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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   不知道在这之前弗朗西斯和摊主解释了什么,后者转过来看向她时,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上亦是难掩笑容。

      “相信我的审美。”亚麻色短发的妇人上下打量着她,带着欣赏的语调评价道,“嫩黄色最适合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甜心,瞧你多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黄水仙花。”

      洛儿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称呼,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脸庞与手一同下垂,徒留双唇扯出礼貌的微笑。

      没有少女被夸奖美貌时会感到不高兴,而她作出这样的反应只是出于不习惯,毕竟平日经常生活在极其封闭的单人世界里,这双素来寂静的耳朵几乎极少接收到任何带有褒义的评价。

      她已习惯藏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

      因此,当如此直白地获得毫不掩饰的赞美之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兴奋,随之而来更多的却是害羞与赧然。

      这是她的惯性反应,如同刺猬往往用一身利甲来保护自己,在灰暗的过往里,由于外界投射了过多恶意,她不得不用垂下脑袋躲避视线这样的动作来逃避谴责与轻蔑,久而久之,已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然而,当这一切落入摊主眼里时,却令后者相当诧异。

      自以为阅历深厚的妇人皱眉摇头:“你也太容易紧张了,小姑娘,社交恐惧对于一个即将走向社会的成年人来说可不是好事。”

      “她并不需要走向社会,我会保护她。”

      几乎是话音未落的那一瞬间,弗朗西斯迅速回答了她。

      洛儿愕然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他沉静的琥珀色瞳孔。

      她能从中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始料未及的神情,以及透出惊讶目光的眼睛,并用余光注意到,他伸出了手,指尖将要触碰到她肩膀的那一刻,犹豫着又收了回去。

      像是怕冒犯了她。
      她忍不住再次别开了眼神。

      “走,我们去那里晒日光浴。”弗朗西斯引她走向海滨浴场的另一边,那里游客相对较少,也更靠近海面。

      “躺下好了。”见洛儿手足无措,他示意她在沙滩上平躺下来,然而洛儿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没涂防晒……”她抱歉地说。

      弗朗西斯却了然地微笑,从身旁的便携包里拿出一支防晒霜,向她晃了晃:“幸好我没忘记。”

      “需要我帮你抹吗?”他的神情既像是开玩笑,更像是认真的询问。

      洛儿忙要爬起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不用麻烦您。”

      弗朗西斯却制止了她想要坐起的身体,隔着泳衣按住她纤细的腰身,“你的背上也需要抹。”

      这话无懈可击,于是洛儿只能闭了嘴,乖乖地在沙滩上翻了个身,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

      然而这样安宁的状态只维持了不到两秒,随即,她的身体陷入了温柔掌心的漩涡之中。

      他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在她的后背涂抹防晒,细腻温热的指腹与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贴合,甚至能感受到那细密的指纹缓缓旋转,却又时不时地失去接触。这时海边湿热的空气趁机钻进来,一刹那,如同电流经过,本就敏感的后背激起了微妙的颤栗。

      半流动的液体随着每次轻缓的动作覆上她脆弱的皮肤,在头顶日光的注视下逐渐扩大领地,一寸寸地沦陷,仿佛春日雨滴一点点侵润薄薄的衣料,直至毫无可沾湿的地方。

      洛儿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正清醒地陷入了沦陷。而她竟被这股异样的触觉攫住心智,被驱使着走出长期封闭的角落,迎接这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紧张。”弗朗西斯的声音响起,一下子闯入她已迷失的心室。

      “呃……大概是因为我还从来没有和异性接触过。”洛儿掩去局促,装作镇定地解释道。

      “小的时候,老师没有安排男生女生一起手牵手玩游戏什么的吗?”

      洛儿摇头:“我没有上过幼儿园,家长给我安排了家庭教师。”

      “那你的父母应该很重视对你的培养。”

      “并不——”洛儿说到一半,又改口,“我是说母亲对我很重视,因此她给我请的老师都是最好的,我在十五岁以前接受了很正规系统的教育。”

      “果然如此。”弗朗西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能看出来,你很爱看书。”

      “是的,我独处的时候,经常会选择翻开书本。”

      “阅读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而且你看起来很善于思考,或许你可以去读哲学,那应该会很适合你。”

      洛儿落寞地垂眼,摇头说:“这里没有我能申请的大学。”

      “你可以试试利兹大学。”

      “那好像是您的学校。”洛儿讪笑,“我怕通过不了入学考试。”

      “你一定可以,据我所知,只要相信自己能考上,没有不会如愿以偿的人。况且,我没有见过比你更适合这门学科的学生,不用担心自己的主观判断会影响逻辑思辨能力,哲学本来就需要你自己探索世界观,构建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只要擅长独立思考,我认为足以应付它的入门考试。”

      可能是职业的缘故,一旦遇到需要谨慎的场合,他的表达方式会更偏书面化。

      但这样的鼓励,对于一座摇摆不定的天平来说,会更有安定平稳的力量。

      “那我想,我可以去尝试一下。”

      从地上坐起来,她屈起膝盖,安静地注视眼前的大海。快到傍晚,潮汐将至,海浪以一阵阵优美的节奏接踵而至,轻柔地拂上沙滩,吻过她光洁的双足。

      猛然,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占据了大脑,忽地引起她的恐慌,打乱了原本的宁静。

      潮汐会将他带走吗?

      不安地晃了晃双肩,扎起的马尾在背部扫出痒意,似乎试图将这个突如其来的担忧驱逐。

      然而这并非杞人忧天,infp天生的敏感和想象力促使她提醒自己,他终将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会像过去一样,只存在于遥不可及的另一端。

      那里充满光鲜,遍布鲜花和仰慕,是与她经常独处的书房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是缥缈的羽毛往往会更令人想要攥住,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黑加仑气息,夹杂着缕缕清咸的海风,竟像是夜晚银白色月光的味道。

      那阵气息逐渐远去,她下意识转头,看见弗朗西斯正往大海走近。

      “快下来,水温正好。”他朝她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我不会游泳……”

      “有我呢。”

      “会很深吗?”

      “这里是海滨,应该刚好没过你的肩膀。”

      洛儿本来还是很犹豫不决,但见他这般热切地欢迎自己下水,不得不抬起脚,踩着沙子向他走去。

      他果然没有说谎,海水温度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足够暖和,熨帖过她因骤然入水而颤抖的肌肤。

      海浪一阵阵袭来,水花在表面飘浮,头顶日光炽烈,四周的笑声不绝于耳。

      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人群的欢欣与喧闹,并能意识到自己作为其中的一名个体,如此切身处地体会美景带来的愉悦。

      原来并不是只有独处能带来充实。

      与人接触同样也可以。
      美好并非只有宁静能够诞生,同样藏在欢笑与肆意之间。

      思索中,她感觉到自己重心一空,恍惚间身体被一双手臂捞起,并被拦腰抱上了海岸。

      呼吸紧.窒,大脑骤停,视线里出现他琥珀色的眼睛,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白皙的皮肤犹如大理石,看起来像一名落入凡间的神殿王子。

      她突然想起来,他长得很像她小时候做礼拜时,在白金教堂前看见的天使雕像。

      但是那里的天使圣洁纯净,手握弓箭,俯视万物,眼神如孩童般无邪。

      咫尺之距的他,瞳孔中映出自己潮红的面孔,长发早已失去了束缚,顺着他的手臂像绸带般洒了下来。

      后背终于触碰到了沙滩,他正将她轻轻放下来。嘴唇离她的脸庞不过数英寸,修长的睫毛几乎要漫过她的鼻尖,呼吸如同细密的绒毛,一点点随着微妙的海风渗透每一寸肌肤。

      洛儿一时忘了开口,只怔怔地与他对视。

      然后他松开了手。

      洛儿顿时为刚才的慌乱而懊恼。

      ——他怎么可能会吻她,那根本是概率为百分之一的事情。

      所谓的紧张是最愚蠢的反应,她暗自咬唇,像是在惩罚自己幻想的多余。

      “需不需要吃点东西?我车里有鲟鱼三明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弗朗西斯一贯镇静的嗓音里竟染了些微沙哑。

      为了驱除适才的尴尬,她忙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谢谢您。”

      “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坐我的车看看夜景。晚上的城市和白天完全是两幅面孔,你不妨亲眼见证一下。”

      他话音未落,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抱歉,失陪半分钟。”他歉意地笑了笑,随后接了电话,“请你替我告个假,就说我有个重要课题无法到场,顺便,再替我向凯尔莱特公爵及其新夫人问声好。”

      恰好三十秒,他果然收起了手机。

      然而洛儿并没有回答他的邀请,只是问他:“您今晚的日程是参加大公举办的舞会吗?”

      “本来预定计划是这样,但我并不想去这种场合。与听大公重复了上百遍的欢迎致辞相比,很明显新鲜的空气更有趣。”

      “我很赞同您的观点。”洛儿忽然欢快地笑起来,“所以只要你不觉得麻烦,我当然愿意和您一起。”

      咬着从温箱里刚拿出来的三明治,洛儿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往外看。

      夜幕降临,车流并不多,风从外面吹进来,掀起她还未干透的长发,打着卷儿拂过脸颊,漫出沙沙的痒意。

      如果不是安全意识在警告,她已经要把手伸往窗外,去感受不断流动的风向。虽然会有些幼稚,但触觉往往是和大自然距离最近的感官。

      “提起风,你一般会想到什么?”呼啸而过的风间,弗朗西斯的声音响起。

      “自由、狂野、热烈。”

      “三个外倾的形容词。”他瞥了洛儿一眼,唇角弯起,“看来你并不束缚于你留给别人的印象。”

      “不,其实我确实是个十足内向的人。而且我极端社恐,除了您以外,我还从来没有和任何异性这么交流过。”

      弗朗西斯不禁莞尔。

      “其实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联系。你可能只是在人际关系上内向而已,但那并不妨碍你拥有超乎一切的想象力。在这方面,你相当具有冒险精神,或许我们眼里的你不爱说话不爱交际,但你已经在心里和自己对话了无数次,虽然脚还未离开地面,大脑已经漂泊在浩瀚的星际里了。”

      他说得一点没错,不过洛儿还是不愿意让外人窥测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让这块封闭已久的地方保持一点神秘感,她的潜意识觉得,或许这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您居然不是心理医生,真是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停顿了一会儿,她回答道。

      “比我优秀的心理医生太多了,我在这个行业根本站不住脚跟,毕竟我对催眠一窍不通。”

      最后一句话显然引起了她的兴趣,洛儿忍不住追问:“我听说有的心理医生能让人在催眠中探寻到自己的前世,这真的有科学依据吗?”

      “存在即合理,我认为即使并不科学,也不妨碍它很有趣。”

      “生活总要有点有趣的东西。”洛儿点头。

      汽车匀速行驶在夜晚的城市道路,窗外大楼、灯光、林荫依次掠过,交错变换的光影相间,投向洛儿的眼瞳中央。

      经过白金大桥时,闪烁的霓虹五颜六色,映得宽阔水面一片粼粼波光。耳边江风与汽车的引擎声相互缠绕,裹住她的感官,促使一切外界慢慢消了声。

      光线在两人眼中交替穿梭,像一条流动的河流。

      借着浅淡的月色与灯光,她微微侧过脸,悄悄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他的侧脸很柔和,仿佛被从车窗外溜进来的光镀了层边,显得专注而优雅,扶着方向盘的手白皙颀长,几乎成了静态,就像纯白色的大理石。

      “您说得对,夜晚的城市隐藏于白天的面具之下,只有靠双眼才能揭穿它的真容。”为了掩饰刚才片刻的愣怔,她在对方发觉到自己偷窥之前,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他应该是没有注意到,语气仍然带着浅笑:“从前我也觉得城市代表了喧闹和嘈杂,但只有亲身体验,才会觉察到它拥有不亚于乡村的魅力。”

      “所以大隐隐于市真是一句经得起考验的老话,看来刻板印象往往主宰了我们的思维,可惜我们总是依靠表象就做出了判断。”

      “每个人都有截然不同的一面,所以我们都会有秘密。”弗朗西斯突然转过脸,沉稳的琥珀色眼瞳看向她,“你呢,你也有秘密吗?”

      “我……我没有秘密。”莫名地,她神色有些失措,转动的眼珠四处寻找能够提示时间的工具,语气急促,“想问问几点了?”

      他看了眼仪表盘上的钟:“九点二十。”

      “已经有点晚了……”洛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如果不介意的话,能送我回去吗?”

      “哪有邀请女伴不送回家的道理。”他像是丝毫不介意她的失态,笑道。

      汽车在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到达了医院大门。

      弗朗西斯刚停好车,洛儿便已解开了安全带。

      “谢谢——”你字未落,他忽然身体前倾,慢慢朝自己靠了过来。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畔骤红,却在半秒后,听到身旁“啪”的顿响。

      原来他只是替她打开车门。

      洛儿忙如释重负般下了车。

      “维兰德教授。”
      站在车门外,她突然唤他的称呼。

      犹豫的目光飘忽了一会儿,随即像下定了决心,弯下腰朝他鞠了一躬。
      “谢谢您百忙之中愿意陪我度过这一天。”她的白色裙摆在微风里荡着秋千,“我将永远记住这美好的一天,但真的不用再麻烦您了。我的症状并不严重,您不需要浪费那么多宝贵的时间帮我痊愈,那样很不值得。”

      弗朗西斯始终安静地注视着她,神态专心而慎重。
      在她落下最后一个话音后,他扬了扬唇:“洛儿,和你度过的每一秒都比往日更有意义,要不是你,我此时还在大公的城堡里继续跳循环了上百遍的波莱罗舞,第二天的衣服上全是酒精与烟草的味道。所以我希望你知道,今天一直是你在陪伴我,我得感谢你愿意用你宝贵的时间和我交换。”

      “您真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洛儿咬了咬唇,反复斟酌大脑中酝酿已久的词句,单词在舌尖犹疑不决地徘徊。

      颤了颤睫毛,她不敢再看他,目光投向黑夜里六芒星形状的地砖,终于说:“但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并不想让您觉得我有人格缺陷,怕自己的缺点在您面前暴露无遗。”

      讨好型人格、重度社恐、高度敏感、心理时常在抑郁与躁动中游移,她怕最见不得光的那一面,全部展现在自己在乎的人眼前。

      那样会让她比独自痛苦更难受。

      最不堪的自我,她只想自己一个人融入,其他人没必要接纳这些垃圾桶一般的负面情绪。

      所以趁弗朗西斯还没回答,她便飞快地转身,像从战场上撤离的逃兵,急匆匆地往楼上跑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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