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36、最后的情人节

　　时间有些晚了，街上过节的人也都渐渐不见身影，还剩一些为了今日而特意装饰的灯如垂幕星海般亮着。灯海并非时时只有一种姿态，没过上几分钟就会悄然变幻，等到被人察觉时，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了。它们代替原本已变得冷漠的路灯，或多或少给这样的日子添了些些甜蜜。

　　可当人散去之后，这甜蜜的氛围变得如金蝉脱壳之后的空壳，反倒显得更加可怜。

　　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的时寻光站在白色星海之下，看着已经关门的移动售货车转头对倪仲抱歉地说：“对不起，只能这个时候带你出来。”

　　正抬头看着像是害羞般藏了半身在大楼后面的那轮明月的倪仲，不理解时寻光为什么要道歉：“这个时候出来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时寻光有些尴尬，“就是我没想到连卖水的都关门了，什么都没有。”明明是第一次过情人节，反倒像是普通的夜间散步。

　　从月亮上收回目光看向时寻光，倪仲还保持着仰起脸的姿势：“不是还有我们吗？”

　　是啊，不是还有我们吗。时寻光没想到还能这样理解，不禁笑起来：“对，还有我们。”冷清倒也有冷清的好处，他四下张望见再没了别人，干脆摘下口罩。

　　“你不藏了？”

　　“不藏了，反正没人。”

　　要说这将夜月撵走的灯海有什么作用，对于无法理解美这种主观东西的倪仲其实并不明白，他只知道这光太亮，仿佛将时寻光整个人都刻进了自己眼里。对了，时寻光的名字里头也有个光字，倒是正好跟这里的环境非常匹配。

　　“以前也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还挺漂亮的。”时寻光抬头四处看，这时候也完全没了平时的谨慎。

　　倪仲却盯着像个在塔里关了几百年终于被放出来对什么都感到新鲜的时寻光看了半天，缓缓伸手摘下他的棒球帽。他不喜欢时寻光将自己藏起来的打扮，戴着帽子和口罩，仿佛要与外界的一切都切割开似的。明明在他面前不需要任何伪装，将原原本本的时寻光展现出来就够了。

　　不对，他想要的就是原原本本的时寻光。

　　“你干嘛。”时寻光立刻不好意思低头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他不想在这么美好的时候被倪仲看见自己因为戴过帽子而压塌的头发，不让自己看起来很傻。

　　谁知倪仲看见他揉得像鸡窝一样的发型反而笑起来：“静电。”

　　还是这样的时寻光最好。

　　“很久没有看你这样笑了。”时寻光也不由得露出微笑。上一次，还是在他帮倪仲脱抗压服的时候。真的已经，很久了。

　　手指突然收紧，拽住掌心的口罩，时寻光下了很大决心才抓住倪仲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猛地亲上去，然后睁开一只眼偷偷看他，见他眉眼间没有厌恶地皱起，才闭眼伸出舌头撬开他的牙往里试探。

　　被突然钻进来的舌头给吓一跳，倪仲下意识拿牙齿去咬，睁眼见到时寻光被他咬得皱起眉，这才尝试将牙藏起来，观察着时寻光的表情。

　　像是有感应似的，时寻光也半睁开眼，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就略不好意思地缩回脖子，低声问他：“我伸舌头，你有没有觉得恶心？”

　　“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再试一次。”他说完不等时寻光反应过来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过来，亲上去。

　　倪仲学着时寻光先前的动作将舌头探进他嘴里。时寻光只是稍微一愣，就用力抱住他。两个人像是非要博弈似的，唇舌的纠缠也渐渐变得激烈起来，偶尔牙齿碰撞在一起也谁都没有要退缩的打算。

　　软软的，暖暖的，却又因为刚开春的寒风不解风情地从缝隙间溜进来，不时让交融在一起的津液变得半带温凉。倪仲并不觉得恶心，不如说……很舒服。这是一种不同于身体刺激而是心理上的舒服，明明每根神经都变得高度敏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全都是舒展的。

　　很奇妙，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想在自己弄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之前就让它溜掉，于是不得不紧紧抱住时寻光的脑袋，继续去探究。

　　到底是什么，这种让他由内而外都很愉悦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身体的每一块部分都像是被全部掏空，却又能比以往更清楚地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指尖只要轻轻一动，就立刻会传来时寻光头发的触感，硬硬的，有点扎手。膝盖也是，只要稍微往前顶一点，贴着自己的两条腿立刻绷紧的肌肉收缩也传了过来。好像碰到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男人的东西。

　　原来是这种感觉，一点都不恶心。

　　“你别拿腿蹭……”

　　时寻光刚收回脖子艰难地发出抗议，倪仲立刻又将他脑袋抱了回来。

　　还不想，就这么结束。

　　小灯串儿的光映下来将两个相拥之人的影子描得并不真切，模模糊糊的一团贴在脚底久久没有变化。

　　“唔。”倪仲终于推开时寻光低头喘着气，“透不过气了。”

　　时寻光笑着摸了摸他红润的唇，低头轻轻啄了一口，气也有些不稳。原来倪仲是这样的？他一直以为慢条斯理性格淡淡的倪仲，原来是这样的。

　　一声东西落地的响动惊扰了这寂然的夜晚，显得尤为唐突。慌张的时寻光与对此声略有些疑惑的倪仲同时转头看过去，见到了站在广场边上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却已呆若木鸡的时寻光，另一个时寻光。

　　“时寻光。”倪仲叫了他一声。

　　呆若木鸡的时寻光像是被叫醒过来一般使劲揉搓错愕的眼：“卧槽什么情况？！”

　　“快走。”时寻光赶紧戴上口罩拉起倪仲逃似的往反方向走。

　　“你俩别跑！站住！”时寻光反应过来往上追，追到一半想起手机还在地上又不得不退回去捡。可当他捡起手机再寻找那两个人的身影时，小广场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就只剩下他自己茫然站在原地开始怀疑人生。

　　担心另一个自己追上来，已经止不住发笑的时寻光不得不拉着倪仲拼命往前跑，也没来得及看清从转角走出来的人，差点撞上去。还好从转角走出来的年轻女人被她身后的男人往后拽了一下，这才没真撞上。

　　“抱歉。”时寻光只是匆匆转头对他们道个歉就继续往前跑。

　　年轻女人看着匆匆跑走的时寻光并没生气，只是无奈叹口气：“既然遇上了，就看看吧。”

　　男人迟疑了片刻，才和女人一起朝着他们跑走的方向慢慢走去。

　　“我一直有种感觉。”女人看着那两个人越来越远的身影，并没有加快脚步，“只要跟着他们的时间，就能找到线索。你别老绷着张脸，你也一定会找到他的。”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又是你的第六感？”

　　“我第六感很准的好不好。”女人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会找到的。”

　　拉着倪仲一路跑出很远躲进巷子的时寻光确认另一个自己没有跟上来，才停下步子捂着腹部的伤口喘气，喘着喘着突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他笑得捂着肚子蹲下身，另一只手却还牵着倪仲不放。

　　他心里觉得开心又好笑，比当年听见倪仲表白时还要让他难以合嘴。

　　倪仲见他这样不禁有些担心：“见到另一个自己就会精神出问题吗？”

　　“我一想到另一个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产生幻觉了就想笑。”他边笑边念叨，“原来不是梦，竟然是真的看见了。”

　　“你以为是在做梦？现在？”倪仲听不懂他在什么，皱起了眉，“我们现在不是梦。”

　　“我知道。”他终于收住笑站起来，“如果你们训练的时候，刚才那个时寻光突然亲了你，你别生气，就当是在表达爱意。”

　　“爱意？”

　　时寻光轻轻抚摸着倪仲疑惑不解的脸，眼里带着温柔笑意：“嗯，爱意。过去的我很笨很迟钝，可能要过很久才能想明白，你多给他点时间。”

　　倪仲努力思考了一番时寻光想表达的意思，才看向他口罩上面出来的一双眼睛：“那我刚才，也是在跟你表达爱意？”

　　“你是吗？”时寻光轻声问。

　　“我不知道。”倪仲有些苦恼，“我可能应该是喜欢你的，但……还是有一些问题我想不明白。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在自然规律下，这种喜欢意味着灭绝。很危险，我却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在高兴。我无法理解自己这种心态。”

　　时寻光牵着他的手走出巷子，边走边说：“你家不是一个父亲一个爸爸吗，那你怎么看他们？”

　　倪仲侧头看着时寻光：“眼睛看？”

　　时寻光无语得捏紧了他的手：“看法。你故意的吧？”

　　倪仲笑了下，才开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很尊敬他们。我爸说过，世界上没什么比能跟父亲在一起更让他幸福的事了。虽然父亲从没跟我说过他自己的想法，但他在爸面前总是很温柔，和对别人明显不一样的温柔。”

　　“你能理解他们的心态吗？”

　　“嗯。他们并不害怕自己的基因会灭绝，所以我能理解他们的高兴。”倪仲说着抓住了自己心口的衣服，“我很怕。人会死，所有生物都会死，如果没有留下自己的基因，这种死就意味着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被抹去。我想留下点什么。”

　　忽然想起了时仲，时寻光握住倪仲胸前那只手，有些兴奋地对他说：“我们会有孩子，他叫时仲。”

　　“领养的孩子并不能算作基因延续。”

　　“不是领养，是亲生的。”时寻光完全忽略了倪仲眼里越发古怪的神情，又强调了一遍，“我和你的亲生孩子，有我的基因也有你的基因，我在未来见过他。”

　　“你又开始发烧了？”倪仲抽出手摸着他额头试探温度。

　　时寻光也不恼，就只是笑：“等到利克里斯星系，你亲自去确认。那小鬼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可爱，一开口就能气死人，也不知道究竟像谁。”他说着瞥了倪仲一眼，“未来说不定真有能留下我们共同基因的方法。现在你就当我烧糊涂了吧。”

　　“男人和男人不能生孩子。”倪仲认真地说。

　　时寻光也不反驳，听着倪仲长篇大论地讲述人类胚胎发育的过程。他就牵着他，慢慢走在只剩下路灯的大街上。身后跟着的影子由长变短，在经过某一处路灯底下的时候，跑到了他们两个前头，渐渐拉长之后又悄悄消失。

　　这是他们两个相处五年来第一次过情人节，也将，成为最后一次。

　　令人喜悦，又遗憾。

　　而另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是阻断剂终于成功合成，就在贺珩翼喝了三罐咖啡盯着仪器片刻不敢松懈，手机收到的消息也统统无视了一整晚的第二天早上，最终合成的药剂资料数据与公式解开后得到的一模一样。

　　他激动得原地跳了三下，什么都没考虑就给倪仲打去电话。他想将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想将这份险些让他喜极而泣的激动分享给他。

　　那头刚被人接起来，他就立刻兴奋地大喊：“倪教授，成功了！”

　　［他还没起。］时寻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满心的欢喜突然就没了，荡然无存。

　　贺珩翼用恢复了正常情绪的声音继续说：“阻断剂制作成功了，等倪教授醒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成功了？！］时寻光的声音透着万分惊喜，［我去叫他。］

　　“不……”用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贺珩翼就听见时寻光叫倪仲起床的声音。

　　不想接电话的倪仲往被子里缩，最后索性钻进被窝里蒙头不起。时寻光正处于欣喜状态，也不管他怎么躲就是得将他闹起来接电话，最后干脆直接用腿将他夹住，扯下被子将手机放在他耳边。

　　“还不到上班时间。”倪仲用手捂着耳朵，软绵绵地抱怨。

　　谁知时寻光竟然直接给他掰开，强行将手机贴过去：“贺珩翼找你，阻断剂研制成功了。”

　　倪仲将脸埋进枕头：“他挂了。”

　　时寻光拿起手机看了眼界面，无奈的将它放好，侧躺回倪仲身边撑着脑袋看他：“还不想起？”

　　“起不来。”

　　“你不去实验室看看阻断剂？”

　　“起来了就去。”

　　时寻光笑了一下不再闹他。

　　主动挂断电话的贺珩翼攥紧手机发了会儿呆，又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郭映先和乔慧雪。本来以为倪仲会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后来的，却没想到他竟然比郭映先和乔慧雪来得还早。

　　只是来的除了他，还有时寻光。

　　“阻断剂呢？”倪仲换好衣服后走过来，时寻光跟在他身边顺手帮他理着衣领。

　　贺珩翼转身看着仪器：“还没拿出来。目前各项数值都很正常，是我们要的东西。”

　　“通知郭教授和乔慧雪了吗？”

　　“都给他们说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贺珩翼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眼时寻光，“你们动作倒还挺快。”

　　没等另外两个人的到来，倪仲直接取出合成好的阻断剂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接下来就是要进入实验阶段了，得确认它的功效。”

　　“这个……你们要怎么确认？”时寻光不禁感到好奇。

　　“详细的等郭教授和慧雪姐来了之后才能决定。你别乱碰。”贺珩翼边帮着倪仲准备东西边回答，转头见时寻光伸手要去拿阻断剂就忍不住提醒，“这可是我通宵守了一晚上才守出来的东西。”

　　“不好意思。”时寻光立刻收回手，老老实实退到边上站好。不管是这里氛围还是这个实验室的环境，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仿佛就连他落脚的地方不对都会变得相当碍事。

　　见他尴尬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贺珩翼担心倪仲会不高兴，于是刻意换了个能够缓解气氛的话题：“你们情人节怎么过的？别跟我说没过。”

　　“去看了夜景。”倪仲回答。

　　“然后？”

　　“表达爱意。”倪仲又回答。

　　贺珩翼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眼因不好意思而别开脸的时寻光，问：“怎么表达的？”

　　“散步！”时寻光抢在了倪仲前头回答。

　　“所以我牺牲了一晚上的睡眠让你们去过情人节你们就散了个步？！”贺珩翼睁大了眼，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你们什么都没做？”

　　倪仲想了想，反问贺珩翼：“接吻算吗？”

　　“没了？”见倪仲一脸不然还有什么的表情，贺珩翼叹口气，满脸无语的表情摸着额头，“时寻光你是不是不行？”

　　已经脸红的时寻光突然听见贺珩翼的质疑立刻暴躁地回嘴：“你才不行！”

　　倪仲在他们两个的脸上来回看了看，才渐渐明白过来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个可以通过医疗手段解决，不是什么大问题。”

　　另外两个人被他这句话弄得皆是一愣，随后一个发出了爆笑一个开始咆哮。

　　开门进来的乔慧雪看着里面混乱的情况有些懵：“你们什么情况？”

　　贺珩翼捂着肚子已经笑得跪在了地上，要不是乔慧雪换好衣服过来根本就看不见他。而时寻光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更清晰地传到倪仲耳朵里已经摘下了口罩，正在义愤填膺地辩驳自己不行这件事。倪仲嫌吵，几次要捂耳朵都被时寻光给扒拉开了手。

　　“哈哈哈哈哈哈肚子、肚子好痛哈哈哈哈哈。”贺珩翼向乔慧雪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慧雪姐救救我哈哈哈哈哈哈。”

　　“你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时寻光怒目瞪着倪仲，恨不得把在自己的话刻在他脑子里，“不准捂！”

　　乔慧雪皱着眉满脸疑惑：“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倪仲露出了他有史以来最无奈的表情：“时寻光有男科方面的隐疾，但他不肯去看医生。”

　　“我！没！有！没有——！！！”

　　快被倪仲气得失去理智的时寻光险些当众脱裤子自证清白，而贺珩翼已经笑得开始躺在地上打滚。

　　乔慧雪觉得这三个加起来已经九十多岁男人简直幼稚得可怕：“郭教授快来了，你们三个差不多得了。”

　　—彩蛋—
　　时寻光：“啊……头好痛好困……”
　　唐曺：“昨晚的酒局你喝多了？”
　　时寻光：“不是一般多。”
　　尹司：“你自己跑出去就没回来。后来去哪儿浪了？”
　　时寻光：“还浪什么，差点被吓死。”
　　尹司：“你还有被吓到的时候？”
　　时寻光：“不是，你们不知道……”
　　时寻光：“哎呀算了，反正都是梦。”
　　尹司：“好奇你做了什么梦。”
　　时寻光：“相当可怕的梦……”
　　唐曹：“脸红了。”
　　尹司：“哦~懂了。”
　　时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