开始轻轻颤抖,于是他把右手又移开了。
      这时,三个演员走到了舞台中间:
      。
      诗人:
      时间将青春的娇艳摘下,
      又将过去的美好摧毁。
      它饱食经验的真理,
      却又止步于血脉的传承之前。
      麦子被割下,而荣耀屹立不倒,
      传至永久,万人争诵读。
      。
      剑客:
      过客们,寻觅真相的人们,
      请寄语拉西地蒙人,
      我们已长眠于此,温泉峡,
      遵照他们的命令。
      。
      哲学家:
      塑造出正义的个人,
      从而塑造出正义的国家。
      公民们,兵士,卫国者们!
      坚守岗位,城邦的义务。
      而年长者称父母,年幼者称兄弟姐妹,
      各司其职,遵循每人被规定的地位和职务,
      秩序永恒,至此城邦的正义皆可被证明。
      以至——理想国!
      。
      “识字率?基础教育吗?不过说实话,目前每个在这片土地上割据的军阀都不愿意在基础教育上投入太多,毕竟把钱投入枪杆子里面比投入这个的收益更高。”听到枪这个字的时候,庄士敦突然感觉头晕目眩袭来,像是谎言被识破了一样,但他还是冷静地用右手飞快地掩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回应道:
      “就是这样才造就了永远的落后与愚昧,不是吗?打个比方,亚德里亚海沿岸地区大部分居民没有识字读写能力,记得我们是怎么称呼他们的吗?这种情形在巴尔干山民包围的地区很常见,然而下奥地利却几乎没有人不会阅读。在意大利,这种情况更加极端,以至于北意大利人看不起来自西西里的同胞——稳定运转的高级社会结构,需要大量有读写能力的人管理。”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可否认识字率低下的地方能创造出令人惊叹的文明。本人曾在印度任职,可以说,他们创造出来的古文明令人赞叹不已,教派和哲学,比如说佛教,又比如说耆那教,其哲学深度令人刮目,当我拿起这些历史的碎片,我会想起旧时代的经院哲学。”
      “这片土地创造出的文明也是如此。啊,啊,对了,当然了,比不上我们伟大的帝国。但又有什么用呢?未经变革的农耕经济和文化,注定要落败。对了。”庄士敦突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神情有些呆滞,像是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又无从下手的感觉,喝酒吗,还是拔枪吗,足够近了吗,庄士敦愣在那里,什么都动不了。但幸运的是没有人察觉到他奇特的表情。
      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老人,捧着书本,开始唱道:
      。
      智者:
      凡人皆有死,
      苏格拉底为凡人,
      苏格拉底有死,
      然国家永存。
      没有一个希腊人是黑色的,
      有些人是希腊人,
      所以有些人不是黑色的,
      然血脉至纯。
      没有一条鱼是有理性的,
      所有鲨鱼都是鱼,
      所以没有一条鲨鱼拥有理性,
      然万物皆神允。
      。
      “农业——这确实是个巨大的问题,我们也不得不去面对。完全的农业会造成落后,而完全的去农业化则会导致崩溃,就如同不列颠帝国的结局一样。啊,抱歉。”施陶芬伯格望了庄士敦一眼,觉得似乎有些奇怪,是不是看剧看入迷了?但他转念一想,想起庄士敦的家乡就是苏格兰,似乎是自己失言了,于是便改口道歉。
      “不。不,无需道歉,这是事实,而且我现在已经不再为那个国家服务了。目前包括帝国在内的主要经济体都将农业人口控制在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左右——即便如此,还是非常容易遭受农产品价格下跌的冲击,毁灭性的。我们在上一场战争已经见识过太多了。”庄士敦恢复了冷静,用手蹭了蹭衣服以求遮住口袋。
      “是的,这也是我在印度任职时得到的结论,和你在□□朝廷任职时的感想类似,不过我的想法是:推进城镇化,将农业体系并入我们现在发达的以控制论为主导的工业体系之中。在小城镇之间搭建信息和物资流动的通道网络,把几个小型城镇合并成大型城镇,使其拥有稠密的人口分布和完善的基础设施体系,遂使农业和工业体系相互补全。”
      “那么印度的民众羡慕我们吗?我是指在王工联邦统治之下的普通人,叛军那边谁也说不准。”庄士敦呷了一口酒杯中的酒,似乎要把自己的懦弱胆小也给吞进肚子里。不能再犹豫了,他心想。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两边都是。他们的传统哲学体系有着封闭性,使他们丧失了对我们进行了解的动力,而王工们和军阀头目们也乐于这样。底层的印度人可能还认为自己生活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轮回中众神所赐予的乐土:至少别的地方比如说不列颠帝国的统治下要一天不停工作24小时,而他们的湿婆则大方地允诺他们只需工作18小时,他们当然感恩戴德,高声拥护。”年轻的顾问沉思了一下,补充道:“即使我们亲自告诉他们,他们也不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可能还反过来污蔑我们是骗子。”
      “说起来,我早些时候在威海卫任职时看到的刚好相反,这可能与当地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有关,不过那只是地区,没有代表性。大的地域比如说最近令人头疼的重樱国。啊,对了,这是个大问题。一百年前,当他们被第一次轰开港口,他们就开始期待着一个大致统一的民族国家,在国际上拥有独立自主的地位,而新架构能够为其国民发展提供基础,这意味着一部宪法和各种白底黑字的法规,以及对‘公民’这一概念的准确定义。他们花了100年时间,终于成功实现了他们的期望,追了上来,现在四处挑衅,成为我们在东方地区最头疼的问题。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亚洲的哲学似乎还有差异性。”庄士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悄悄把目光移开,转到皇储的方向。他看到皇储的手随着交响乐的节奏一晃一晃地。他又悄悄把目光移了回来。
      “可别忘了巴西帝国是怎么崩溃的,所以说,规定何为‘公民’并规定地方结构自治的权力范围是需要很巧妙的手段的事,我们在匈牙利和巴尔干地区取得的成就在这层意义上来说是无人可及的。赞美帝国。”
      “赞美帝国。我们以稳定为核心的做法我认为是无比正确的。我们首创的以廉价娱乐为特征的面向大众的消费,证实了大众市场的潜力和其能反馈于经济的正面影响。百货公司门口人群熙熙攘攘,大量生产的低价产品使整个经济体能吃到大众消费的第一波红利,更何况这个市场是全球性的,并由我们无敌的军队所保护。”庄士敦把手伸进口袋里,慢慢地,不发出任何声响,试图把手枪拔出来。
      “没错,而明年在这里举行的万国博览会将是我们实力的再一次证明。”
      “但愿世界经济能就此腾飞,摆脱自战争以来一直的创伤和阵痛。”庄士敦看到皇储的头抖动了一下,似乎要转过头来。庄士敦连忙把右手拿着的枪放回口袋里,用衣服盖住了,所幸没发出任何声响。
      “你不是一直持悲观态度吗?”施陶芬伯格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舞台上。
      “不,其实我很乐观,但自本世纪初一直持续到目前的国际贸易情况却不容我哈哈大笑。我们这几年的平均关税是多少?百分之二十五吗?”庄士敦摊了一下右手,那里没有任何东西。但庄士敦知道自己表情僵硬,冷汗直冒。差一点就完全失败了。他感到一股熟悉的绝望感涌了上来,他连忙轻轻咳嗽了一声当作掩饰。
      “差不多,对于经济圈外的诸国应该是百分之二十四左右。”
      “这就是了。保护性的关税,长时间全球性的低物价,低利息,和低利润简直是毁灭性的魔鬼。得益于大规模工业化与皇帝的英明领导,我们的钢产量在几十年间翻了好几倍,国际贸易吞吐量也在上升,但另一种商品的增加却是负面的。农业商品的极大量增加使得农产品价格暴跌,整个欧陆的农业利润率跳水,尤其是乌克兰。农产品的贱卖使从事农业的人群元气大伤,别忘了即使我国工业化已完成,但农业人口仍然占了三分之一。乌克兰等农业地区受到的伤害更甚,只有不列颠因为它极端的去农业化做法使其暂时幸免于难,不过随后崩溃了。推行利润率相对较高的经济作物只是权宜之策,愤怒的农民跑到街上滋事,或是组织起来一起形成愤怒过激的利益集团,这都是不可小觑的政坛力量,而各种过激的派别也纷纷开动宣传机器——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世界大战了,我们不可能想经历第二次。”庄士敦看了酒杯一眼,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舞台上的歌剧演到了最终章,饰演的老农民为了保护皇帝的性命把敌人引进了圈套,随后被敌人残忍地杀害了,那些合唱队像熄灭的灯重新被点燃了一般,发出了最后的和鸣:
      。
      天佑吾皇弗朗茨,
      万王之王,而桂冠长青不朽,
      民丰物皋,而四海国泰民安。
      天佑吾皇弗朗茨。
      天佑吾皇弗朗茨。
      。
      “关税壁垒。”年轻的顾问还在看戏,随口应道。
      “没错,为了保护占本国农业人口利益的做法,使国家稳定,但在外交上却是引来国家之间敌对的灾难。我们早些年经历过的,那个年代,因为利润过低失去土地的人形成了大量的向外移民,实际上是社会压力的减压阀。而合作社,则是德意志邦联的做法,倒也很受容克贵族们的欢迎。由霍亨索伦家族提出参考建议,雷福森牵头,为他们提供适度贷款,同时也提供合作购买,合作推销和合作加工的服务。但这种形式使容克贵族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对维持稳定性来说不利的,看看他们战争结束的下场便可得知。”庄士敦啧了一下,酒劲涌了上来。我刚才本来就不应该喝酒的!该死的!但事情已经不容得他再等待,要快!不能抖!他心想。
      “以我来看,通货紧缩其实才是上次危机的导火索。”施陶芬伯格的声音似乎越来越遥远,几乎是隔绝了一般,成为几个嘶哑的音符,一股黑暗的恐惧笼罩了庄士敦全身,把他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光,声音,影子,色彩,在狂乱地舞动着,咆哮着:杀了他!杀了他!
      “为什么这么说?”摸到了枪柄,庄士敦总算是取回了一点理智,他声音颤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金本位的货币依赖于黄金的产量,而全球性的黄金短缺使货币止步不前。适度的通胀是好的,因为它使工厂主能以低成本生产商品支付工资,然后以较高的物价出售,而低迷的物价无法让新的投资回本,从而恶性循环,万劫不复。”
      “恶劣的经济气候……使得国家经济体相互敌对。结果便是保护主义,德法边境上双方的巨大防线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庄士敦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王储的方向。最后深吸的一口气。
      “没错。”
      “所以……我不希望会有另一场世界大战……就此掷下骰子。抱歉了。”就是现在!有个声音在庄士敦心里大声咆哮着。杀了他!那扭曲的声音怒吼着。
      “怎么了?”
      庄士敦拔出枪,对准皇储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没有声音,没有火光,也没有子弹从枪口处射出来。我明明按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这时,舞台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如平原上巨大的闷雷炸开。舞台下方的演员们纷纷四散逃离,观众席上的观众们都惊讶得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从舞台顶部破裂的巨大孔洞中,一匹巨大而狰狞的灰白道具马突兀地出现了,马背上坐着一个本地人,那双眼睛看起来昏昏欲睡。那人笑了起来,露出焦黄参差的牙齿。他用尖锐而嘶哑的声音唱了起来。
      “看!有一匹灰色的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做死,阴府也跟随者他!”
      说罢,那马背上的男人举起步枪,向着皇储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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