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传闻中的向小园

5、遍插茱萸少一人

　　林嫣的话一说出口，在场三人神色均是大变。
　　尤昙自然不用多说，她想起从前那些旧事，一时无法从回忆中抽身，情思复杂。
　　而两位长辈则是眉头紧锁，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了一眼。
　　旁的人都好说，林家世代显赫，又是英烈之家。就算他是丞相独子，做出这样的错事，也须得押来给自家丫头道个歉的。
　　可偏偏这是皇室中人。姜羡阳是先皇幼子，也是当今圣上最为疼爱的亲弟弟。这般身份，便不再是作为臣子的她们能去随意责备的了。
　　但是老太君毕竟是个性情中人，纵然明白不该在计较，她也绕不过心里的坎，打定主意要开口问个清楚。一旁的赵氏看到老妇人按捺不住的神情，也不管什么礼仪尊卑了，抢在老太君开口前便将话头夺了过去。
　　“昙丫头，方才嫣儿说的可是真？”赵氏有些心虚，却强装自然的问话道。
　　“那酒，可是你自己接过来喝了的？”
　　赵氏说这话，明显就是想暗示尤昙，让她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别再将这事情归罪到小王爷身上。因为一旦尤昙认了这事情，那即便老太君在不忿，也无从追究了。
　　若放在其他事情上，尤昙不一定会给她这个面子，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姜羡阳，那尤昙的想法便难得的与赵氏契合了。
　　决不能牵扯到他身上去。
　　林嫣也一同给尤昙递眼色，然而尤昙却没有回应，她装作刚刚回过神一般，呆愣地转头望着赵氏，抱歉发问
　　“昙儿方才想事情去了，实在是抱歉，姨母您刚刚说了什么呢？”
　　赵氏急忙将问话又重复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眼神不断示意尤昙，只期盼这她能懂事些，就顺着这话接了，莫要再生事端。
　　尤昙依旧淡淡笑着，极其娴静端庄地点头，伸手挽起垂落在脸颊的头发。
　　“我方才就是在回想那日的事情，那杯酒的确是我自己接过来喝了的。”
　　老太君狐疑地看着尤昙，眉头深皱，显然对于她的话半信半疑，破不理解。
　　尤昙却没再多向老太君解释，反而转眸看着着急得原地跺脚的林嫣，神色温柔眼神却有些骇人：
　　“那日天气不太好，下了小雨，我晨起穿的稍微少了些，因此身上发冷。”
　　“小王爷看我夏日季节竟然还会发抖，大约是有些好奇，因此过来问了几句。”
　　尤昙说完，又转头看向老太君，眼神极其恳切真诚。
　　“王爷听了我的话似乎还有些着急，过会儿给我递了一杯水，说喝了能暖暖身子。”
　　“我也没想到会是酒，这才接来喝了一口。”
　　尤昙自然是记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可依照她对于姜羡阳的了解，他绝不是个会随便灌小姑娘酒的人，想来她给的这个解释，离当时的真相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段话的效果显而易见，老太君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尤昙。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自然没理由继续追究下去了。
　　这下，赵氏和林嫣才放心下来。

　　老太君看着尤昙苍白的脸蛋，久久没说话，最终还是轻轻叹口气，拄着拐杖撑起身来，看来是打算早些回去了。
　　“昙丫头，你自己早些休息，祖母明日……..”
　　话没说完，外边便又跑进来一个传话丫头，进来给各位大人请了安才走到老太君旁边说起正事。
　　“老祖宗，三夫人来找您，我便将她带到这儿来了。”
　　老太君听见孙氏来访的消息，脸上笑意顿失，显然很是不喜这个三儿媳妇。尤昙也被老太君的变脸给惊诧到了，她从前到从未明显察觉到老太君对于小舅母的不满，想来是不够关心的缘故。
　　但老太君在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也终归是没理由不见她的，于是她吩咐身边大丫头去将孙氏请进来。
　　孙氏进门一步一顿，比起之前尤昙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候，显然是紧张了不少。她进门来，同老太君与大夫人都行了标准大礼，原是极其尊敬的意思，但一家人做得如此隆重，却显得格外生疏了。
　　“何事？”
　　老太君托起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
　　孙氏这时却面露难色，她偏头看看一边的赵氏，像是有些为难，几欲张嘴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
　　这下老太君再掩饰不了心里的不耐烦了，将手里茶杯嘭一下放回茶几上，语气不善：
　　“有事就说！”
　　孙氏身上一颤，显然有些害怕。却仍是神色晦暗，没有直接说事情。她斟酌之下，走到老太君身边，俯身轻轻耳语道：
　　“是关于中宫娘娘的事。”
　　尤昙隔得近些，隐约听见了这话，站在另一侧的大夫人与林嫣却没能听见。
　　老太君一听到“中宫娘娘”这四个字，脸上不耐烦的神情立刻消失，奇怪的是她并未有其他的感情展露出来，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厌恶，只是谜一样的空白。
　　老太君反应的很快，她转头对大夫人吩咐道：
　　“你们两人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同三夫人商量。”
　　赵氏原本就打算要走了，这下更是乐得自在，她对于孙氏的事情，着实没有半分兴趣，也不想过多了解，于是福身行礼，带着林嫣离开了。
　　倒是林嫣，似乎还对这屋恋恋不舍，不断转头瞥向孙氏，看来好奇心很重。
　　尤昙心中暗笑，只觉得重来一世赵氏的头脑仍然是毫无长进，老太君同孙氏的异常举动很明显便是要支开她商量事情，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信息敏感度甚至还比不上她十岁的幼女，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白痴美人。
　　不过蠢人也有蠢人的好处，不会像她一样，自以为聪明却惹来一身的事端。
　　赵氏走后，尤昙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直接发问。
　　这种时候，原本尤昙也应该问问自己是否需要回避的，可如今两人是在她的房间中商议，若是要她回避就实在没道理了。
　　或许小舅母便是故意将这事提到她面前来的。
　　果不其然，孙氏见到赵氏出去了，就直截了当地说起了事情：
　　“夫君昨日下朝来，提起了中宫娘娘。”
　　孙氏话语稍顿，眼中氤氲雾气衡饶，看起来心事复杂。
　　“下月，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
　　老太君仍旧波澜不惊，坐在太师椅上姿态尤其端庄，仿佛孙氏所言之事，同她没有半分关系一般，尤昙在她脸上看不到半分情绪波动。
　　尤昙绝对心里漫起酸涩之情，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宫里那位娘娘。
　　十年前的衮州之战，不仅让老太君失去了两个儿子，也几乎是同时，让她失去了一个女儿。
　　林家父子所向披靡，英武非凡，当年之所以会战死沙场，很大程度的原因便是因为后方补给不足，才导致无忧城断粮一月，最终无奈被攻破。
　　这件事牵扯的罪人太多，若要追根溯底便是半个朝廷也跟他脱不了关系。但林家人世代秉承忠君爱国的家训，他们没有去怪罪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没有费力气要向当时陷害林家的大臣寻仇。
　　找出敌国暗藏的奸细后，林家人就又恢复了从前那般忠君爱国的模样，仿佛这些惨剧从来没有发生过。
　　世人皆道林家最是忠心，即便家中发生了再大的悲剧也绝不动摇对于至尊天子的忠诚与信任，天子说什么，林家人便奉之以为圭臬。
　　再往后说，林家仅剩的三公子成年后也做了将军，继承了父兄的遗愿。
　　世上便更多了对于这满门忠烈的溢美之声，林家的故事也被写进画本子里口口相传。

　　可尤昙比他们都看得清楚，人非圣贤，发生了这样痛觉人心的事情，又有谁能无怨无恨呢？林家人不敢怨恨，或者说不能去怨恨皇帝。
　　因为那是世代家训传承的信念，要对统治者绝对的忠诚。因此他们只能去怨恨别人，比如说怨恨那位中宫皇后。
　　尤昙前世入宫后隐约有听说，当年困于无忧城时，老将军是有派过死士传信回来求救的。
　　当时军中，朝中都广布间谍，林家人虽心乱如麻也不敢病急乱投医，只得求助于自己女儿，也就是刚刚入主东宫的太子妃娘娘。
　　至于后边发生了什么，尤昙便不清楚了。但这并不难猜，老将军最终还是困死在了无忧城，而如今这林家人对于家人都是无条件的信任关怀，唯独对于皇后娘娘，绝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