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49、他与他

　　实验舱开着门，是刚才唐曺出去时没关。倪仲坐在桌子前忙着研究水里的微生物，全然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

　　未来的时寻光起初并不想打扰他，但踟蹰半天，最后还是终于情不自禁走进去：“还在忙？”

　　倪仲闻声转头看着他，刚觉得他这话问得多余就觉得哪里不对。他盯着眼前的时寻光看了好半天，指了指身边的凳子：“请坐。”

　　想拒绝却不忍心拒绝的情况，他并没有多少机会体验，现在算一次。就好像连大脑都不是自己了的一样，指挥着身体走过去，坐下。

　　倪仲还看着他，准确的说是还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你是未来的时寻光。”

　　未来的时寻光愣了愣，他的外貌衣着明明都和另一个时寻光毫无区别：“对。”他不禁感到疑惑，“你怎么知道？”

　　倪仲又看了他很久，才说：“眼神不一样，你们两个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样。”

　　这个眼神他许多许多年前就见到过，在地球上遇到的那个陪了他六年的时寻光，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尽管，倪仲无法理解这个眼神中包含的情绪，但却让他感到熟悉和怀念。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转身，伸长手臂摸向时寻光的右眼。时寻光没躲，任由他涂满保护凝膜的指腹在自己眼皮上摩挲。

　　“零号感染者找得怎么样了？”未来的时寻光只靠还睁开的左眼看着倪仲问，“还需要多久？”

　　“还差一步。”

　　“那就好。”未来的时寻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难过还是开心，他抓住倪仲还在触摸他眼睛的手，握在双掌之中，“倪仲，我能不能抱抱你？”

　　倪仲想了一下，站起来转身面朝着他，微微张开双臂：“你是要站起来抱，还是继续坐着？”

　　未来的时寻光轻笑出了声，随即站起身抱住他。力气大得险些将倪仲的眼镜给撞掉。

　　“你是我见到的第三个时寻光了。”倪仲抬手调整好眼镜的位置，顺便就搂住了他的后背，沿着脊椎慢慢上下抚摸，“你也会死吗？”

　　他收紧了手臂，无奈得叹口气：“别咒我。”

　　这句话不对，倪仲并没有诅咒他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知道，究竟会不会有活下来的自己和时寻光。从这个不停往复的时间里跳出来，某个时寻光和某个倪仲，有没有可能走出无法逃离的困境，去未来看一看。

　　比起全人类这种虚广的对象，他其实只是，想创造出一个能让身边的人都活下去的机会而已。

　　拿了东西回来的唐曹看着蹲在门口将脸埋进手臂的时寻光不禁感到奇怪，走近之后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进去就发现了实验舱里面的两个人。

　　于是唐曹也退回来，纠结了半天自己该不该回避，最后还是站在时寻光旁边靠着舱壁。

　　时寻光终于将脸从手臂里抬起来，斜眼瞟了瞟唐曹的鞋，不由自主就放低了声音，问：“你不进去？”

　　“你不也没进去。”唐曹微微低头看着他，“既然觉得难受为什么还要躲在门口？”

　　时寻光站起来，因为脚麻而不得不靠在舱壁上：“也不是难受，就是觉得……烦。”

　　唐曹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来：“毕竟里面那个也是你，这种情况确实很烦。”

　　里面的两个人并没注意外门外的动静，哪怕注意到了，未来的时寻光也不打算放手。因为只有当下这个时间，他还能再抱抱倪仲，最后抱抱倪仲。

　　“脖子痛。”一直不得不仰着头的倪仲被这个姿势弄得实在难受得不行，才终于有了想换姿势的念头，“你吃激素长大的吗？”

　　尽管万分不舍，他还是渐渐松开手，放开了倪仲：“你又想说什么废话。”他说着就反手抓住倪仲的脸，没用多少力气，“你长这么大肯定没少挨骂。”

　　“大家都很友好，没有骂过我。”

　　“就算骂你我看你也听不懂。”未来的时寻光笑了下，松开手，又摸了摸倪仲的脸才收回来，“你先忙，不打扰你了。”

　　看着他转身走到门口的背影，倪仲突然几大步追过去拽住他的衣摆，将他扯得转回头来。而就在他回头的时候，竟与站在舱门外的时寻光来了个四目相对。时寻光没由来的感到心虚，想跑，却又因为眼前看见的画面而被定在原地。

　　于是四个人就保持着尴尬的姿势站着，谁也没动。最后还是倪仲先回过神来，问旁边的时寻光：“你也找我？”

　　“不是。”时寻光盯着拽住未来时寻光的倪仲的手，指了指另一个自己，“我找他。”

　　倪仲这才松了手：“拿去吧。”

　　“我又不是物件。”未来的时寻光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碍于旁边的时寻光正盯着自己，也就不敢再有更大的反应了。这感觉就像是他拿了自己的东西，明明也算是正当的，却莫名觉得自己像个贼。

　　“东西拿来了吗？”无视两个时寻光之间的诡异氛围，倪仲往前探出头错开视线看向被时寻光挡住的唐曹，最后觉得时寻光实在有些碍事，就将他朝未来的时寻光推去，“你们换个地方聊，我和唐曹还有事。”

　　四个人里面最尴尬的是唐曹了，当时寻光被推开，他也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将手里的东西——装着阻断剂的箱子，递给倪仲。

　　倪仲接过小箱子就和唐曹一起走进实验舱，剩下两个还处于不知道如何面对彼此的时寻光。

　　“你找我什么事？”未来的时寻光转头看着他。

　　“我们换个地方说，你跟我来。”时寻光说着就转身朝自己的睡舱走。

　　其实他根本不是来找另一个自己的，这么说无非是不想将气氛弄得更诡异。现在要临时编个话题出来……还真是有些难为他了。

　　未来的时寻光自然而然就走到凳子前坐下，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等着时寻光开口。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时寻光看了看整个人都相当放松的另一个自己，走到睡觉边坐下。

　　尽管已经相处可一段时间，但这奇妙的光景他还是有点不适应。

　　“还能有什么打算。等你们走了之后，我也就该回我自己的时间里去了。”

　　“可是你的时光仪给了我，你要怎么回去？”

　　未来的时寻光笑了笑：“就看老蔡愿不愿意把他那个给我了。我觉得他应该会愿意。”他移动眼珠将视线投向时寻光，脸上还有余笑，“要不我代替你，和倪仲去找零号感染者？”

　　时寻光对上他的眼睛，从这句玩笑话里他听出不仅仅是玩笑的意思：“你从未来回来就是为了我和抢倪仲？”

　　“你做得出来这种事？”

　　时寻光愣了愣：“做不出来。”

　　“我也做不出来。”未来的时寻光故作轻松地伸个懒腰，十指交叉在一起抱住后脑，“只要还能再见到他我就知足了，知道在另外的时间里，我和他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时间，还真是温柔又残忍。

　　两天后，零号病人找到了，但是所有人看到这个结果之后，全都沉默着半天没说话。就连平日里最闹腾的金闻宝也是一脸沉重的表情，更何况其他几个人了。

　　“你们真要去？”尹司抬头问时寻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仍然处于震惊中的时寻光转头看着旁边的倪仲，像是在倪仲的脸上寻找答案。

　　“我没有闹着玩儿。”倪仲无法体会到他们的不安，在他看来，这是早在他登上巡鹰号之前就决定了的事。

　　“你们别去了。”未来的时寻光从围观电脑的人群中退出来，郑重其事地说，“我去。本来我和倪仲就准备去的，如果不是……”他说到这里不禁皱了下眉，没再继续往下。

　　尹司瞟了眼电脑上的结果，抱起手肘：“不管你们谁去，风险都很大。关键是能不能成功给零号感染者注射阻断剂，并且活下来。”

　　“所以我去正好。反正我回去之后，也只有我自己了，还不如成全你们。”他说着向时寻光伸出手，晃了几下手指，“时光仪还给我吧。”

　　“我也要去。”倪仲扭头看着未来的时寻光。

　　“不行。”

　　倪仲不满地皱了下眉，转身走到他面前：“我要去。”

　　未来的时寻光还是不肯松口：“不行。”

　　觉得自己被排挤的时寻光立刻加入进去，并且形成了第三阵营：“时光仪在我手上，要去也是我去。”

　　“太危险了，你们不能去。”未来的时寻光本来就因为倪仲的固执有点烦了，谁知道更烦的竟然是他自己，“老老实实回地球去！”

　　时寻光并不服：“你才应该老老实实回未来去。”

　　在旁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尹司不嫌事大，忍不住向他们献计：“干脆你们两个时寻光去，让倪教授回地球吧。”

　　“不行！”谁知那三个人竟然同时朝他看过来，义正言辞地说。

　　未来的时寻光烦躁地挠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才说：“时光仪因为之前损坏过，所以不知道还能用几次。零号感染者也只能确定到族群而无法锁定某个人，得多跑几个时间点。要是中途时光仪坏了，你们就再也回不来了明白吗？”

　　“没有我，你们找不到他们。”倪仲同样不肯退让，“只有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你去什么去，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去了还不得饿死。”

　　“不让我去我就不给你阻断剂。”

　　“你……！”时寻光被倪仲这句话气得不行，拳头都攥紧了。

　　见他们三个就像抢玩具的小学男生，金闻宝不由得大手一挥：“哎呀，多大个事儿啊，你们三个一起去不就完了。争来争去，还以为那是个多好的地方呢，能活下来都不错了。”

　　“不行。”时寻光第一个站出来否决。要真三个人一起去了，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和倪仲去。”

　　“哦哟~”金闻宝怪笑起来。

　　未来的时寻光盯着另一个自己的眼睛看了几秒，才终于妥协似的叹口气：“风险我刚刚已经说了，时光仪还能用多少次我也不知道，你们很可能会被困在过去再也回不来。那个时期的生存环境对我们来说，有多恶劣，你们心里应该也有数。哪怕是这样，你们还是要去？”

　　“说什么废话。”时寻光对未来的自己感到无语，“你既然是我，那就明白我的想法。”

　　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会对此感到力不从心又无可奈何。他重重叹口气，也不打算再争什么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时寻光转头看了看倪仲：“应该就这两天。你呢？”

　　“等送走你们我就走。”

　　听到这句话的金闻宝用肩膀撞了撞蔡灿匀：“老蔡，你们时光仪做好了？”

　　蔡灿匀看着那三个人，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里还是回应了金闻宝的问题：“已经差不多了。”

　　“等回地球你也做一个给我玩儿玩儿。”

　　蔡灿匀转头看着金闻宝，牙在嘴里磨了磨，又转回头去继续看着那三个人，没再回应他。

　　“我给你们准备些可能会用到的药。”见争论终于有了结果，唐曹才有机会开口，“安全起见，你们把武器也带上。”

　　时寻光点点头，继而又说：“你们也差不多做好回地球的准备。”

　　尹司想了想，问：“考察团那边，我们不等了？”

　　“不用等，也不知道他们时候才来。”

　　“那我得趁这个机会再去那艘星舰上看看。”金闻宝边说边欢乐地扭起来，“老蔡你去不？”

　　不等蔡灿匀回答，唐曹就立刻提醒他：“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会被杀了？”

　　“怕什么，反正我们都要回地球了。走老蔡，不理这些胆小鬼。”他说着就拽了蔡灿匀往外走。
　　蔡灿匀难得没有拒绝，任由他拉着自己出了实验舱。

　　“我们也出去吧。”尹司突然拽了唐曹一下，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实验舱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倪仲重新坐回凳子上收拾自己的东西，两个时寻光都看着他，随后像是察觉到彼此的视线同时收回目光相互看了一眼。

　　未来的时寻光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能不能……把倪仲借给我一晚上？”

　　“你说什么？！”时寻光一听就差点跳起来。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未来的时寻光立刻解释，“就是想和他道个别。”

　　时寻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嘴巴张开又闭上，紧紧咬着牙皱起了眉。

　　这时候，倪仲从电脑上抬起头来看向为：“你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

　　未来的时寻光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以为倪仲不会拒绝。

　　“我不是你的倪仲。”现在，他能明白曾经那个时寻光所说的话了，他能明白，曾经的时寻光把他推开的原因了。

　　都是为了，让他抓住现在正极力忍耐着不开心的这个，属于他的时寻光。

　　“对不起。”未来的时寻光歉意的笑笑，“你们当我没提过。”

　　倪仲站起来摸了摸他脑袋：“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