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春天》Hiver

1、第1章

　　C市的冬天格外漫长，却又骤然结束。不知不觉间好像就从冰天雪地跳进了春意盎然。上周街上穿流的人群还拿厚重的围巾把自己裹个严严实实，可这两天专属春天的微风和新绿就给同样的人群施下了春日魔法。觅迹半年之久的明亮色彩重新在这个城市占据了一席之地。

　　虞沅很喜欢这样的春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细致娇嫩的皮肤上，虽然春日的风还未完全褪去冬日的凌冽，但丰沛的阳光带来的暖意还是让跟着冬季阴郁沉寂许久的心得到唤醒。虞沅感受着春日清晨带来的生机，心情也莫名雀跃起来。

　　要是这个时候能在河边的长椅上，什么也不做，享受一刻的阳光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可是她不能。

　　虞沅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趁着朝阳去图书馆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虞沅走在沿河的路边，步履匆匆，向图书馆走去，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仔细看去，不少少男少女仍带着稚气的面容，互相推搡着笑嘻嘻地成群结队向教学楼走去。虞沅从吵闹嬉笑中瞧出来了他们对大学生活的新鲜好奇，也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青春真好。

　　虞沅望着鱼贯而过的新生，不禁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目光中也满是和蔼——虽然她也只有27岁而已。

　　叮铃铃...

　　她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思绪，被吓得灵魂出窍，在图书馆门口停下了脚步，赶忙把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

　　“虞老师，我到学校门口了，学校图书馆是雅鹿湖旁边的建筑吗？”，手机里传来年轻女声高嗓门的询问。声音也带上了本人的性格，风风火火。

　　虞沅不疾不徐的回答：“对的，直接到大门就可以了，图书馆这儿有家咖啡馆，我在这儿等你。”

　　“好的。”

　　“嗯，那一会儿见。”

　　虞沅把电话挂掉，抬眼望向左手边的咖啡馆，赶忙紧走几步，到咖啡馆门口对着反光玻璃幕墙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虞沅整个人站在那儿，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左肩的白色帆布包里装着电脑和几本书，一头浓密的黑发及肩，几缕刘海被乖乖的重新梳理在前额，发梢抵在锁骨位置，被压的稍稍弯曲，形成自然又好看的弧线。

　　她实在不爱穿裙子，今天如同往常一样，给自己挑了一条西装材质的裤子。马丁靴能遮住脚踝，还能保暖，不错，因此也被从鞋柜里拎了出来。最后虞沅随意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灰蓝色的棉质衬衣。

　　但这人的内心却不像她的外表一样乖巧。比如，前两天还是长发及腰的瀑布秀发，转眼就短了一多半。原因吗？不过是因为她默默盯着镜中的自己，越盯心里越蠢蠢跃动想换成短发，结果下午就忍不住走进了理发店。

　　“虞老师！”

　　刚才打电话的女子精神奕奕的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大声叫着虞沅。

　　虞沅带上客气的笑容，同样挥手致意。她不是个外向的人，周围人来人往，虞沅实在做不到声如洪钟的去喊对方的名字。

　　“叙红姐。”

　　等对方走近了，虞沅才开口打招呼。

　　“你又瘦了”陈叙红自然热络的开始了寒暄。

　　虞沅瘦没瘦她倒真没看出来，不过小姑娘嘛，永远都想更瘦一点。

　　“有吗？”虞沅摸了下自己的脸，不好意思的笑笑，“不过我还是羡慕你，叙红姐，气色一直都那么好。”

　　虞沅对这些寒暄客套可真是心里发憷避之不及，但社交需要，她也理解。于是从脑海中早就准备好的“客套话一百句”里找了一条，敬赠回去。所以，事实是虞沅也看不出陈叙红完整妆容下的气色到底如何。

　　有时候，虞沅也在内心嘀咕，自己怎么不是一个开朗活泼自来熟的社交能手。

　　虞沅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笑着对陈叙红说：“走吧，我们进去吧，早上还有点冷。”

　　嗯，带着笑准没错，虞沅对自己的笑容打满分。

　　时间还早，咖啡馆内只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客人。虞沅和陈叙红朝着角落里的座位走去。

　　虞沅从本科一路念到博二，专业不是法语就是法国文学，总之一直在和法语打交道。四个月前导师朱伽慈介绍陈叙红跟她学法语，苦兮兮的学习生活总要赚点外快，虞沅欣然同意。每周一次课，她也不爱闲聊天，只是认真讲课。有时候陈叙红主动聊几句，好奇虞沅的学习和生活，她也一一作答，陈叙红觉得这个女孩客气又疏离。

　　所以三个月了，虞沅也只是知道陈叙红在一家文化公司工作而已。

　　坐下后，两人动作同步一致的从包里拿出了课本，《法语教程》。

　　“虞老师，我们过两周要开始一个新项目了”，陈叙红突然开口，却不是和学习相关。

　　她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估计忙的就脚不沾地了，学习的时间估计保证不了了。”

　　虞沅抬头望着陈叙红，答道：“学习什么时候都来得及，那你就先忙工作嘛。”

　　陈叙红看着虞沅，嘴巴动了动，却没出声，神色有些犹豫。虞沅也看出陈叙红有些踌躇，但不开口追问，只认真的看着对方，耐心等她改变主意随便找个话题搪塞过去，或者下决心把她神秘的心里话说出来。

　　“是这样的，我们下个项目和法国方面有合作，这也是我这几个月开始学法语的原因。”

　　虞沅听着，点点头。

　　“我是马上忙起来了，但我们确定了一位演员，需要他有基础的法语能力。我跟着你学了三个月，虞老师你认真又负责，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教他？”

　　虞沅皱了皱眉头，“演员？”

　　听说好多演员其实脾气大的很。

　　“是年轻一代的小朋友，比你还小几岁。你应该知道吧？陆昂山。”

　　听到这个名字虞沅有些吃惊。台上台下长枪短炮的焦点，陆昂山。听说最近投身电影事业，她还去影院贡献票房，泪洒当场。

　　她记得陆昂山在采访里看起来彬彬有礼，不过谦逊懂礼，现代偶像必备。虞沅不追星，十几年心里只有一位白月光女歌手，听到霍昂山的名字倒也不心潮澎湃。她猜陈叙红是因为自己一直冷冷淡淡，才把这位学生推给自己。她不挑学生，不管是谁，她都拿同样一份课时费。

　　“我没问题，教谁都没差。”

　　虞沅一口应下了。

　　“好，那等我等我商量好时间再和你联系。”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虞沅仍觉得神奇，原来存在在别人口里的名字好像突然就要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了。

　　但她的新奇不是来自于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的吸引。

　　年龄，地域，人种，肤色，贫穷，富有——不同的标签把我们分隔成不同的群体，就好像80年代的人就统一表现出一副面貌，90年代的人自然而然又分享同一副面孔。但又不得不承认，现在一个人动动手指，仿佛就能窥探世界各个角落的秘密，所有人的生活因此有了一个产生交集的机会。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这种交集更像是一种消遣，一种远离自己生活的舞台表演。舞台上的人呈现他们生活的细节，观众也会真心的为他们感到愤怒或者悲伤，甚至同情嫉妒他们。但观众和舞台永远隔着一座看不见的墙，观众的反应也许能够让编剧修改故事进程，舞台却永远无法容纳观众的存在。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同时也是是隔着千丈远的两条平行线；我们被同样的微风拂过，但你的目的地可能是我此生都不曾踏足的未知之地。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却被命运的手分隔成两个世界。

　　虞沅冥冥中有种直觉，自己要被拉近另一个世界了。

　　这种撕裂屏障的新鲜感持续不到一小时，虞沅马上觉得头脑眩晕，日月无光，天地同悲——她刚刚收到了导师的邮件，附件：论文修改意见。

　　一周后虞沅收到了陈叙红的邮件。

　　她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恒北区的一座写字楼，跟在来接她的陈叙红身后，去往沐光传媒所在的20楼。

　　叮咚，电梯门开，沐光传媒的LED大字闪闪发亮，对着来人耀武扬威。

　　四下俱静，只有陈叙红黑色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哒哒声。

　　104，会议室，双扇木门。

　　“虞老师，他就在里面，我先失陪了。”

　　虞沅推开门。

　　这天的阳光很好，虞沅记得门后阳光洒落一地，对面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过盛，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陆昂山倚在窗台上，面朝她。

　　衬衣黑裤，衣袖挽到小臂，陆昂山反手轻轻撑在窗台上，好看的脸被刺眼的阳光淹没。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一个悠远的声音传来，“姐姐，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