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泪清歌》紫篱笆

22、京都繁繁故人疏（二）

　　京都市井流传，平舆公主之子外出办差时路遇劫匪，不治身亡。平舆公主悲愤交加，一直不肯让其入土下葬。
　　虽今上为安抚平舆公主夫妇，恩赏了许多贵重器具准其风光大葬，依然抚平不了公主中年丧子的哀切。
　　魏廉身为左相，也因爱子去世心力交瘁，多日请病未朝。魏府上下一片死气沉沉，自灵柩回来阖府上下尽是白色孝衣，处处皆有哀切之声。魏府的老夫人更是多次哭得背过气儿去，吼着魏家要绝后了。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即便是有冰块覆身，尸体终究越来越不成样子。魏廉狠心命人将平舆公主关起来，终在今日仓促为子发丧，安定身后事。

　　南风和两个孩子趴在窗口，看着哀哀戚戚吹吹打打的丧葬队伍从街上行过，眼神忽地泛起了冷意。小仙女看出他不高兴，皱着眉轻轻用手揉着他的眉心。
　　南风不禁为小仙女的敏感而感动，拉着两人坐回到位子上给他们夹了菜，讲回了有趣的事，欢笑声又起。
　　与他们相邻的房间，裴红泪和夜擎宇也临窗看着魏家的灵车缓缓而过，虽面色如常心中却各有感叹。
　　魏彦宇死讯如此，皇上也算给足了魏家面子。但平舆公主迟迟不肯让儿子入土为安，除了不舍，个中情由恐怕不是如外界想象那般简单。
　　裴红泪斜了眼身边的夜擎宇，见他脸上神色淡漠，道：“事到如今，我亦想知道那露华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惹上魏彦宇！”
　　夜擎宇未料到她会如此一问，微愣后轻笑：“记得当日在欢园，红泪可是自愿不愿知晓此事。”
　　“那时，我以为王爷也是不知情由的！”
　　“原来，本王要感谢红泪网开一面没有步步紧逼？”
　　夜擎宇说着话自嘲一笑，双目复杂地盯紧了裴红泪。见她光坦荡地对视着他，心蓦地慌了。
　　“王爷今日是否后悔查出真像了？”
　　“本王为何要后悔！”话音虽掷地有声，夜擎宇面色却已变得烦乱不堪。
　　“虎毒不食子，虎子焉能食父否？”
　　“你！”
　　夜擎宇闻言扬手一指，裴红泪并无丝毫躲闪。四目相对，似有万千流光划过，终各自轻轻别开了头沉默下来。
　　“裴红泪，你查到了什么？”
　　“林家堡被抄家之前，有一份人命交易手书，听说被林清泉之女带走藏匿。”
　　“什么交易？”
　　“四门灭门惨案！”
　　裴红泪答得铿锵有力，看夜擎宇强自按捺着震惊的神情，嘲讽地笑了。
　　“四门惨案根本没有幕后之人的实证存在，要是有案子早就结了！”
　　夜擎宇这话说的,也极为笃定。裴红泪微笑垂眸，云淡风轻接道：“那张手书上据说有清晰的幕后之人印鉴！”
　　“什么印鉴？”
　　“轻澜为敬！”
　　“不可能！”
　　“不可能有这个印鉴？还是林家不可能有一个活着的女儿？王爷不要告诉我，此前在红伶阁你真的是去查案，而不是去杀人或取物！那场紫箫会现身帝女陵的消息，究竟是谁放出去的，我想你我现在都已心知肚明！”
　　死寂的沉默将喧嚣大街上的哀乐颠覆，盛夏的气息似忽然被终结，空气里吹气皆可成冰。
　　夜擎宇双目圆睁，杀气腾腾的目光虽转瞬即逝，却没逃开裴红泪的注视。

　　“露华是林家堡流落在外女儿的消息，既然敬王可以查得到，皇上和你以及关注此事的人自然也可以查得到！所以北卿不惜抛开隐秘身份公然住进露华居为引露华注意，敬王也派了魏彦宇去接近露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是谁都没想到黄雀背后却还有一只苍鹰。但是，那只苍鹰究竟是你还是南风，我倒真的是拿不准了！”
　　夜擎宇听了她的话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再睁开眼睛却有赞赏的之色。
　　“原来今日红泪要我来看魏彦宇出殡这场戏，是为了求证我是不是这只苍鹰。你怀疑我，是因为我在红伶阁命案后很快就出现了。对于南风，你为什么怀疑他是凶手？”
　　裴红泪闻言却是一怔，南风的影像在脑海中清晰闪现，和他相识的每一个场景竟然都历历在目。想到那日在露华床下两人的尴尬，心跳不觉快了起来。
　　“知道我是裴红泪的人，除了北卿就是南风，但北卿不可能会告诉你，所以只有可能是南风告诉了你，你才能在进红伶阁后就知道我的身份！南风在红伶阁以西暮染之名入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凭王爷和西暮太贵妃的关系，和西暮家族自然交情匪浅吧？”
　　“不错！”夜擎宇再次赞许地点头，“你的思路的确不错。不过螳螂和黄雀也好，苍鹰也罢，似乎都算错了露华这只蝉！”
　　“你们都没找到那个的东西？”
　　裴红泪惊讶地看着夜擎宇，见他一脸平静地点头，心中忽然想到了些过去很容易忽略的细节。
　　“露华隐藏身份这么多年能安然无恙，心思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拟。若非如此，有心人也不必专门为了她手上的东西，布了紫箫会现身扶郎城的局。但是这个女人自以为长着七窍玲珑心，想找多个依靠傍身，最后却引火上身成了弃卒。
　　北卿许给她的是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他曾是指正林家堡的线人之一，露华不可能那么容易相信他。
　　魏彦宇和她暗通曲款多日，她自然知晓他的立场在哪里，所以不可能把那东西给他。
　　她和魏彦宇，确实死于互博。除了我曾引花弄影交出花阁印鉴之外，那天在欢园我说的都是事实。他们不是我杀的！”
　　夜擎宇算有耐心，将这件事全盘道来。

　　如此大张旗鼓以紫箫为引子，目的却是要趁乱得到林家堡遗孤手中的四门惨案证据，这样听起来是不怎么合理的，但却也没更合适的解释。
　　难怪当时扶郎城出现的大批人，都只是为了转移视线造势而已。这样在乎那份手书，看来敬王已经感觉到北帝的威胁了。
　　想到这里，裴红泪接着道：“南风和北卿都查出了露华身上并没有那张手书，所以想放长线钓大鱼。不想魏彦宇被敬王逼急，竟和她鱼死网破了！”
　　想象着南风北卿知道此事后失落愤怒的模样，裴红泪的心情好了许多。
　　“为四门翻案，少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不觉得可惜吗？”看她笑得轻松，夜擎宇反倒觉得反常。
　　“这不是王爷乐见的吗？”
　　裴红泪挑衅地看着他，心道，夜擎宇，你和敬王的恩怨情仇，早已习惯了千丝万缕理不清。倘若有一天理顺了，也不是你乐见的吧。
　　果然，夜擎宇嘴唇微颤，却没接下话头。
　　“王爷如此费尽心力收回花阁印鉴，不会是敬王的势力也渗透到那里了吧？不知我们离开之后，那些红伶们之间会有怎样一番清洗呢！”裴红泪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她有灵宫旗下的另外三方势力，不过如今的镜阁、水阁、月阁已是破镜，逝水和残月，早已和朝廷脱离了关系。花阁是她多年处心积虑想要渗入的地方，知晓当中势力复杂后只远远旁观着，现在看来是很明智的选择。
　　“自雪儿逝去，花阁于朝廷来说不过是失散的孩子，早已名存实亡！渗透不渗透于朝廷无伤！”
　　夜擎宇忽然感伤不已，声音里的黯然让裴红泪有点无措。看来苏映雪之死，真的是这男人心中一道硬伤。
　　“不过即便是个废弃的组织，也不需要为他人做嫁衣！本王不想看到雪儿曾经的下属沦为别人的刽子手！”这才是他收回花阁印鉴的主要目的。
　　此语一出，一声叹息几不可闻地响起，在街道传来的喧哗中如滴水入海。
　　两人同时转身疾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望去，除不远处一处敞开的窗户并没有人经过，仿佛刚才的叹息只是错觉。
　　再次回到窗边，见两个孩子的身影在周遭人群中跳跃而过，裴红泪心里一沉。来不及和夜擎宇打招呼，自二楼凌空而下向那身影出现的方向追了过去。

　　隆兴大街是条繁荣的商业大街，平舆公主之子今天虽然仓促出殡，引得所经之地不迭避让。但是毕竟京中贵胄王侯居多，不可能为一个未名小子满街哀悼。再说，这条街和东区那些地界也距离颇远，是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一路追踪到这里，裴红泪眉头越皱越紧，心中却无可奈何得很。
　　显然，她要追的人没有追到。
　　悻悻然将脚步放慢，看到前方名为“孤芳斋”的首饰铺前多了些宫人打扮的男女，沉默地站了许久方才转身离开。
　　孤芳斋古朴的招牌上，一只紫金蝴蝶立在右角的纹理边，隐晦的几乎和招牌上描摹的边缘纹理融为一体，但裴红泪却看清了。
　　回到入住的宅院，两道身影已如影子般跟在左右。
　　“隆兴大街的孤芳斋，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和其母梅妃的生辰马上要到了，宫内指了孤芳斋做首饰供应。”
　　“大公主？”
　　自语过这三个字，裴红泪迷茫地向天空，反射过来的光线让她不由眯起了眼睛。
　　残月和逝水想要说些什么，终还是缄默不语，只静静和她一起发呆。
　　今上登基近八年，至今未曾立后，大公主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子嗣。其母梅妃统领后宫，也被宫人理所当然地尊为后位候选人，处处自有一番高人一等的架势。
　　传闻大公主和其母生辰是同一天，只此一项就被多人赞为奇特，每年二人同庆生辰自是声势浩大出尽风头。虽大公主只有五岁，但一直被皇上当皇子般教导，不但请名师督其课业，平日里事无巨细更是关怀备至。
　　所以很多人都说，大公主日后承的必将是帝女紫苏般的重任，对梅妃母女越发恭敬。
　　这样的资料裴红泪早已耳熟能详，想到此肃然道：“让孤芳斋仔细着点，别出了什么差池。”
　　“宫主放心，属下省得！”
　　示意二人退下，裴红泪忽然觉得身心疲惫，猛然想到刚才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的背影，心底似被灼伤般，奔出宅院向着圣羽宫方向而去。

　　七王府和圣羽宫之间的窄巷，三组人成三角形对持着，眼中都透着复杂深意。不知是谁先带头笑了一下，几人面上都涌起了笑容，缓缓向前聚拢在了一起。
　　“王爷！”
　　裴红泪和南风同时向夜擎宇拱了拱手，夜擎宇复杂地向二人，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这位姑娘是？”
　　南风已将刚才的惊讶神色隐去，微笑瞄了眼裴红泪，很有深意地将视线对准了夜擎宇。
　　两个孩子躲在小山背后不时地探看着裴红泪，笑得天真烂漫，却将小山的衣袍扯出了许多褶皱。
　　裴红泪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此时她已万分后悔以真面目现身此地了。
　　夜擎宇虽满脸笑意对视着裴红泪，却不由自主捏紧了手指。
　　“这位姑娘是……”
　　“南风兄几日不见，神采更见不凡了！”裴红泪看出夜擎宇的为难，主动接了话自报家门。
　　听到她的声音，南风脸上的笑意不由僵住，好一会儿才又浮现出惯常的慵懒之态。向着裴红泪的方向靠近打量着她，口中啧啧赞道：“裴红泪果然如传说般雌雄莫辩，竟是这般绝色的女子！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他客气地寒暄着，仿佛初次见面般矜持有礼。

作者有话说

　　这章竟然是大章，分开了，还有三千字左右是三人见面。草稿箱上午十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