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季若离》日落阳关

70、清道夫

　　第一次庭审之后，卡布提.马塔其在威北警署羁押期已超九十天，马家原想以超过羁押期为由申请保释，被槟城高庭以案情复杂为由延期羁押。后又以威北警署不具备超期拘押条件为由将卡布提.马塔其转移至槟城监狱。

　　在警署，卡布提.马塔其住单间，全天二十四小时警员轮班看守。槟城监狱则不一样，百年监舍犯多房少，卡布提.马塔其至少会住两人间。监舍铁门厚实且有配备电网警报，狱警也不会二十四小时人肉监控他。

　　负责侦办该案的刑警很是沮丧，他看着卡布提坐上警车，感到这一次或许真会是场白费。卡布提坐在警车上闭目养神，在最后一次见律师时，被告知去槟城监狱是保释失败后的补救办法。马家会安排一位精神治疗师成为他的同监，辅导他在精神司法鉴定中获得最满意的结果。

　　他跟随狱警进入监舍时，看见一个金发男子坐在床铺上，中等身材，不算壮。那人一见他就问：“嘿，你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卡布提冷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人自顾自地道：“我是来槟城旅游的，帮人带了点东西被抓了进来。我住不了多久，我朋友正想办法捞我呢。”

　　卡布提还是没有说话，那人自讨没趣地闭上嘴。放风与吃饭时，卡布提看见几个熟识的囚犯。几人围在一起，卡布提问同监底细，一人答是新犯，比卡布提早半天进来。

　　卡布提看那人在操场上来回走步，显得局促不安，他对一人说道：“你带人去试试他，看他到底是不是犯事进来的。”

　　没过多久，那人回来说：“人被我们嗨揍了顿，是走私半导体配件进来的，被打的爬不起来，让狱警送回去休息了。”

　　卡布提嗤笑了下，再回到监舍已经是晚饭后了。金发男趴在床上，半张脸又青又肿，哼哼唧唧叫着疼。金发男见他回来了，开口说道：“我不是走私客，我是观光客！我朋友在找手续，等把手续送到海关我就能出去。”

　　卡布提笑了笑，从兜里摸出半块面包丢给他。那人毫不客气，几口吃了下去，吃罢他问：“你挺厉害，还能揣面包回监舍，你犯什么事进来的。”

　　卡布提：“我是超期羁押犯。”

　　那人哦了声丝毫没意识到超期羁押犯代表什么，门外想起了哨声，那是熄灯前的用水哨。卡布提先是漱完口又接满一杯水，放在水槽上。胡乱洗了把脸，擦了下身体，就躺在床上休息。

　　哨声再响，熄灯了，一扇巴掌大的窗户中投下一簇星光。一个狱警拉开牢门上的观察窗确认监舍内的情况后走了。

　　四周悄无声息，金发男颤微微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用力的磕了几声吐了口带血的痰。

　　“马家大公子，因为这顿打我得再问你爸要五十万！”

　　黑暗中，卡布提只觉后背紧绷，阵阵寒凉。他腾的坐起身，双手作拳盯着黑暗中的人影问道：“你是谁？”

　　“你爸没让律师告诉你为什么把你从警署转押到监狱吗？美国鉴定机构已经到达槟城，这两天在槟城州立大学心理学中心熟悉设备与场地，最多再等两天你就得过去做测评。没有我的引导，你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我不需要你的引导，我在槟城医大治疗了三年，我熟悉一整套测评流程。我知道该怎么做。”

　　黑暗中传来几声很轻的笑声：“就算你知道该怎么回答询问，怎么勾选试题，那脑电波数值了？你还能控制你脑波微电刺激反应吗？”

　　卡布提：“我不信你，我也不信心理干预。我在槟城医学院治疗了三年，他们说我已经好了，可我还是…还是没能控制住不杀她。”昏暗的光线中，卡布提看见那人的左手食指一直在有节奏的叩击床沿。这种轻重有序的节拍声让他不安，他警惕地问道：“你敲床干什么？”其实如果光线再好一点的话，卡布提可以看到那人不是用手指敲床，他的两指尖夹了个类似乐器响指的金属扣，如同磬音的哒哒声实则是金属扣击打铁质床沿时发出的声响。

　　那人笑道：“我在计时，每隔二十分钟狱警会开窗巡视。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槟城当地作出的精神障碍缓释、精神症状消失的结论对你有利，这正好证明你的精神障碍处于缓解期。缓解期的意思就是在没有诱因出现的情况下，你不会表现出精神症状。”

　　卡布提哼笑了下：“你说我是间歇性精神病。”

　　“马家大少爷，间歇性精神病是法律概念，不是精神医学概念。我不负责司法评定。我所要做的是引导你在测评中表现出不完全正常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是无完全责任能力，其障碍缓释程度将达到保外就医的标准却又不满足强制治疗。你懂我的意思吗，你爸爸费这么大的劲帮你脱罪，不是为了让你的家族出个食人魔。要知道，一旦鉴定出你有食人肉症，之前未判定的案子会翻出来重新侦查。根据美国司法最新解释，食人肉症精神病患者不适宜非监/禁的所有治疗方式。你想在监狱里呆一辈子吗？”

　　卡布提沉默，他知道精神病鉴定是把双刃剑，能助他逃避死刑也能让他余生都不自由。他道：“我爸从美国花高价请你们来鉴定，还不能直接给个让我们满意的结果。”

　　“哈哈，大少爷。有机构鉴定，就有机构评估。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引导你得到想要的结果。”

　　卡布提再度陷入沉默，寂静中，叩击床沿的声响越发清晰。忽然，响动声戛然而止，那人赶紧躺下，急促而道：“狱警来了，躺下睡觉。”

　　卡布提闻言，急忙躺好。不知不觉间，卡布提已经回应男子的心理暗示、顺从男子的指令。

　　咣当一声，铁门上的观察窗被人打开，一束手电筒光射进来，环视一圈监舍情况后又关上了窗户。

　　黑暗中，再度传来叩响铁床的声音，哒哒哒哒，很有规律，如指令。卡布提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坐起身，等待黑暗中那人的下一步指示。

　　“我要找到诱发你精神障碍的因素，需要你配合我，可以吗。”

　　“可以。”卡布提从未这样顺从过，但他在哒哒声的控制下身心释然放松，他并不抗拒这样的顺从。

　　“在你左手边的床沿下有个东西，找到它。”

　　卡布提伸出左手往床沿内一摸，果然摸到个纸包。他取下纸包，打开一看是两粒药丸和一张査赞手写的字条，字条上只写了句天佑我儿。

　　“把药丸吃了。”

　　“这是什么药？”

　　“帮助我引导你通过心理迷宫的药。”那是两粒带有镇静效果的致幻药，对有暴力表现的重度精神障碍患者实施催眠是很危险的，在他实施催眠之前得让卡布提失去施暴的能力。

　　叩响的声音越发清晰，那人冷声命令道：“吃下去！我会引导你进入心理迷宫，找到触发你心理疾病的内因，瓦解它，消散它，让你解脱。”

　　解脱？！卡布提想到了那个电影院，他呼吸渐急，身体僵硬。手指叩响的声音越发清晰，哒哒哒哒，像水波，像旋涡。他发觉只要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哒哒哒的声音上后，他就会轻松许多，有种被抽空的虚无感，也就看不见徘徊在电影院里的食人魔。卡布提彻底顺服在男人的指令中。他取下水杯，吞下了药丸。

　　他再度回到床铺，手指叩响的声音结束，他条件反射般躺在了床上。

　　“很好，现在你是清醒的，你要保持清醒。请集中精力去注意你的手，注意它的感觉，它的形态…你是不是感觉你的手有点麻木或僵硬？它是否微微弯曲正在发力？”

　　“我感觉我握住了什么东西。一个圆形的，很饱满、很光滑，凉冰冰的东西。”

　　“很好，继续集中注意力，再感受下它到底是什么？”

　　“我看见了，这是个门把手。”

　　“很好，转动它，打开门，走进去。周围很黑暗，你只能摸索座椅找寻自己的位置，你知道自己的座位编号吗？”

　　“座位编号？我记得，五排四座。是的，五排四座，我买了五排所有的座位。我看见在我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学，我十八岁的生日，也是我最后一次进入电影院。”

　　男子感到进度太快，他放慢语速：“很好，你们在进入电影院之前都做了什么？”

　　卡布提沉默片刻，语气欢快地说道：“排演结束，大家准备回家。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请大家去看场电影。”

　　“为什么没有提前约呢？”

　　卡布提轻笑了声：“如果她们拒绝那多难为情，华人家教很严的。排演三点半结束，去看场电影再回家时间刚好。大家都去的话，她们就不好意思推托了。”

　　……

　　催眠术并不适用于严重精神障碍患者，尤其是心因性心理障碍患者。因为催眠中的心理暗示会重现让患者受刺激的事件，患者潜意识中的不安全感会被无限放大，这样的后果是加重病情。

　　卡布提的心理障碍源自一场暴行，在槟城医学院临床心理治疗时，他的主治大夫就确诊了这点，所以对于他心理治疗手段中剔除掉了催眠这项。三年心理疏导，卡布提未再出现精神症状所以大家都以为他的心因消失，却不曾想到，卡布提复发了。

　　一条蓝白相间的校裙，一位皮肤白皙相貌温婉的少女这类象征性的东西就会触发卡布提的心理障碍。

　　陷入回忆旋涡的卡布提情绪失控，他双手成拳想要起身，却因镇静药物作用而无力通过暴力宣泄自己的恐惧。

　　黑暗中的男人继续追问：“是什么让你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我不敢看，让我出去！”

　　“不要怕，你集中注意力观察自己的手，感受你的手，是不是觉得麻木或酸软？”

　　躺在床上的卡布提感到自己陷入无边虚无中，他的注意力都在电影屏幕下的暴行上。“我的手，我的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再集中注意力，你可以的，感受它的形状，它是圆形的，触感冰凉，你感受到了吗？”黑暗中的男子并未按照正规流程对卡布提进行催眠唤醒，让卡布提感到恐惧的画面还未消失，他不应该引导他去找那扇能带他离开心理迷宫的门。

　　卡布提意识混乱，他只觉得自己双手沾满鲜血，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施暴者。他身体紧绷，呼吸急促到发出呼呲呲的气喘声响。

　　黑暗中的男人又问：“你再看看，你手上没有鲜血，你的手指纤细白皙，肌理均匀。”

　　卡布提伸了伸脖子，有些难受的说道：“我感受不到。”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挣扎，强制引导：“你低头再看看你脚上的鞋，是不是一双黑色圆头皮鞋。”

　　卡布提发出呜咽，那是他求救的声音，男人没有心软继续说道：“你再看看你穿的衣服，是不是一条蓝白相间的裙子。一条破碎的、血污的蓝白相间的裙子。”

　　卡布提呜呜低喘，腔调破碎：“我看见我的身体被他们吞噬了，让我离开这里。”

　　金发男觉得时机到了，他走向卡布提，蹲在他面前低声说道：“有人托我问你一句话，你把他们带进去，怎么没把他们带出来？你这个懦夫！”

　　“不，这不能怪我，他们人太多…”卡布提深陷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困顿在那场让他产生心因的恐怖事件里。金发男子摸了摸他的脉搏，确认心跳速度后笑道：“我不会唤醒你，从此刻开始，你的潜意识与现实将会交替折磨你。你一定会被确诊成精神病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卡布提开始抽搐，胸腹起伏似要呕吐。

　　男子走到铁门处，一面用力拍打一面吼道：“快来人啊，这人癫痫发作了。”

　　狱警打开这间监舍的供电，忽然的强光让卡布提的恐惧与不适感加重，浑身抖动的更加厉害，口鼻喷出白沫。狱警们把他送到了医务室，值班医生检查无器质性病症，再结合卡布提的心理疾病史遂直接给了他一针镇静剂。

　　监舍铁门被人打开，狱警进来对金发男子说道：“这件监舍要全面消杀，你跟我走。”

　　金发男子跟着狱警走出监舍区，进入狱警值班室。值班室内，大胡子林予安和李伟平见他来了，都起身看着他。男子耸动了下肩膀，坐在沙发上说道：“小小刺激了下他，应该无行为能力了。无论是民事的还是刑事的。”

　　林予安和李伟平对视一眼，李伟平从怀里掏出张支票和飞机票说道：“辛苦你了。一个小时后的飞机，落地巴黎，到了你自己买票转机。”

　　“好。”男子接过东西，脱下囚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他指着桌上的一包药问道：“这又是什么？”

　　“一些调节血项指标的药。”林予安答道。

　　男子点了点头，心想这些就不是他的事了。在他离开之前，他对林予安说道：“告诉林海儿，我交新女友了。”

　　林予安挑挑眉：“不该你自己告诉她吗？”

　　男子拂了拂额前碎发：“我怕她接受不了。”

　　李伟平：“还是你自己跟她说吧，这种事情哪有托人说的。”

　　男子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遂拿起一旁的电话机拨通了林海儿的房间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林海儿显然是被电话吵醒的，听见男友的声音有些不悦：“都几点了，你打电话不算时差啊！”

　　男人说道：“海儿，对不起，我交新女友了。”

　　李伟平砸砸嘴，这么直接？都不用铺垫的嘛？

　　林海儿拔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男人：“海儿，我知道你答应跟我交往不过是为了学习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这两年我也不吝赐教不是吗？你相当于在我这里修了门临床心理学。现在我找到纯粹爱我这个人的天使，祝福我吧！”

　　“我去你的不吝赐教？！祝福你个傻逼！是哪个碧琪趁我不在勾引你？我要让苏珊在你们校园公告栏上贴满你除了喜欢吸吮我的脚趾以外哪儿也不行！我看哪个碧琪能忍住恶心跟你亲嘴！！要是下一个罪犯是个异食癖，你是不是还得舔坨翔？滚！”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男人放下电话，对林予安露出无辜的表情说道：“你看吧，我说不能我说嘛。”

　　“嗨！”李伟平叫住他，轻声问道：“你真的只亲过她的脚？”

　　男人：“嗨，当时我协助FBI做一个连环杀手的罪犯侧写，我需要感受罪犯的人格心理。我亲吻她的脚趾，只是为了工作。我当然不会去体验异食癖。”

　　李伟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嘴，他问道：“你和她是真情侣吗？”

　　男人苦笑：“她把我当免费心理学老师，我把她当受害测试者…嗯，我们算合作互惠的关系吧。”

　　送走男人后，林予安对走进来的狱警说道：“把那个人放了，东西原封不动的交给他。”

　　马塔其家派来的精神治疗师被狱警以健康检查有问题为由安排了单间隔离，这位治疗师只带了些调节血清素等的药物。林予安提前部署，争取一晚的时间给卡布提做催眠为的就是刺激他的心因，加重他的精神症状。

　　他们知道以马塔其家如今的影响力来看，无罪释放卡布提是必然。与其在高庭里明争暗斗耗费精力，还不如让卡布提病得彻底，废掉査赞这个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