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39、你是好人

　　一起生活了六年的人离开后，家里竟然就显得冷清了。似乎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和温度，身边的空气也像是被拨走一半，变得稀薄又不新鲜。即便倪仲已经将制氧系统开到最强，还是难以弥补这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按理来说，时寻光走了，家里少一个人消耗，氧气应该更充足才对。不该像现在这样浑浊，不该像现在这样闷沉。

　　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变得浑浊闷沉。

　　航天院那边他已经两天没去了，实验室也没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不知时间。要不是时寻光等了两天不见人打电话也应答，最后直接找到学校要来他的住址赶过来，或许他直到现在都无法从苦闷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尽管贺珩翼因为担心他而一直在楼下守着，每隔几小时就会上楼看看，见他懒懒的还在睡就又回到楼底下找大哥借来的车里望着倪仲家的窗户。

　　当时寻光出现在倪仲家楼底下被门禁拦着进不去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了，立刻下车走过去。

　　“时寻光。”贺珩翼隔着老远就叫了他一声。

　　时寻光循声回头愣住，觉得朝自己走来的人面熟得很：“你是……”

　　“贺珩翼，倪教授的助教，我们之前见过。”贺珩翼走到时寻光面前，“你来找倪教授？”

　　“他两天没来航天院打电话也不接，我只好亲自来问候下。”时寻光极力克制着自己暴躁的心情，“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倪教授家里出了变故。”贺珩翼边说边输入密码解开门禁带着时寻光走进电梯，“他……很重要的人去世了。”

　　满腹的训词在时寻光听见贺珩翼这句话时瞬间烟消云散，他甚至有些为自己这两天的抱怨感到羞愧：“怪不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说，能帮上的我一定尽力。”

　　贺珩翼微微侧头看了眼时寻光，无奈笑笑：“你能来就是帮了他最大的忙。”

　　对他这句话的说法感到奇怪的时寻光刚转头露出不解的表情，极速上升的电梯就稳稳定下来，在叮的一声后开了门，不给他询问的时机。

　　“到了。”不想过多解释什么的贺珩翼直接走到倪仲的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回头见到时寻光略微惊讶的表情，他想了想才解释，“那个人去世前给我的，他不放心倪教授。”

　　时寻光尴尬地挠挠后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见开门声的倪仲从围着厨房的橱柜后面伸出一颗头来，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人：“贺珩翼？”

　　他正蹲在里面找吃的，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什么时间买回来的营养餐。他以为会听见贺珩翼的回应，可没想到站起身来后看见的，竟是循声走来的时寻光。

　　时间，似乎犯了个小小的错误，竟让倪仲又回到时寻光还活着的那些日子里。就算眼前的时寻光穿着倪仲从没见过的衣服，就算眼前的时寻光是一副和倪仲并不亲近的样子。

　　时间，真的犯了个小小的错误，将那个深爱时仲的时寻光带走，却又悄然引领来另一个，会让倪仲好起来的时寻光。

　　不需道歉，也会被原谅的，一个小小的错误。

　　倪仲不顾手里的营养餐掉在地上，冲出厨房扑向时寻光抱住他：“时寻光……”

　　时寻光被抱得莫名其妙，惊讶地转换看向站在旁边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的贺珩翼，又低下头看着倪仲：“是我。”

　　听见这声回应，倪仲抱得更紧了，甚至忍不住裂开嘴笑起来：“郭教授他们治好你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啊？嗯……”时寻光根本听不懂倪仲在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我没事。”

　　贺珩翼刻意无视了时寻光投过来求助的眼神，捡起掉在地上的营养餐，看了眼保质期后直接扔进垃圾桶，转身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打算给他弄点吃的。

　　满头雾水的时寻光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说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两个字：“节哀。”

　　话刚说出口，他就感受到抱住自己的人浑身僵住，然后慢慢松开力气。就连在厨房里的贺珩翼也是顿了一下，才继续将食材放入处理柜里。

　　倪仲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先前还挂在脸上的笑渐渐就没了，只剩下发怔：“时寻光……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问题问得时寻光忍不住想吐槽，但转念一想，以为只是倪仲伤心过度才导致脑子不清醒，就将那些话生生吞回去：“一直联系不上你，就来看看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倪仲后退几步转身去找掉在地上的营养餐，却发现它已经被扔进垃圾桶，于是走过去弯腰要捡。

　　“已经过期快半年了。”贺珩翼立刻走过来将他拉开，“我在给你弄吃的，先等等。”他犹豫片刻，还是将倪仲扔给时寻光，自己又回到厨房，没有交代。

　　“你要喝水吗？”倪仲扶了扶眼镜没去看时寻光，也不等他回答就去接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请坐。”

　　时寻光尴尬地走过去，尴尬地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努力找话题：“你明天能来训练吗？”

　　倪仲就站在沙发边上看着他，脸上连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明天，我会去。昨天和今天……我本来也打算去的，可是……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好歹接下我电话啊。”时寻光叹口气，放下杯子转头盯着倪仲，“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倪仲垂下眉眼低声呢喃，“我没事。”

　　这副表情哪里像是没事了。时寻光被他弄得很烦躁，如果说先前还能顾虑倪仲的心情憋着不让自己说出不合适的话，那现在看见倪仲明显有事却还要嘴硬的样子就怎么也憋不住了。

　　“你这样能叫没事？”他啊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倪仲面前。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旦不憋了，他的烦躁就如滚滚巨浪彻底翻腾起来，“没人能在失去亲人的时候没事。”他猛然用力捧住倪仲的脸，大声说，“你现在有悲伤的权利！不要怕会让别人担心，就是要让身边的人全都担心你才好！让我们没完没了地担心你，然后痛痛快快哭出来，你有这个权利！”

　　“我已经哭过了。”

　　“不够，你现在的表情就说明你根本没哭够！”时寻光松开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巾塞进倪仲怀里，“哭吧。”

　　倪仲接住因时寻光松手而往下掉的抽纸，“现在还不想哭。”他说完抬头看向时寻光，不甚理解，“你在担心我？你刚刚说了‘我们’。”

　　“难道我看起来不像在担心？”

　　时寻光，并不完全是时寻光。虽然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身体，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表情。可就是，说不出来哪里有区别。

　　啊，对了，是心。

　　倪仲慢慢放下抽纸，隔了很久才说：“谢谢你，我真的没事了。想哭的时候，我会哭的。”

　　不禁皱起眉的时寻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一个音节。他的担心最初只是源于倪仲训练跟不上而导致出发的时间推迟，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推迟就推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倪仲别再露出这种悲戚的表现，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时寻光慢慢伸向倪仲的手突然顿住。为什么他会产生这种想法？

　　“饭做好了吗？”倪仲走向厨房。

　　一直假装在忙碌的贺珩翼终于端着菜走出来，放在餐桌上：“刚好。”

　　“那我就先走了。”知道倪仲没什么事，时寻光也不好再多待，“你要是明天不来记得提前跟我发个消息，免得我一直等你。”

　　正准备坐下的倪仲又重新站直身，转过来：“我明天会去。六点对吧？”

　　“不用那么早，八九点也可以，你按照你自己的时间来。”他说完也不等倪仲来送，自行开门走了。

　　倪仲一直看着他的身影，直到门彻底被关上才回过神来，摸着自己突然不停落下来的眼泪。

　　“快吃吧。”贺珩翼递上筷子，“明天去航天院就能见到他了。”见倪仲没接，他又问，“要我去把他叫回来吗？”

　　“叫回来……可他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时寻光……”倪仲摘下眼镜胡乱擦了几下脸，接过筷子坐下来，开始往嘴里塞东西。

　　贺珩翼坐在他对面，交叉双臂趴在餐桌上，枕着下巴，目光始终只落在倪仲脸上：“味道怎么样？”

　　“不奇怪。”

　　“就只是不奇怪？”

　　嚼着嘴里味道正常的饭菜，倪仲越发怀念起那个毫无天赋的人调出的难以言喻的味道：“我还想，再吃一次时寻光弄的东西……”

　　很奇怪，却怎么都让他忘不了的东西。

　　贺珩翼抬起头，缓缓靠向椅背笑了下：“夸我一句，我就去帮你弄来。”

　　倪仲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会活过来。尽管他心里很清楚，却还是忍不住想试试：“你是个好人。”

　　贺珩翼愣了愣，不由得苦笑起来：“我知道。”他站起来走到客厅中间四下望望，最后目光落在床上，这才边走过去边说，“借你手机用用。”

　　死去的人确实无法再复活，可是活着的人可以。贺珩翼悄悄存下时寻光的联系方式，在离开倪仲家后就立刻给他打去电话。他坐在车里放平椅背，以躺着的姿势透过车窗看向倪仲家的窗户。

　　你是个好人。

　　你是个好人。

　　这句话久久萦绕在他耳边，仿佛将想要往前跨出一步的冲动狠狠定在原地。如果倪仲当时说的是“我不要”或者“没什么好夸你的”，他现在也不会给时寻光打电话了吧。

　　［喂？］

　　“是我，贺珩翼。”贺珩翼将手放在车窗上，盖住倪仲家的窗户，“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我能帮上一定帮。］

　　“你能不能给倪教授做顿饭？”

　　电话那头沉默半天。时寻光也没问他原因，直接应下来：［我试试吧，不过味道无法保证。］

　　“没关系，你按照你的想法来做就行。”贺珩翼极其细微地轻叹一下，“谢谢。”

　　［不客气。］

　　挂断电话，贺珩翼索性闭上眼。这样就好，这样也好，他只是个看戏的局外人。这世上哪有局外人变成戏中人的道理，哪有局外人跳出来瞎搅和的道理。

　　另一头挂断电话的时寻光心里也不平静，思来想去都不踏实，于是向航天院里告了假，匆匆翻找出许多食谱，对照着买好食材提回家，

　　他从来没做过饭，在家也顶多是给老爸打打下手洗个菜剥点蒜什么的，从来没有亲自掌过厨。现在突然要他给倪仲做一顿饭，那必然得先练练手。

　　“哥你干嘛？”时寻希看着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倒腾，就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我们家是要发财了吗，居然有你亲自下厨的这天。”

　　时寻光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随手递过去一篮子菜：“帮我洗择出来。”

　　时寻希接过篮子，走进厨房顺手翻看着他买回来的菜谱：“突然开始学做菜，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只是答应帮个忙给别人做顿饭吃，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哦，我还以为你临走之前要给我找个嫂子呢。”

　　“呸，什么临走之前，能不能说句吉利话。”

　　时寻希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们出任务一般都挺久的吧，不谈恋爱也好，免得祸害人家姑娘。”她一边择菜一边说，“上次你寄回家的AI家政爸妈喜欢的不得了，你再给他们买点别的东西吧。那老两口子嘴上不说，心里可舍不得你了。”

　　“什么老两口子，没规矩。”时寻光头也不抬地继续切他的牛肉，“再说我什么时候往家里寄过东西，不都是直接提回来的。”

　　“你这记性真亏能当上舰长。”时寻希拿起一片儿菜叶子往他身上扔，“老年痴呆了是不是？”

　　“嘶。”时寻光面露不爽做势要拍她，“别乱扔！不想帮忙就出去自己玩儿。”

　　“哥，还有三个月你就要去出任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这段时间有空就多回家陪陪爸妈吧，别老窝在你那宿舍里头。”

　　时寻光笑了下，将时寻希甩来的菜叶扔进垃圾桶，继续切肉：“我不在，就只能你多陪陪爸妈了。”

　　“你们不会跟青鸟号一样再也回不来了吧……”

　　时寻光刚转头想骂她，可在见到她低着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神情后，就怎么也骂不出口了，只是弹了下她的额头：“别咒我。”

　　时寻希愣了愣，随后立刻用手狂擦额头：“有油！”她说着顺便踢了时寻光一脚。

　　—彩蛋—
　　时寻希：“今天这顿饭是哥做的，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
　　老爸：“我的儿子做饭怎么可能不好吃。”
　　老妈：“给他爸打了那么多年的下手，看也该看会了。”
　　时寻光：“怎么样味道？”
　　老爸：“嗯……还需要继续努力。”
　　老妈：“毕竟是第一次，很正常……”
　　时寻希：“哥，你以后还是别做饭了，专攻洗碗吧。”
　　时寻光：“这不挺好吃的。”
　　时寻希：“味痴吗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