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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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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从弹道射出。
高速螺旋。
前进。
穿透香槟塔最高层唯一的玻璃杯。
杯壁龟裂。
玻璃炸碎。
碎片四溅。
炸开的玻璃渣如刀般割过白发少年的脚心,带出一连串红色的血珠。
不知何时走到DJ身后的白手套礼貌微笑,坚硬的枪管顶着他的后腰,“不好意思,麻烦你,把声音关了。”
群魔乱舞魔音灌耳的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怎么了,音乐呢?DJ,DJ!你小子这样我要投诉给你们经理的哦!”喝的醉醺醺的大汉晕头转向地大声嚷嚷。
砰!
又是一枪。
“啊啊啊啊!地震了地震了!”醉酒大汉被吓得一个激灵手舞足蹈满地乱爬。
旋即被一声更大的哀嚎盖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手,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一支脱手的92手枪在地面滑动,一个后脑勺近乎全秃的中年男人,棚着自己血如泉涌的右手,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杀人了!杀人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人群开始躁动,香槟塔在混乱中被推倒,酒液滚落桌沿,如水柱一般下落。
昂贵的地毯长毛被酒水打湿,慌乱的鞋子踩踏其上,脏兮兮地拧成一缕缕的。
砰!
朝天花板又一声枪响。
躁动的羔羊开始静默。他们用视线观察着门口的猎人,下意识地向墙角挪动。
安静下来了。
顾斐波刚研究完室内排气装置,从门边的中控面板按了几个按钮,抬头确认排气通道已至最大,“结束了吗?”
顾斐波看向已经自发在墙根抱头蹲成一排的小白菜们,掀起了很礼貌的笑容,“打扰到各位的Party了。很感谢诸位的配合,在下与这位先生存在一点私人恩怨,只要解决完了,保证大家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真的能放我们出去吗?”弱弱的声音混在人群里,辨不清方位。
“砰!”又是朝天的一枪。
顾斐波看了眼白手套,并未制止。
这下彻底安静了。
除了秃头男人惨痛的闷哼之外,只有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因为格外安静,所以格外突出。
顾斐波看去——傅炽在套裤子。在一群蹲下抱头的萝卜丁面前,站着套裤子。
白毛穿的是工装裤,松紧带一提,穿得很利落。
然后他又低头解JK裙的铁扣。
顾斐波没再看他。
往前走了几步,顾斐波弯腰捡起先前被打落在地的□□,风衣的下摆随着动作垂落在地。
很熟悉的手枪,顾斐波用拇指摸了摸,保险栓偏左一毫米的位置有微不可见的划痕。
是顾斐波当年亲手送给李叔的那一支。
“别来无恙啊,李叔。”顾斐波轻笑,“怎么拿这把枪,来指着我了。”
“物归原主不是。”秃头的裤子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浸湿,理论上他应该立刻用布料束死上臂动脉,减少出血量,等待救援。
但他没有。他靠在墙上,仰头看顾斐波,“顾总长大了。”
“你也骨头硬了。”顾斐波把风衣脱下,随手甩在一旁的椅背上,掐着皮手套的指尖,将手套一点一点褪下,然后双手提了提裤管,半蹲在秃头李叔的面前,“背叛顾家的滋味好受吗,费家可是毫不犹豫就把你卖了。”
筋脉分明的指节粗暴地扯起男人的头皮。
头皮传来撕裂的疼痛,男人顺着他的力道,疼地身体直颤,脸上还咧着嘴在笑,“不成功便成仁嘛,卸磨杀驴的技法顾家也常用,不过这费家的骨头确实太软了点,我以为,至少,能让我喝完这顿酒呢。”
“不过我没想到,顾雨舟舍得让你来处理我。”
“真是好狠——”
顾斐波一拳捣上他的下腹。
“咳,”
“咳,”
“呕!”
秃头李叔竟是咳出血来,血沫溅到白皙的脸上,顾斐波眼睛都不眨一下。
秃头咳完就笑,顺了气就断断续续地补上,“你妈真是好狠的心呐。”
“麻烦我跑这最后一趟,你更该以死谢罪了才对。”顾斐波垂眸,“我该做的。”
“补上你捅的窟窿,摆平你留下的烂摊子,”
“以及最后,亲手处理你这个叛徒。”
他理应情绪激动地锤着眼前人的小腹问背叛的理由,但双脚站在现场上的时候,满腔质疑莫名地全部消失了。
顾斐波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他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起身,后退半步。
白手套自发上前。
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呼不断,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刺耳。
秃头李叔接近一米八五的精瘦身驱蜷缩在顾斐波身体投下的阴影里,他靠着墙壁本能挣扎,血液染湿他的衣服,伤口血液和布料粘黏在一起。
顾斐波知道,很难给他再换一身衣服了。
血液凝固之后,伤口会和衣服牢牢粘住,想要换衣服,就得换身皮了。
拳拳到肉,内脏破裂,口中呛出大量的血,拳拳飞舞间,血滴溅向顾斐波裤脚。
“您往后站些。”白手套低声,奉上白手帕,“别脏了您的鞋。”
顾斐波接过手帕,没有回答。
白色的墙壁出现人形拖影,黑红色的液体自上而下流动。
顾斐波穿的西装裤脚尽是暗色斑点,一片狼藉。
痛呼弱了下去,李叔的脸,青紫肿胀得让人分不清五官的分布。
胀起的皮肤混着凌乱的刀口,鲜红的血液毛细血管渗透皮肤表层,又或是从创口直流,像个血人已经分不清模样了。
他的喉结裸露在空气中上下滚动着,肺部如风箱般抽拉出嗬嗬的声音,血沫卡在喉口,他用力闭上眼又睁开,用尽浑身的力气吞下血痰,枯骨般的手指抓住顾斐波裤脚,缓缓侧头看向顾斐波,他想笑,嘴角抽动了一会又不挣扎了,他说,“这几个月,顾家焦头烂额的几个月,费家给我黄金,给我地皮,地位,权力,生产资料,车子美人应有尽有,短短几个月就给了我在顾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我知道少爷对我有恩,但是顾家太大,人太多。”
“您帮我,就像顺手给路边的蚂蚁落下一粒米粒。”
“只有背叛的瞬间,我才有了统战价值,才从一个毫无贡献的普通人,成了能被您虚以委蛇的统战对象。”
“价值,自尊,权力,希望。”李叔眯眼,“人活着不就为了这点东西吗?”
“只是我输了,所以我死了。对吗,少爷?”李叔握着顾斐波裤脚的手指迸出了将死之人不该有的力气,他像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死死抓住顾斐波裤脚,他抬起上身,费力地去寻找顾斐波的眼睛,问他,“我没有错,对吗?少爷,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
“少爷,我没有错,对吗。”
顾斐波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扯开了自己的裤脚。
没有遇到一丁点的阻拦。
他死了。
瞳孔放大涣散,不消一会就会失温,变紫,僵化,出现尸斑。
顾斐波很清楚。
“处理掉。”
白手套举枪,射击,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
新鲜的脑浆伴着热腾腾的鲜血喷溅在天上。
顾斐波用下属递来的手帕擦干脸上的血沫,又垂眉,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净指尖不知何时溅上的血渍。
染血的纸巾如幼鸽振翅,轻飘飘地落在李叔脸上。
白手套拖着尸体离开,留下一地血迹与拖痕。
“我们查到他的女儿两个月前因车祸脑损伤,目前还在在灯塔中心医院ICU里接受治疗。”下属向顾斐波轻声禀告。
倏地,顾斐波拦住即将消失在眼前的尸体,蹲下身从他胸前离心脏最近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不过三岁,扎着冲天羊角辫,跨坐在父亲的肩头手舞足蹈咧着嘴笑得开心。
照片里的阳光正好,李忠很喜欢这张照片,一直都随身带着,有次在巷口小摊上喝酒的时候,他在裤子上擦干净不存在的油,才宝贝地从口袋里掏出来给顾斐波看了一眼。
当时那一晃,顾斐波没能看清,可现在,他抬手试图擦掉被血液浸染的相片边缘,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一并处理掉。”
名单上的人都死了,他的女儿没理由活。
如果缺钱的话,他明明能找顾斐波的。
为什么要走上背叛这条道路呢?
顾斐波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只是当年坐在路边摊的一老一少,早在时光的痕迹中,分隔在金字塔天堑的两端。
就像李忠说的,他只是一个能力平庸,受了顾斐波照拂,依旧毫无贡献的普通人。
所有的羔羊缩在角落鸦雀无声,捂着嘴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先前大嘴巴直嚷嚷的醉汉如今手脚瘫软,浅色裤子中间一片湿痕。
顾斐波的视线未曾停留,连眉头都没皱,拾起椅背上的黑皮手套,手指探入其中,确保每根指头都被手套包裹,抬脚准备离开。
走到侧厅的时候,猝地被扯住了衣角。
顾斐波停步回头,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头耀眼的白毛。
在他们处理李忠的时候,这个白毛没有蹲在墙边角落,反而就地找了个椅子岔坐其上,双手抱着椅背摇来摇去。
两条椅子腿翘在空中,支撑的木头在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从头到尾,没有停歇。
在死亡现场,多少有些吵闹。
“杀了人就走吗?”
顾斐波侧头看去。
只见白毛下巴垫在椅背顶上,仰头勾出抹颓靡的笑。
“长官,来都来了,不如带瓶酒走,您看我今天的业绩还差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