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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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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府从正堂通往院房的长廊曲折有序,此刻正有一批家奴屁颠屁颠地尾随在一人身后。
“郡王郡王!”大有为从一群家丁身后挤上前,打算一番劝说,人刚到戴怀信身侧,就听身后数十人朝着前方齐声恭喝道:“参见世子殿下。”
方才被大有为吸引了目光的戴怀信往前方看去,脚下的步子更是生风,鼻息冷哼间,直接冲到正快步走在这长廊内的戴晨曦跟前。
“你这逆——”
“晨曦叩见父王,恭喜父王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三两步跪拜在戴怀信面前,把戴怀信的一番喊骂封诸话下,单腿屈膝席地,垂额抱拳。
莞尔,快速起身,一张面若桃花绽放的笑容曝于众人,仔细观察身后一群女仆的神色,在看到世子殿下的花容玉貌后,一个个都羞红了面。
戴晨曦嬉笑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爹你一回府就发如此大的脾气?”说着,不怕死得往自家父王的跟前靠近,装疯卖傻的猜指着,“该不会…又是儿臣吧?”
“混账!”戴怀信一声痛骂,“你还有脸在这和我嬉皮笑脸,你给我说,你是不是又偷溜出去作画了!”指着戴晨曦,一只手气得发抖。
“怎么会父王,儿臣一直在后院中骑射练箭,方才瞧见府上的家仆都不见了影,想着又如往年一样,是父王您回来了,这才急匆匆的赶来迎接父王您的。”
“好,好啊。”戴怀信自嘲道:“不说实话是吧?你那脸上画的是什么?”指着戴晨曦点在颊边的黑痣,戴怀信证据确凿。
戴晨曦当即低了头,一时大意了,竟忘记了把这痣擦了,心虚的瞟着自家父亲,依旧不准备认账,恭敬道:“爹,我没有。”
“好一个没有!不说,我打得你说!”
拽过先前别在腰间的马鞭,戴怀信直接一甩而出,一时间,主与仆乱作一团,在场的女仆们皆是掀手捂唇,瞠大了眼珠。
“呃郡王,别!”大有为两手腾在半空,却不敢实打实的拉住郡王,生怕那一鞭子没打到世子,自己就先被开刷了。
这边,戴晨曦机敏的闪身,轻松自如的避开了那一鞭子。
戴怀信指着他,气得胡须跟着嘴角浮动,“你还敢躲?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你作画,你是要闹到满皇城人尽皆知,你才甘心吗!”
背身在一面梁柱下,戴晨曦侧身承认:“欺瞒父王儿臣有错,儿臣今日的确去了茶楼作画写生,可却是父王你蛮不讲理,战归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儿臣的麻烦,您打我,我不躲,那儿臣岂不是傻子。”
“你!”戴怀信语塞,握着马鞭的手垂在腿侧,激动的冲大管家一干人等愤慨道:“你们听到没有,他都承认了!”
大有为挥着扇子,给戴怀信扇着:“是是是,郡王,郡王您先消消气,世子殿下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只要府里的人管住嘴,没人会知道殿下去了画院作画的。”
“管家你别替本世子说情了,本世子从来都不是兴起。”从梁柱后方站出,戴晨曦挺直了身骨,一改顽劣,目光直向戴怀信,在其面前跪下:“多次隐瞒父王偷去画院是我不对,儿臣要作画,而且一定会去作画,儿臣也一定会成为西启最出色的画师!不论父王你怎么拦我,我都不会放弃的!皇天律法又怎样,我为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何一定要听从父王您的教诲,习什么武,练什么箭!如今西启国泰民安,百姓更是丰衣足食,民风开放,难道还怕那些小国真的来犯我堂堂大启不成?”
“你、你胆敢再说一遍!”戴怀信捏在掌心的鞭匕紧了几分。
戴晨曦目光定然,迟疑半会儿,迎上戴怀信的黑眸,执意道:“儿臣再说一次又如何,难道还怕那些小国真的敢犯我大启———哼嗯!”一声闷哼,戴怀信的鞭子直接落在戴晨曦的背上,身后的侍女们皆是吓得席地而跪,头全部贴在手背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眼见第二鞭要落下,戴晨曦更是没有要躲的意思,大有为连忙上前,同世子殿下一同跪在戴怀信面前,“郡王,郡王万万不可啊,殿下只是少年意气,您是殿下的父王,殿下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必就这么想,郡王不要再责怪殿下了,是我,是我没有看好殿下,郡王要打就打我吧,老奴甘愿替殿下受罚。”
看着大有为替自己求情的为难模样,忍着后背的疼痛,戴晨曦拦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和府里上下的人丝毫没半点干系,若是父王真要处罚,那也应该是处罚儿臣,儿臣心甘情愿。”
大有为额角的汗水直冒,在夕阳的余光下,变得越发剔亮,在心里只想求着殿下少说两句吧。
“哼!”戴怀信瞅着大有为,冷哼道:“你以为我真不敢拿你如何吗?身为下属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这纨绔,世子殿下要罚,你们本王也同样一个不落!”
“儿臣只是做自己想做之事,何来纨绔之说。”
“生在皇家,锦衣玉食的伺候着你,可你只知道终日作画,游手好闲,和那些文武百官家的纨绔子弟又有何分别!”
“在爹的眼里,儿臣就是这样一个终日只顾玩乐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不让我作画,甚至连碰都不让我碰,为什么您就是那么自私!”说着,眼眶在泪液的盘旋下变得红透。
“作画,作画能有何用!是可以保家卫国,还是能供粮救民!那些不过是用来消遣日子的玩意儿罢了!今日我就要你在这给我立誓,日后绝不踏入画院半步,连笔都不要给我碰!”
“儿臣绝不会立的。”负气的别过头,“父王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闻言,戴怀信一双中年有神的眼眸迟迟的望向戴晨曦那满面的不服,眼目垂落间,捏住鞭子的手紧了紧,眉心一缩,终是狠下心道:“来人呐!”
一声令下,不远处直接奔来两个侍卫,跪拜在戴怀信的面前:“郡王有何吩咐。”
“世子顽劣,性子顽固,将大总管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将府外的一九二九三九四九一并拉下去,重侧二十,以及世子殿下的贴身丫鬟巧巧,一并杖罚!”朝着两名侍卫吩咐着,戴怀信瞧着儿子的面上起了波澜,悠悠道:“说你爹我自私,我看自私的那个人是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舍己为人,什么才是你身为世子应该做的!”
“爹难道要屈打成招吗?!”
眼睁睁看着方才两名侍卫折到自己身侧,拖起大有为将人带走,垂下眼帘的戴晨曦掀起眉目,两拳在身侧握了握,随即从地上跪起身,叫道:“站住!”
架着大总管的两个侍卫停下脚步,戴晨曦努力深呼一口气,轻阖双目,视线转向戴怀信,吐出的话语很是无力,却又万般无奈,“他们是无辜的,请父王收回刚才的话,儿臣…儿臣答应父王不会再踏进画院半步,但是请明日允许我再去趟那,将今日的写生画交付了。”
闻言,大有为亦是不忍的看着戴晨曦,眼里的心疼与感激一并展露。
许是认为戴怀信还要说些什么,戴晨曦不经意瞄了一眼父王身上穿着的白衣甲胄,补了一嘴:“儿臣,决不食言,还请父王祭拜完祖先后早日歇息,儿臣告退。”语毕,做了个躬身礼,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晨儿,你不要怪我,父王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睇着戴晨曦远去的青莲色背影,戴怀信怅然叹息,浓墨的剑眉拧在额前,握在右手的马鞭即刻松了下来,刺痛感霎时从右臂蔓延全身。
大有为察觉到郡王有些异样,正上前问,就看戴怀信盈握马鞭的右手背上正透过臂鞲淌着汩汩艳红的鲜血。
“郡王你……”欲说还休,大有为心下了然,这伤定是这次征战所受。
郡王戴怀信的寝居,大有为命人传来医官,经过医官诊脉等一番的检查后,并无大碍。看着郡王右臂用细布匀称的缠好,大有为将一旁沾染血布的麻料丢进沾满血水的铜盆,遂命人端去焚了。
坐躺在架子床边,戴怀信自行将里衣穿好,忧愁一叹。
声音传入大有为的耳内,那便是主子忧心,做下属也跟着愁了起来,漫步走到郡王面前,大有为恭敬的站向一侧,宽慰道:“郡王莫要忧心了,这样伤才能好得快些,世子殿下自幼便喜爱作画,在这方面更是天赋异禀,老奴虽不知郡王你为何执意不让殿下碰画,但郡王对殿下的关心府内上下的仆从都是看在眼里的,殿下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闻此,戴怀信轻摇头,长吁一气,思绪恍若,“自从皇兄仙逝已有数载,自新皇登基,大启表面上看似国荣昌盛,实则内部早已萎靡不振,如今宦官当道,左风之气更是凛然,贵族子弟只顾得玩乐,无心学术,内忧外患,这江山之上,朝堂之下,唯有社稷安抚臣子心,可长驱鬼魅不休战啊。”说着,戴怀信又是一声悲叹,“之所以不让晨儿挥笔作画,只是怕他重蹈覆辙,到头来和那个人一样…”
闻言,大有为疑虑一问:“老奴斗胆一问,是何人?”
沉吟半晌,戴怀信于是道:“那人…曾是本王年少时的交好,西启国皇家钦赐的神技画师,他的作品几可乱真,说是天赋异禀都过于贬低了他。”
大有为心生困顿,好歹他跟随郡王已有数十载,除了现今一位举国闻名的画师外,从未听闻过有哪个画师的画技堪比神仙之作,“那他如今身在何处?”大有为问,不禁对这样一人产生了好奇。
“如今,早就魂归故里了,每次看到晨儿……”察觉不妥,戴怀信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每次看到晨儿偷溜出府作画,本王便会想起我那挚友。”
听罢,大有为忽而一展笑面,排解道:“原来是触景生情,其实郡王,这郡王的交好归郡王的交好,咱们的殿下是殿下,人各有命,且不同路,世子殿下洪福齐天,咱们殿下未必就会步入郡王您那挚交的后尘呀。”
戴晨曦摇了摇头,迎上大有为的眼眸,正色道:“知道为什么现如今西启的画生分为男女两路,且各执所务,女可绘人画景,而男只可摹景吗?”
“这……”大有为为难的摇头,这到底是看似寻常的表面上暗藏着不寻常,还是本就不寻常?想到此,大有为解答道:“难道不是皇令所为?”
戴怀信没再说话,目光飘向窗外,慢慢的盯着那落日最后的一点余光消失殆尽在漫无天际的黑暗中,天空的暗沉如同戴怀信此刻的心情,在他心脏的某个位置,正藏着一个长久以来惊天又骇人的秘密,如同窗外那漆黑一片的长空。
鼻息微喘间,戴怀信面色平淡的从床上起身,从一书桌的抽屉内拿出一罐精致的瓷瓶,递给大有为,“将这药拿给巧丫头,让她给殿下敷上,本王不在府里的数月里,辛苦你了,好了,你也早些下去歇息吧,本王乏了。”
“是。”接过药瓶,大有为恭敬的退出了房门。
睇着门窗前离去的人影,戴怀信负手立在卧房的一幅山水壁画前,在这画面前站定了片刻,他款步上前,转动了隐秘在书架附近的一个按钮,片刻间,那副刻着山水壁画的墙面错落开,望向那漆黑的暗道,戴怀信取过桌上的油灯,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刚回到自己院内的戴晨曦,就望见一个憨圆玉润的蓝衣丫头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打着盹儿。
巧巧看着世子殿下垮着一张俊脸,就知道还是被郡王抓住了,她连忙起身左手环住右手的大拇指,行手礼道:“殿下。”
闻言,戴晨曦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眼,当机立断的往自己的卧房走去,而后推门而进。
身后,巧巧目光送在戴晨曦的肩背上,紫衣早就裂开一道缝,连着里面的白色里衣绽开了一道血痕,担心殿下,巧巧后脚跟上。
“殿下,我进来咯。”靠在门窗外,未等戴晨曦许可,巧巧直接推了戴晨曦的门。
这一推,可叫她背过了身,搽在两颊边的胭脂色愈发的红润。
屋内,戴晨曦不急不慢的将还未完全脱去的衣衫重新穿好,朝着门边咕哝道:“你这丫头,也不等我答应就推门进来,现在好了吧,自己吃了个亏。”话罢,无奈白眼,又道:“进来吧,本殿下衣服穿好了。”
“奥…”巧巧小声和着,慢吞吞的转了个身,当即憨笑道:“奴婢才不吃亏呢,咱们殿下生得花容月貌,我看了殿下光着膀子的模样,应是殿下吃亏了些才对。”说着,跨过门槛,巧巧收敛了神色,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撅起了唇,“郡王又罚殿下您了吗?”
“小伤而已,何况本殿下从小就在父王的马鞭下长大,只是这次没有躲而已,敷个药过几日就痊愈了。”戴晨曦回着,调皮的冲着巧丫头眨了眨眼。
巧巧没有说话,走向洗漱的架子旁,端来一铜盆,戴晨曦见那盆里盛满了清水,立马将先前搁在桌上的画纸拿在手中。
放稳铜盆,巧巧好奇的瞅着殿下一副笑脸的盯着一张纸,笑着问道:“殿下今日又画了什么?让巧儿我也瞧瞧。”挪着碎步,她挨到戴晨曦身侧,在看到画上的内容后,一张堆满笑面的脸变得霎时惨白,画前的两幅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是让人费解。
就在戴晨曦想把画面多往巧儿这边递时,巧巧直接双手夺过,打量起那副未完成人脸的画作,唇瓣颤道:“殿下…殿下这画是何时画的?”
眉梢轻微一挑,戴晨曦突然好笑的反问:“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方才还问我今日画了什么,现今还问我何时画的?”说着,在椅子上坐下,拿起堆砌在果盘里的桃子,啃了一口,学着说书人的模样,摇头晃脑道:“今日本殿下去茶楼写生,只听楼下一众行人惊呼,于是楼上的画生们连着繁城下的百姓,全都拥聚一堂想看个究竟,然后就是十三个美如画卷的美君子驭马徜徉在这人群中,就这样。”
闻言,巧巧再次将目光落在画上,抬眸,皱起眉心,“所以…这幅画上的人是今日殿下画的其中一位?”
戴晨曦点头,转念说:“可惜,我只是在楼上望了他一眼,好像递了个眼神,若日后遇见,我定将把他的眉眼补画好,将画赠予他。”
“万万不可!”巧巧激动道,一张圆润白脸肃然,后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突然,缓和了语气:“恕巧儿唐突了,巧儿只是觉得还是殿下以往作的山水之画更好看些,虽然这是巧儿第一次见殿下画人,可我还是得劝殿下日后莫要再画人像了,若是被皇家发现男子绘人画,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贵族,又或是寻常百姓,一样都会被当众惩治的,殿下你还是收收心吧。”
戴晨曦只道:“我知道,可巧丫头你不觉得太过奇怪了吗?为什么西启从先皇那个时期便不允男子造人画,只有女子可以,即便是皇命,说出去大家都会认为奇怪,总之本殿下是不会放弃作人像的。”
“可是殿下———”
正要劝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下一秒从门外传来了大有为的声音:“殿下,郡王担心您的鞭伤,让老奴来看看殿下,郡王还给了老奴一瓶上好的外伤药,让巧丫头给您敷着,以免留疤。”
“啊,来啦!”探头朝外喊着,巧巧赶忙将手中的画折好塞给戴晨曦,小声道:“殿下千万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您作了人像,还是赶紧将这画烧了吧,真的不要再画了。”话落,先去给大有为开了门。
屋门开了又合,待巧巧出了屋,戴晨曦将视线放在画上,嘴角的唇线抿出一道笔直的痕迹,半刻,又将画收好。等到巧巧再次进屋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份瓷瓶。
“世子殿下,您去榻上趴着,奴婢先给您擦拭身子,再给您上药。”晃着手中的药瓶,巧巧朝室内的床榻上递了个眼神。
闻言,戴晨曦从座椅上站起身,拿过巧巧手里的药瓶,道:“还是本世子自己来吧,你我都大了,总该有些避讳。”
巧巧自幼便生在郡王府,算生辰,也就比自己小几个月罢了,其母亦是在王府当差的侍人,只可惜巧丫头的娘死得早,他与巧巧幼时便一起玩耍打闹,虽顶着主仆之名,感情好的却像是玩伴,如果不是身份存在差距,两人都可以称兄道妹了。
岂料,巧巧当下哄笑出声,手叉腰捂住稍显肥润的身子,打趣着说:“殿下就会说笑,你我主仆相称,就算男女有别,可奴婢不伺候主子怎么叫奴婢?”绕到戴晨曦身侧,夺过那药瓶,“我可从来不知道,世子殿下你的手长到能够摸到自己的背。”
说着,巧巧也不给戴晨曦拒绝的机会,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拽进内室,二话不说,就把戴晨曦面朝榻的按了上去。
“我衣服还没脱呢!”被蛮力按在了床榻之上,戴晨曦鼓起一张俊脸,愣是唉了一声。
“我来帮殿下好了。”
“你一个姑娘家的扒男人衣服羞不羞?”
“那世子殿下把巧儿我调去别处,换三九来伺候您好了。”
闻言,戴晨曦吃了哑巴亏了,王府本就男人多,他那郡王老爹也就他这一个儿子,据一些老仆口中得知,母妃在生下自己后便早早离开了人世,之后父王就再也没有纳过一妻半妾,反正自打他记事以来,也确实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位娘亲,因此家里男丁多于女丁,说到底啊,这男人身边没有个女人料理照顾还是不行的。
捞过搁置在铜盆边缘的湿脸帕,巧巧重新坐回床榻,将铜盆放在脚边,随即一脸好笑地偷瞄着趴在榻里的戴晨曦,帕巾的湿度刚触到戴晨曦的后腰,当事人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见状,巧巧连忙收了手,关切问道:“弄痛了殿下吗?”
头枕在两个胳膊下,戴晨曦摇了摇头,声音不觉变得沙哑,遂道:“无事,快点替本殿下擦拭了吧。”
在身后点了点头,白嫩的手撩开戴晨曦背上的长发,放下前,巧巧忍不住揉了揉殿下那墨黑的发中,手中的触感让她在面上一展而笑,心里更是一个劲的叹着殿下的发质好到教人想用脸去轻抚。
狭圆的眼瞳滴溜在戴晨曦的后背,巧巧不忍的咬紧了下唇,轻手沿着那道斜滚过肩背的红色血痕慢慢地擦拭了起来。
可即便动作轻柔到了极致,戴晨曦还是冷不丁的一瑟缩,嘴里更是呻/吟出声。
瞅着那白色脸巾被鲜血印染,巧巧心疼的皱眉,疼归疼,擦还得擦,不然怎么能愈合的更快呢,于是道:“殿下您忍着点。”说着,将脸巾放在脚边的铜盆中涮洗,满盆的清水立刻被红色渲染。
戴晨曦没有作声,捞过身前的紫色菱被,用五指抓住,以此来消减身上的痛感。
重新拧干脸巾,睇着那一道皮肉绽开的鞭痕,巧巧忿忿不平:“郡王也真是的,这一鞭子下来可真是用足了力气,瞧把殿下你这光洁无暇的背给打成什么样子了。”
说罢,又开始了一番叮咛:“殿下日后还是别画什么画了,不计之前的十多次,上次被郡王发现罚你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这次就被郡王挨了打,若有下次,指不定郡王怎么罚你呢,殿下何必自讨苦吃。”
戴晨曦微微回了下脑袋,轻叹着:“他看不到我生气,看到我更是生气,还不如让他看不到我呢。”
“殿下就会说气话,我听大管家说殿下您今日向郡王发誓即日起不再踏入画院半步,殿下你真的铁了心不打算去画院作画了吗?”
这丫头,一会儿在这叫他不要去,一会儿又在这问他到底还去不去,一副替他惋惜的模样,倒是叫人看不懂了。
“本殿下是在父王面前承诺过不去,可不代表我就不作画了,明日画院要上交的作品是我能继续留在画院最有利的兵器。”
没错,只要明日将那份写生画交予皇家,进行选拔,一旦中了,就连父王都没法拦着自己作画了。念头涌上心头,戴晨曦面上露出一抹再轻松不过的笑容。
闻言,巧巧也只是安静的替戴晨曦上着那愈合伤口的玉凝膏。
入夜,天际中挂着的月亮散发着朦胧而皎洁的光,或许连上苍都格外喜爱于西启这个鼎力繁盛的国家,还在春日里的春月竟意外得圆的如同八月里的秋月。而今晚的圆月似乎比往日更美,美得神秘,美得令人沉醉。
一座府门坐落在西启的繁城之中,那是左丞相的府邸,写着‘丞相府’叁个字的牌匾高高的挂在门府的正上方。府门宽阔,台阶清扫的尤为干净,门前的石狮更是昂着两颗脑袋张口含着嘴里的石球。
府门大敞,方晏如依旧如正午时分那般醉意熏熏,半只脚刚跨进门槛,把门的小厮就道:“我的大公子,你可算回来了,相爷和二夫人都在正堂候着您呢。”
嘴角噙笑,无力的摆了摆手,兴许晚间又灌了点酒在肚里,方晏如掀起略显沉重的眼皮,口齿含糊道:“等我作何?本公子只是个没娘的人罢了,不但没娘,还是个只会被爹凶的可怜的娃子。”
把门的小厮噤了声,他家大公子自幼便在才识上有着过人的本领,出口成章,一张小嘴从小就能说会道,时常把大人们哄得合不拢嘴,那时相爷更是疼爱他疼得不得了,自从儿时没了大夫人后,整个人就大变样了,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似的,这一换就是十多年。
“大公子,小的扶您进来。”小厮说道,作势要扶他。
结果被方晏如拦了下来,“用不着你。”说着,踉跄地推开那小厮,步履蹒跚地往府内走去,本就被醉意洗了脑,方晏如如今只想回房好生睡一觉,若通往卧房怎么都得经过大堂。
想着,穿着黑靴的脚拐了个方向。
相府正堂,当家人家主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男人的眉宇与方晏如有三分相似,仪表堂堂,从容不迫,只是此时绷着张脸,此人便是当今西启的左丞相李乘风。
在他左斜侧的下座方,正端坐着一位仪态温婉大方的美妇人,不用想,此人便是先前小厮口中的二夫人。
李乘风手覆旁边坐着的桌案,另一只搭在膝上的手心,正攥着一张竹纸。目光直直的瞪向堂外,在看到一抹身影直直越过正堂,丝毫不往他这看一眼时,李乘风一掌拍上几案,人在后一秒也跟着站起。
“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
见李乘风动怒,一直安静坐在下方的二夫人秦疏柔柳眉微皱,也跟着起身,“相爷…”轻唤。
方晏如在那声怒喊中顿步,在李乘风二人看不到的方位,他勾唇冷笑,缓和间,忽地一个转身,嬉皮笑脸的朝正堂走去。
“哟!是爹啊,恕孩儿方才没有留意,这么晚了,爹还不和二夫人去歇息,在这专程等我,可让我这里一阵感动呢。”他说着,装模作样的将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胸口,眉眼似醉非醉,深得让人看不见底。
可即便如此,也叫规矩站立在堂厅左右的仆人们红了脸,婢女、丫头时不时冒出窸窸窣窣的赞美之词。
秦疏柔手携秀绢,款步上前,温声说:“相爷下了早朝便在这等你了。”嗅到空气中飘散着的酒腥味,秦疏柔忽地看向李乘风,遂道:“相爷,这时辰不早了,还是让晏如这孩子先回屋歇息了吧,有什么事,咱们明日……”
“有什么事就现在说了呗,这应该也是爹和我的事,还轮不到二娘你在这插嘴吧?”
打断秦疏柔的话,方晏如面上笑的那叫一个温柔似水,语气亦是听不出有什么偏激,抑扬顿挫的非常得当。
秦疏柔为难的垂了眸,不再多话。将这一举动收在眼尾,方晏如可谓谑浪笑傲。
李乘风两步走到他面前,不等方晏如反应,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他那张俊脸上,笑声也戛然而止。
“混账!有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吗!看看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竹纸甩在方晏如的脸上,李乘风怒瞪着两双眼珠,负气的背手侧身,不想看他这个忤逆之子现今作何神态!
挨了一巴掌,方晏如好半晌才反应过神思,偏过脸,舌尖在口腔里轻点着腮帮子,垂了眼眸,看着方才丢来而掉落在地的竹纸,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想来是那个尚书大人告的状。
“相爷,你怎么能打晏如呢。”秦疏柔柳眉拧成崎岖的弯月,一张温婉的面庞尽数担忧。
“我不打他?我这一巴掌算是轻的了!看看他都醉成什么熊样儿了!这个时辰还喝得浑天浑地!”伸手,食指点着方晏如的方向,李乘风心口的闷气将整张老脸憋的通红。
毕竟是一家之主,秦疏柔不好和气头上的李乘风对峙,嗫喏着唇瓣,来到方晏如的身侧,素手覆上方晏如被打的泛红的半边脸,心疼道:“快让二娘看看,有没有受伤。”
后一秒,秦疏柔一声惊呼,方晏如厌恶的将人用力推开,一改先前的嬉笑,怨怒的神色涌上,道:“别碰我!收起你惺惺作态的模样!我看了恶心!”
“娘!”
这边,方晏如前脚将秦疏柔推到在地,后脚刚回府的李清让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当下丢了抱在怀中的三卷竹纸,李清让连忙跑到秦疏柔的身旁,蹲身扶起了人。
一侧,李乘风铁青着脸,冲着方晏如叫骂,指着他道:“你、你不孝子!”
秦疏柔被搀扶着直起身,瞅着自家儿子一脸担忧的神色,以笑示人,拍了拍李清让的手背,宽慰道:“娘没事,娘只是自己没站稳。”话罢,垂眸不再盯着李清让那双干净如清水的眼眸。
“娘,你不用说了,我都看见了。”抬头,与方晏如对上视线,李清让温吞的声线在周遭晕开:“哥,娘向来体弱,你怎么可以用那么大的力气推她?”
听后,方晏如当场嗤笑出声,反问:“娘?我哪来的娘?我推她怎么了,她是我什么人?不过是我爹后娶的妾室罢了!你也不过是个庶子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教训我?”说着,眸光射向秦疏柔,“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再说吧,这么晚才归门,别到时候再因为他乱跑又惹出一条人命!”
话有所指,在场人心中皆是有数,为此,秦疏柔哀愁地凝望着自己的亲儿子,朝欲要再次开口的李清让摇了摇头。
见大家都没了反应,方晏如正欲走人。
当下,李乘风怒目一吼:“混账,你还准备上哪去!你现在就给我给你二娘赔不是!”
“睡觉。”方晏如抿紧唇。
“算了相爷,我没事,你别再为难晏如了。”秦疏柔上前,劝着。
李乘风冷哼,睨了眼秦疏柔,铿锵有力道:“现今他敢这样对你,日后估计连我这爹他都认不得了,我今日不教醒他,我难以面对列祖列宗!”
“来人呐!给我把大公子摁进堂内跪下,家法伺候!”
话一出,一动不动把守在正堂两边的侍从鞠躬站在方晏如的身后,侍从面面相看,犹豫小片刻,一齐往他们大公子的身后靠近。
“大公子,得罪了。”其中一个侍从说着,一只手摁在方晏如的上肩。
方晏如一手掸开,那两名侍从吓得后退半步,当即垂了头,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们家大公子别看满腹学识,那身手打起人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掀起一双深眸,逼向李乘风,一字一句道:“用不着,我自己能走。”
迈开稳健的步子,站定在正堂中央,方晏如目色垂定,忽地撩开前衣摆,双膝着地,利落的跪了下去。
“来人!拿戒尺!”李乘风站在前侧,拧紧了眉目,摊开掌心示意上家法。
待在周侧的侍从不敢前去取物,看了看面袒怒意的相爷,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公子,只为难的唤了句:“相爷…”
见此,秦疏柔上前,素手探进李乘风摊开的掌心,握住,蜷紧,与李清让几分相像的柔目,惹人犹怜,“相爷……晏如就算做错了事,也错不至此,你们父子两人莫要再怄气了,晏如,你赶紧给你爹赔个不是,就当此事一了百了了。”
方晏如冷笑,睨了秦疏柔又摆正了脑袋,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模样,道:“爹要罚便快些,孩儿还等着回屋歇息呢。”语毕,轻阖了眼目。
不知悔改的东西!
李乘风心下暗骂,面上气得颤抖,轻甩开秦疏柔的手,劈头盖脸的对着方晏如一顿训斥:“你以为我真不敢打你是吗!”话落,转身环视周遭的侍从,“你们不敢拿,我敢拿!”
疾步、快速地取过挂在正堂墙壁上方三尺长的戒尺,握在手中,就在众人惊呼间,李乘风直接一板子砸上方晏如的后脊背!
沉闷声响彻整个大厅,方晏如不再绷直了背,身子前倾,弯下了腰,痛感逐渐蔓延整个背部。
“相爷!”
秦疏柔拖着裙摆,一并跪倒在李乘风的面前,攥住对方再次挥起尺棍的两手,“相爷莫要再打了,是我,是我和清让害了晏如,是我当年没有看好清让,才会发生那桩事,是我不好,相爷要打就连我一并打了吧,若不是我们母子,晏如如今不会变成这般,是我…不好。”眼泪不争气的划过唇角,秦疏柔苦苦哀求,面露于色的担忧纯粹尽致。
可怜天下父母心,尽管晏如不是她所亲生,可对他,她秦疏柔绝没有半点儿亏待,论起关心,秦疏柔对方晏如的关怀永远比李清让这个亲生儿子来得多的多。
藏匿在袖襟下的拳头已然握紧,盈盈泪水浸透了方晏如的眼眶,努力抑制藏于心脏处的那份难过与钻心的疼痛,红透着双眼,扭头看向秦疏柔,突然一展笑脸,用着痞里痞气的语调,开了口:“哟,二娘还是莫要在自己身上安罪名了,你要是真良心不安,何不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悬梁自尽,也好过在这梨花带雨的求我爹对我网开一面,其实我一直都挺好奇的,像二娘你这样的人,还真是有够厚脸皮的,换作旁人,早就自寻去见阎王了才是!”重音落在最后,方晏如敞开嗓子大笑了两声。
“你、你简直放肆!”
李乘风满腔怒火中烧,像一顺扯破了天际马上就要炸响的天雷,一手甩开秦疏柔,吼道:“这没你的事!我今日非要教训这逆子不成。”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李清让上前拉过自己的亲娘,愁眉道:“娘,你还是别帮哥说话了,你说的越多,哥对你就越憎恨,爹也只会打得他更重。”
“可是……”再想开口,又觉清让说的也对,秦疏柔终是闭了嘴,埋首躲进儿子白细的脖颈处掉着眼泪。
“逆子!混账!大逆不道的东西!你娘离了世,你将怨念全撒在你二娘身上!连清让都不放过!你有违长兄!今日更是让我在一众朝臣官员面前丢尽了脸面!我让你去皇家的书院念书作诗,不是让你写这种上不得台面、有辱风化的混账话!你到底知不知道?!”
一句一板子,不下数次,李乘风便有些微喘,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了,教训自己的儿子都能把自己累得歇喘,执下手中的戒尺,抚腰站定,大口歇气。
硬生生挨了十次,方晏如的背直了弯,弯了又直,即便是现在,他依旧将脊骨挺得宛如一杆笔杆。
沉默间,方晏如垂眸开了口,丝毫没有最开始那副酒醉人不醒的模样,沉静道:“爹要我念书识字我便念,爹要我习武强身健体我便习,爹要我做文官我便努力做,可是,晏如根本就不想和爹一样,在朝堂之上每天都过着随时准备掉脑袋的日子!到底是爹不知道还是孩儿不知道!?”
“我早就和爹你说过,我不想作什么诗,更不想考取什么功名,即便我在这方面才华横溢又怎样?我只想做征兵打仗的将士,为民除害,保一方国土民安!”
“国土民安、国土民安!现今的西启还不够国泰民安嘛!用得着你去献身送死?!”李乘风气得来回踱步,后指着方晏如的脑袋,“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待在书院里学习,想考武官你想都别想!”
“那些征兵打仗的将士有几个是能平安归来的?你以为上战场厮杀灭敌就能逞威风当大英雄,做独当一面的人中豪杰了吗?!我告诉你那都是个屁!那里只会有烧不尽的硝烟和炮仗!你爹我是每天提着脑袋过日子,可也好过征兵打仗客死异乡的好,你到底懂不懂?!”李乘风激动的两手相击拍了数下,掌心摊了又合。
“那爹你又能懂那些为我们镇守国土的平民将士战死沙场的惨状吗,他们就肯为我们白白送死和牺牲?爹你身为一国左相,视百姓性命如草芥,您觉得合适吗!爹,你看清楚,自从新皇登基,整个大启的民风都成了什么样子!?”
“成什么样子?又能怎么样?又怎么就不合适?我告诉你晏如,这个世上,除了生在皇家,生在官场,剩下的那些人,哪个不是草芥?哪个不是混吃等死之人?就算哪天整个西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你爹我也想一家子团团圆圆的聚在一起,我不想老来给我送终的子女里缺了那么一个两个,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不想对不起你死去的娘!”
气正甘田的道出一番心事,因动怒而有些面目狰狞的李乘风阖上了眼眸,深深地呼气,睇着跪在地上不起的方晏如道:“罚你在这跪满三个时辰!你给我好好收收心思,把你醉酒的脑子吹吹干净!”
戒尺轻甩于地,李乘风双手负立在背后,生气而去。
见人走了,秦疏柔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推开李清让,一下子跪倒在方晏如的侧面。
“娘,你这是……”李清让在身后叫唤着,一时不知作何。
方晏如亦是没看懂这女人忽如其来给他跪下是作何,偏过头,淡漠的扫了脸上挂着些许泪痕的女人,悠悠道:“二娘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敢担此大礼。”
沉默间,秦疏柔顿了顿神色,吸了吸鼻子,湿哒的眼眶攀上方晏如英俊的侧脸,柔声道:“晏如,二娘知道对不起你,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憎恶二娘,但二娘是真心把你当儿子来看的,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这么多年过来,二娘从来没求过你什么,现在二娘只求你一切安好,日后莫要再气你爹了。”
话罢,指腹擦过眼尾的泪渍,秦疏柔隔着衣物,抚膝,慢慢地直起身,迈着碎步往正堂外跑去,一直随身服侍的丫鬟,一边嘴里喊着夫人,一边追了去。
见状,李清让看了眼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方晏如,踌躇间还是决定先去追秦疏柔,他总感觉娘那话不对,揣着忐忑的心,一路追到院房,推开门的一刹那,果不其然,秦疏柔正准备寻短见,身边的丫鬟们怎么都拉不住。
“娘!你这是做什么?你快下来!”
眉清目秀的脸上惊恐万分,一把上前,抱住准备悬梁自尽的秦疏柔的双腿。
“二公子,您快将二夫人抱下来吧,我们实在拦不住她。”有丫鬟哭丧道。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充斥在整个房内,李清让费力的将人拽下,蹙起眉头,满是担忧,“娘!你这是干什么?你若是下次再要寻死,那儿子后一秒就来地府追你。”
闻言,秦疏柔慌忙的摇头,一把搂住李清让,眼角的泪水哗哗而下,错愕道:“不不不,娘不许你这么做,都是娘不好,是娘对不起你大哥,若是没了娘,晏如一定会变回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娘…”
拉开两人的距离,李清让抬起修整完好的指面,温柔的替自己的娘亲拭去淌在眼下的泪水,温言温语道:“娘,你莫要自责了,当年的事是儿子犯的错,你是相府的二夫人,若是你再做傻事,你让爹怎么活?他已经失去大娘了,难道你还要再让他伤心一次吗?哥他怎么说是他的事,他那只是气话而已,你莫要被他说昏了头。”
“是啊二夫人,这相府要是没了您,我们这些下人也都不想活了,您就别苛责自己了,如今大公子、二公子都还未娶妻生子呢,你忍心看着他们媳妇儿还没过门就…就撇下他们走了吗?”
丫鬟晚晴好言好语的劝说着,晚晴是秦疏柔身边的贴身丫鬟,女孩长得灵巧,身材纤瘦小巧,一张樱桃小嘴粉嫩嫩的,倘若女子分为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这两种类型,那么晚晴这丫鬟是属于后者的,可在气量上,丝毫不输给那些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们。
灵秀的眸子望向晚晴,李清让露出一抹再清淡不过的笑,多半是感激。这丫头方才说的话,可比他自己刚才一顿劝慰来得有重量的多,一语道尽了身为人母最关心的事。
“是啊娘。”李清让挽过秦疏柔的臂弯,一路搀扶进内室,将人按坐于床榻上,伸手拿过铜盆附近的脸巾,替秦疏柔擦拭这面,一边道:“您看您,今天一点儿都不像往日般大方得体,说哭就哭,说闹就闹,都快和平常那些府邸里寻死腻活的妻妾一样了,哪有一点儿一家之母的做派。”
话落,李清让蹲在秦疏柔的腿侧,眉眼弯成一个月牙,清秀俊朗的容貌此刻摆着一抹笑,惹人怜爱。
一时间,让哭得泣下沾襟的秦疏柔打消了寻死的念头,连连点头,只道:“好,好,娘知道了,娘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探手抚上李清让白嫩的脸颊,湿湿的眼眶垂向其,嘱咐道:“你日后多让着你哥点,莫要惹他生气。”
轻点头,李清让欣慰一笑,爽快答应:“好,娘,我答应你。”
当晚,饮君阁,一间雅致的厢房内,一名男子端坐在一块方形的蒲团上,摆在面前的是一盘棋,棋盘之上,蓝子与黄子星罗棋布的交错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棋子的质地不同寻常,晶莹透亮,似玉却又比玉美得更加清亮,宛如操纵这整盘棋子的主人。
厢房的屋门轻扣两声,被人拉开,顾饮歌从棋盘上收回思绪,一双美到极致的眼睛缓缓朝着门扉的方向投去。
来人环视了眼屋子周侧,眸光聚焦在摆放于一户圆窗前的古琴上,“原以为你会在屋里拨弄这把素琴,看来是我猜错了。”温言念好笑的看向顾饮歌,步履款款的走近棋榻,落座。
“找我有事?”
悠悠掀起眼眸,顾饮歌瞧着温言念浅浅一笑。
淡淡的看了眼摆满的棋盘,温言念眉毛微挑,润声一笑,说:“无事就不能来找你?”
见饮歌只报有微笑,温言念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后院已经派人打扫干净,好看的紧,我想邀你一起去转转。”
慢慢的站起来,顾饮歌一手理了理挽垂在臂弯处的红纱帛,着在最外层的缃色纱衣轻柔的垂至于地,随着窗外吹进的风而轻摆。
金足铃伴随步频的动作发出铛铃的声响,顾饮歌偏头,看着依旧端坐于蒲团上的言念,微笑道:“走吧。”
温言念目光放长,直勾勾地盯着顾饮歌那抹绮丽的侧影,虽然他们十三个人常年在一起,但对于这位,连温言念自己都不得不赞叹一个“绝”字。
不论是身姿、容颜、肤质、从脚趾到腰骨,从修长的指节到纤长恰好的后颈项,粗看亦好,细看亦好,无时无刻不在撩动人们的眼球,就连说话的声喉也能敲击着人心。
如此,怕是见了他的人,不分男女,都会不禁自行惭愧,又或是教人看得直热眼。
“怎么,言念你也会有被我迷住的一天?”
顾饮歌回了个身,润泽的唇瓣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浅笑,屋内的灯火将他光洁有致的侧脸照应的愈发朦胧,犹如窗外那皎洁的圆月,柔和的散发出恬静的白金色光芒。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不是犯了什么天规,所以才被上神贬下了凡间受难来了。”温润的眸子含笑,温言念笑吟吟地起身,与顾饮歌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顾饮歌只笑不语,认为言念所喻太过夸张,随后,一红一黄的两个身影拉开门扉,走了出去。
后院红墙环护,假山缭绕,山水相融,小桥流水相配,花草佳木茏葱,直立的点灯石雕灯光通亮的照开了整个庭院,扶疏的花木在月下随风轻轻摇曳,吹乱了满院一地的桃花瓣。
当两人踏入后院时,顾饮歌终于明白为何这么晚温言念还邀自己出来庭中小散。
院中烛火的光晕下,顾饮歌目光锁向周边熌灼的十三种各色的奇花,突然低低笑了一下,垂在身后的发尾随风轻扬一缕,在月光下划出一抹流畅的弧线,莞尔开口道:“这院子倒是敞亮的很。”
“是啊。”温言念出声道:“虽然这地方比不上咱们在南凉的后院,但也算别有风味。”
“其实在哪都一样,在这,反而更自在些。”上前走了两步,光洁无暇的下巴微微仰起,举头望向悬置在半空的月亮,眼角眉梢染上清浅的喜色,顾饮歌心头一动,悠悠念起:“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只是一瞬,顾饮歌便从自我的沉浸中回神,扭头看向两步后站姿玉立的温言念,微笑道:“把我叫出来,不止是让我来看月亮的吧?”话音坠落,一双眸子瞟向一簇花团锦簇的围栏边。
温言念心领神会,润眸一笑,拉着顾饮歌站在那一大片种满了花木的田地,漫声道:“如玉的铃兰花、横秋的夕颜花、儒风的木槿花、瑶阶的风信子、冰钰的夕雾花、知津的紫藤花、清举的西府海棠、如轩的月下美人、兰芝的灵仙花、昭露的白玉兰、轻寒的玉面花、我的紫君子兰,以及…饮歌你的鸢尾花。”
悠悠看向顾饮歌,温言念抿唇说:“我和如玉两个人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才将你们最喜爱的花种在了这院子,只可惜,轻寒的玉面花还没有到开放的时节,不过,我可不是来和你邀功的,你可莫要多想了。”对顾饮歌睇了个调笑的眼神。
发出一声轻笑,如泼墨般纤长浓密的睫羽眨了眨,顾饮歌依旧客气的道了谢,目光恍然落向了在他那朵明黄色的鸢尾花旁,一棵枝茂繁盛的桃花树笼罩在侧,微风吹拂,粉色的花瓣摇曳,尤为得好看。
看来,他们西启的人倒是很喜欢桃花。
注意到顾饮歌的视线,温言念也一并看去,盯着那个桃花树,微微皱眉,道:“这桃花树似乎原本就在这院子里了,定是如玉没有在意,将你心爱之花与之种在了一起。”
“倒也不错,起码这朵鸢尾…它还能有个伴。”
月光落了一地温柔,顾饮歌道出此话的眼眸里面有着道不明的情绪流转,美眸直直的看着那棵迎风烂漫的桃花枝,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抹弯。
突然,一声高呼打断了庭院中交谈的二人,一小厮慌慌张张的从前堂跑来,在看到庭院中站着的二人时,眼神一亮,招手道:“公子,可算找着您了——”
闻声,顾饮歌与温言念同时回头,不疾不徐地走到那小厮面前。
温言念道:“出什么事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说了是,感觉又不对,接着又摇了摇头说不是,急得原地跳了两脚,最终将视线落到顾饮歌的身上,“哎呀、就、就是四喜这货儿,他死活不肯进来,跪在阁楼前,哭哭啼啼的,问他也不说,说是说了怕您生气。”
小厮三元话落,又小心翼翼的偷瞄了眼顾饮歌的神色,虽说这位顾公子千姿绝色,待人亦是礼道周全,在南凉的皇城里更是备受女帝的宠爱,可毕竟自己也是在皇宫内当过差的,对于承颜候色,多方势力的博弈争斗他多多少少都是见识过的,愈是这样看似温柔、遇事从容不乱的人愈是满腹算计。
早知道他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南凉,真是搞不懂帝后为何要将他们派遣至此…想想日后还要好长一段路要走,三元这颗心就忍不住发颤,这边十三位要供着,那边南凉的一位主子亦是要供着…可为难死他了。
冥想间,三元垂下了目光,盯着自己的鞋面,不再作声。
温言念和顾饮歌互看了一眼,顾饮歌出声朝一旁恭敬站着的三元道:“带我们前去看看。”
“是。”
待到两抹风采翩翩的身影出现在饮君阁的正门时,跪在大门前哭得泪目纵横的四喜抬起了头,一张写着“罚”字的字条贴在脑门,看到顾饮歌后,四喜哭得更是凶猛,一把跪着上前抱住顾饮歌的小腿,一顿哭喊:“呜呜————请公子罚我吧。”
瞧着四喜一脸委屈样,温言念润润的眸子动了动,翩翩一笑:“夜里地凉,先起来说吧,不是去找人做牌匾,怎么跪在这哭了?”
四喜泪眼婆娑,浓眉大眼的端正五官噘起了嘴,苦着脸,重新望向顾饮歌道:“我还是跪着吧…或者公子你先罚我一顿吧,不然我…”
不等四喜说完,顾饮歌俯下身,手上一个用力,将人拽起,眼眸来回间,顾饮歌说道:“想要我罚你,可以。”
听到这么斩钉截铁的答案,四喜当下啊了出声,随即立刻又苦了脸,跪了下去:“呜呜———公子……”
掩鼻偷笑了一声,温言念朝顾饮歌看了眼,摇头佯装无奈,出声道:“我也赞成,不说缘由便跪在这哭天喊地,确实该罚。”
见此,四喜急了,一双炯目在顾饮歌和温言念是面上来回觑觑,忙道:“我说,我说,还请公子们莫要罚我了。”连忙跪拜。
看向顾饮歌,四喜道:“我先前按照公子的意思拿了公子的玉去找造匾的师傅,可路上撞到一人,他二话不说就将小的手中的玉佩给抢了去,还丢下九个铜钱就走了。”伸手,将先前攥在手中的九个铜钱双手呈到顾饮歌两人面前,“呜呜……我看那玉那么好,而且还是女帝赠予顾公子的,一定相当贵重,现在因为我而丢了,怎么都是死路一条了,呜呜——公子,四喜不是有意的,真的是他们西启的人欺人太甚。”
顾饮歌低眉沉思,修长白皙的手指抓过四喜掌心的九钱,喜怒不行于色的面庞看不清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毫不在意,温言念柔和的面上蹙起眉头,追问:“知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吗?”
四喜点点头,虽然没怎么仔细看,但那张脸让人印象深刻,“记得些,看起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但是…对方当时说话的声音很像男儿郎,或许是小的听差了。”
将九个铜板重新放回四喜的掌心中,顾饮歌淡道:“起来吧,你也累了多日,这九钱你拿去吧,当是赏赐了。”
“啊?”四喜张大了嘴巴,跪在地上,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公子不准备处罚小的吗?”
顾饮歌莞尔一笑,轻松道:“无心之过,有何错之?何况…我本就不喜那玉。”
瞧着顾饮歌面上含笑,丝毫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不悦,四喜连连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起身,看了眼手中的铜板,四喜还是决定将这九钱还给公子。
铆足勇气,拉开顾饮歌其中一双手,表情尤为坚定的将九个铜钱拍入其掌心,大而有神的眼睛直逼向顾饮歌那张倾世盛颜,“可是公子,这钱我不能收,还是您留着吧,四喜我做错了事,没有完成女帝的嘱托让您受了委屈,怎么还敢要赏赐。”
话落,便再也不敢望着那张容颜,眼睛虚溜看向了别处,四喜心里哎哎叫唤:真是心都要跳出来,女帝真是有福气,整日可以面对这样貌美的脸…哎呦四喜你个蠢蛋,怎么、怎么刚才就握了公子的手呢…真是分不清高低。
低眉,瞧着四喜一会儿喜一会儿丧的神态,顾饮歌笑道:“如此,日后回了宫,你自己可不要说漏了嘴,女帝若同你问起,就说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即可。”
四喜心里一顿感激,他家顾公子可真是心善吶,要不是待在女帝身边,以后能嫁了他的女人,那可真是拯救了苍生了。
“谢公子,四喜记下了。”四喜连连点头,“那小的现在去后/庭那,将公子的一些东西收拾了拿进屋。”
顾饮歌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那排布成一串的九钱之上。
目送三元和四喜两个侍从离开,杵在门厅前的温言念忍着笑,歪头看向顾饮歌,问:“你那么讨厌那玉,多半是因为女帝吧?”
顾饮歌回眸,缓声道:“不止如此。”
“我可是听说了的,那玉是女帝找巫师为你卜姻缘来的,说是如果遇到了你的命定之人,那玉便会一碎两截。”
“可我至今都未遇到,被抢了也好,我用不着,更不必担心什么命定之人的出现,情使人意乱,我顾饮歌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未来与你举案齐眉之人?”
举案齐眉…
顾饮歌嗤地一笑,说:“从未想过。”
“真的?”看着他,温言念无奈摇头。
“不过…”眼波流转,顾饮歌逐字逐句道:“能配的上我顾饮歌的,定是旗鼓相当之人。”
话罢,目光突然注视到一众布衣百姓,两面带笑,兴奋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
人群中,有人突喊:“后面的人快些,不然抢不到位置了!”
话音刚歇,一阵悠扬的琴音缠绕着风的飘向,娓娓传遍整座繁城,缕缕悠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蓦地,大道的一端响起高亮的呼声:“是淳于大人的琴声,大伙儿快啊!”
声音扩散在顾饮歌和温言念两人之间,两人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带动着琴音从四面八方传落,看着人们神怡心旷之际,不断的冲着前方奔赶。
好奇心驱使,温言念几步下了台阶,拉住一位从他们面前路过的大婶,那大婶见被拦路怕耽误了去皇门外听曲的时辰,脸色当时不悦,想一顿开骂,却在抬眼间,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立马像个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一时间扭捏了起来。
“哎呦呦~年轻人长得可真好看啊,干嘛拦着大婶我啊?难不成是…相中大婶我了?”嗯哼一声,那大婶翘起兰花指理了理鬓角的发丝,随即一个媚眼抛向温言念。
干笑两声,不失温润的保持着笑面,温言念问道:“您误会了,我其实是想来问,为何这城里的百姓都要往皇城的方向赶去?还有这琴音是…”
大婶一听,嗐了声,眼神滴溜转,将温言念从头到脚来回扫个遍,爽快回道:“看你这打扮,倒像是异国来的,算了,念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大婶我就告诉你吧。”
指向皇宫的方位,大婶道:“哝,在咱们西启的皇城里啊,里面可住着一位赫赫有名的琴师,你现在听到的就是他此刻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正在弹奏的乐曲,每个月的今天,这位大人都会进行一次弹奏,音如其名啊,这大人叫淳于瑶琴,他可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大红人呢。”
说着,大婶神秘兮兮的凑到温言念的耳边,踮脚私语道:“据说啊,这位大人是被咱们西启的陛下囚禁在皇城的笼中鸟,更是有着与公子一样温其如玉、风姿绰约的绝色容貌,故此陛下想拴在身边,其实啊,到了夜深人静,那就是龙床之上寝断衿,同床共枕。”左食指与右食指相对在一起,这种凑一对的手势,明眼人都懂是啥意思。
拽了拽温言念最外层的红袖衫,大婶怕自己的一番话会吓坏了他,又道:“你莫要怕,咱们西启民风开放,这男色啊已经成了大启百姓的一种雅癖,那些充当大官、将士乃至最高位的官员身边的侍从,其不少实质地位就是男宠。”
眼睛瞟向温言念光洁的面颊,继而看向一直静默的屹立在台阶之上的顾饮歌,大婶噌的眼光发亮,惊叹之色露于表面,“别怪大婶我没提醒你,就冲你这姿色还有你那位朋友,免不了被众多贵族子弟看上,日后还是将脸遮上的好,知道了吗?”
话落,那大婶理了理衣服,“好了,大婶我要去皇宫门外站队听曲去了,虽说淳于大人琴音一出,便是音传十里,但还是离得更近些才好听。”
“多谢大婶。”
目送大婶离开,温言念低眉,自嘲一笑。
怕吗?或许在他们十三人踏进这座城的第一刻时便不会了。男宠,他们又何尝不是女帝的玩赏之物?男也好,女也罢,只不过是被谁宠罢了……
放眼望着由各个方向汇集到一个方向的布衣百姓,温言念转身回到顾饮歌身边,他道:“没想到西启居然也会有琴音弹奏的如此运用自如的人,音传十里,当真好听。”
闭了眼目,温言念细细聆听这依旧回荡在风中的音律,心下想着不知皇城里的那位和饮歌相比,到底谁的琴音更胜一筹?
眸光徐徐地望向今晚的月亮,眼里闪烁的神色教人摸不透,拎过红色的披帛,顾饮歌垂眸一笑,“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语毕,转身留下温言念进了阁楼。
只身一人回到厢房,四喜还在屋内整理着今日从马背上取下的包裹,见顾饮歌拉开了门,当即心悦一笑:“公子,您回来了。”
见四喜整理着衣物用具,顾饮歌淡笑颔首:“辛苦。”
四喜一听,手上的活那是越干越起劲,心里不得不又赞叹:他家顾公子对下人都那么彬彬有礼,书上说的翩翩君子,应当就是如此吧,难怪女帝会喜欢。
脚上的金足铃一步一响,越过屏风,直奔向写字的长形几案,顾饮歌长手勾起一杆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大字,随即将那完好的纸张一撕两半,卷成一团,从旁近的物件上取下一根金色线,将其缠绕在纸团的最外圈。
届时,整理包袱的四喜突然上前,手里捧着一杆笔,笔杆秀丽,粗细有致,刻有花纹,下方的笔头被一个管状样式的雕花圆柱给套住。
“公子,这是……”四喜愁苦,不知这杆笔直的东西是什么玩意,也不好随意乱放。
将方才写的信纸塞入袖内,顾饮歌从容的掀眸,目光放在横于四喜手中的笔杆上,竟然觉得眼熟,倒像是在哪里看过。
拿过那笔,顾饮歌捏在手中翻看起来,在探到物件下方三分之一处的黑色细缝时,顾饮歌眸光微闪,动起左手,将那细缝下的笔盖拔落。
一旁观摩的四喜豁然一笑:“原来是只笔啊,公子的这只狼毫可真别致,四喜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样式的,居然还有把笔头盖住的。”
“这并非是我所有。” 宛如月光流水般的悠闲之音,顾饮歌否认道。
“啊?”四喜挠头,有些没太明白,吞吞道:“公子…小的学识浅,没听懂。”
顾饮歌笑了笑,再次重申:“这并不是我的东西。”
“那这狼毫总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四喜惊呼。
顾饮歌摇了摇头:“这笔并非狼毫,而是…紫毫。”
紫毫之价如金贵,此笔又如此别致,做工更是精细,不是寻常之人所能拥有。
在心里下着定论,眸光不经意注意到笔盖内侧的一块地方。
“戴字…”轻喃出声,顾饮歌仰起脸,看向四喜:“这紫毫是在哪拿的?”
四喜恭敬道:“是在公子的包裹外发现的,小的当时还奇怪,怎么会有一杆笔挂在包外,以为是从包里露出来的。”
心念电转,顾饮歌方然回忆起白日时分经过的那座阁楼以及那茶楼之上一个貌美不凡的‘少女’正冲他报之微微一笑,那双眼睛…让他印象深刻。
难怪眼熟,原来是掉在他这了。想着,顾饮歌嘴角溢出一抹难以言说的笑。
这边,还沉浸在自己遐想中的四喜猛地拍了下脑门,张大眼睛,惊呼道:“我想起来了公子!一定是今日我们驭马走来,经过一阁楼时,那阁楼之上的哪家作画写诗的姑娘看上了您,所以投以笔杆作为信物。”
“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小的在南凉的时候就经常听说西启这边的奇闻轶事,这边姑娘投物、送香囊、赠朱钗秀帕等等,那都是定情之物。”
听后,顾饮歌不以为然,好笑回应:“传言不可全信。”
“可是公子,你生得本就好,就拿小的说吧,我一个大男人现在这样看着您我都…都心猿意马,何况是那些女人们呢?”
“你倒是会想。”说着,他骤然从蒲团上起身,突然褪去了一层外衫,对四喜道:“既然这么让你心猿意马,不如…”眼尾带起一抹色彩,顾饮歌往床榻的位置睇了个眼神,就在四喜面露错愕,人有些愣在原地之际,顾饮歌继续道:“不如早些回屋各自歇息了吧,明日一早我还要你同我出门一趟。”
看着他家公子的笑面,四喜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间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