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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命运之线 ...

  •   衰竭一旦开始,就不能逆转。这句话倪仲曾听某个最重要的人说过。

      那个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脑袋。所以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远离地球的太空之中,衰竭而死。这个现实倪仲不得不接受,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唯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死后的世界不再有意识,不再有思考,不再有能被称为“倪仲”的任何东西,这或多或少让他感到非常遗憾。

      睡舱的门被人从外面开启,倪仲听见声音支撑着坐起来,既然已经醒了,他就不想再继续躺着。

      “醒了?”推着医疗车的时寻光见他无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立刻走过去扶,顺势坐在睡架边上,“该输液了。”

      倪仲靠在时寻光怀里,虚弱地喘着气:“今天几号?”

      时寻光不想回答,一手搂着他,一手拖过医疗车挂上药水调好模式,将倪仲的手臂放入输液槽。

      “今天几号?”倪仲又问了一遍。

      “八号。”

      “你骗我,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倪仲指了指被时寻光拿走放在有些远的桌上的眼镜,“我要眼镜。”

      “输液要什么眼镜。”时寻光将他已经被扎好针的手臂取出来,整理好衣袖,没抬头。为了不让倪仲看着时间迎来死亡,在他已经无法下床自由走动的时候,时寻光就摘掉了他的眼镜。

      “时间……不多了,我想再看看你。”倪仲伸出冰冷的手摸向时寻光的脸,“我想再多看看你。以后,就看不见了……”

      抓下他的手使劲握了握,时寻光这才起身去将眼镜拿过来给他戴上:“你看吧。”

      倪仲扶好眼镜转头想去看舱壁上的时间,却发现已经没有了:“时间呢?今日几号了?”

      明天,就是十一月十三号了。所以时寻光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我之前说过,等我们回到地球,有话要告诉你。”

      “嗯。今天几号了?”

      在倪仲仰着脸急切想知道答案的时候,看着眼前即将从自己生命中逝去的这张脸,时寻光紧紧抱住他,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第四次,来的似乎有些迟了。

      “倪仲,我喜欢你。”

      只要一想到时间不会停下来,一想到倪仲的衰竭不会停下来,他就无法保持正常的思维。他甚至打算干脆将倪仲放进休眠舱里永远存起来,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看着他死却无计可施。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得有点迟了?”时寻光悄悄抹去只从右眼掉下来的眼泪,“我本来也想过要早点告诉你。现在还来得及吗?”

      用出最大的力气拽紧了时寻光背后的衣服,倪仲甚至开心得笑起来:“很高兴你也喜欢我。”

      时寻光松开手,捧起倪仲的脸仔细瞧着,用拇指来回摩挲:“你之前说喜欢我,还算数吗?”

      “算。”倪仲拽住时寻光的领口将他拉向自己,亲上去,“如果还有时间就好了。”

      是啊,如果还有时间就好了。

      “今天……几号了?”

      时寻光将额头放在倪仲肩上,隔了很久才艰难开口:“十二号……”

      “他们来了吗?”倪仲问他,“我有话要和他们说。”

      “来了。”时寻光又狠狠抱了他一下才松开手,替他理了理杂乱的头发,“我去叫他们过来。”

      倪仲倚在床头目送时寻光开门出去,低头盯着瓶子里的药水发呆。直到时寻光带着他想见的人来到面前,他才稍微凝神聚焦抬起头。

      “请坐。”倪仲对着地板做了个请的手势。

      另一个时寻光环视了一圈,略显无语:“你让我们坐哪儿。”

      “都可以。”

      另一个倪仲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直接走到睡架边上俯身凑近过去,笑起来:“我终于见到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本该显得惊讶的倪仲却并没有太多动容:“你是哪个未来的我?”

      “我可以碰碰你吗?”不等倪仲回答,另一个倪仲就捧起他的脸,将额头贴上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未来的你,但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不会毫无意义,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

      “我的死……也不会毫无意义?”

      “大概,不会。”

      倪仲终于挤出一丝笑:“未来,还好吗?”

      “我们会让它变好。”另一个倪仲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转头对黏在时寻光身上的时仲招招手,“零,过来。”

      “我现在叫时仲,父亲您又叫错了。”时仲一边嘟嘴抱怨一边走到两个倪仲身边。

      另一个倪仲将他推到倪仲面前:“他就是我们的希望,未来的希望。”

      “那我就能安心了。”倪仲松了口气。

      被眼前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的时寻光以及两头雾水的尹司和唐曺只能在旁边站着,看着,就算脑子里全是疑问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未来还好吗?问出这个问题的倪仲和回答这个问题的倪仲似乎都知道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事,但却足以让他们从语气里听出——未来不太好。

      “我的研究失败了。”倪仲说得十分平静,眼里却依然带着失望。

      “关于公式,有个地方你算错了。”另一个倪仲说,“推导出来的结果误差很大。”

      倪仲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情绪也稍显激动:“你能算出来吗?阻断剂,你能做出来吗?!”

      “需要花点时间,不过不会太久。”

      “几天?”

      另一个倪仲扶了扶眼镜:“十天。”

      倪仲终于松了口气。可他这一松整个人都差点沉下去。

      “父亲,您没事吧?”时仲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倪仲抬起手摸着时仲的脑袋,“只是快要死了。”

      “为什么?”时仲瘪着嘴就扑到倪仲身上开始哭。

      睡舱因倪仲这句话变得安静许多,就连以前一直会反驳他的时寻光也没了反驳的底气。

      只是说出这句话的人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摸了时仲的脑袋几下,抬头看向另一个时寻光:“你的时光仪在身上吗?”

      听到这句话的另一个时寻光愣了愣,才从腰间贴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圆形仪器:“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东西?”

      “这不是老蔡那个宝贝吗?”唐曺见到他手里的东西终于忍不住惊讶开口。

      “这是未来的时寻光用蔡灿匀未完成的圆形仪器做出来的,可以跨越时间的东西。”倪仲指了指另一个时寻光,“他会教时寻光做好时光仪。”

      然而你另一个时寻光却对倪仲的话感到疑惑:“这是我很多年前遇见的倪仲留给我的,我并没有做过什么时光仪。而且蔡灿匀做的不是红类核吗?”

      “红类核?”这下轮到倪仲疑惑了,“我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很显然,时寻光已经完全跟不上他们谈话的内容:“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说。时光仪是什么,红类核又是什么?”

      “这个。”另一个时寻光将手里的仪器往他面前送,“就是时光仪,可以跨越时间线的东西。红类核是驱动拟生人的核心,就是被你们拿走的那个。两个东西只是外形很像,内部结构完全不同。”

      经他提醒,时寻光才忽然想起被自己拿回来就扔在舰桥再也没看过一眼的东西:“所以这两个都是老蔡做的?”

      “红类核是。”另一个时寻光收回手,带着眷恋又伤感的苦笑看着自己手里的仪器,“我的时光仪是别的倪仲留下的。”

      “还有一个倪教授?” 唐曺已经不觉得还有什么能让自己惊讶的了。

      另一个时寻光笑了笑:“不过他已经消失了。”

      倪仲歪着头十分不解:“这和我知道的不一样。”

      “你知道的是什么样的?” 另一个时寻光转头问他。

      缓了缓气,倪仲看向时寻光:“我死后,时寻光见到了从三年后的未来过来的时寻光,只有时寻光。”

      在别人都还在思考他后面半句话的意思时,另一个倪仲就已经开口问:“我呢?”

      倪仲摇摇头:“我会死,未来也就不会有你了。”

      “可是,我还在。”另一个倪仲有些疑惑。

      “未来怎么还会有我?” 倪仲看着面前的另一个倪仲,同意皱着眉头不理解起来:

      反应过来的时寻光显得非常惊喜:“这不就意味着你不会死!”

      “我会死。我死了之后你才会带着我的研究资料回到过去,交给过去的我。”倪仲迎上时寻光脸上逐渐凝结的笑,“未来的时寻光会教你完成时光仪,你也会回到我二十七岁的时候,将资料交给我继续研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是什么意思?”时寻光走近睡架边上追问,“你的研究资料是我给的?”

      倪仲笑着伸手摸向时寻光的脸:“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时寻光。”

      “可我并不知道怎么做时光仪。”另一个时寻也在为两边不对等的信息感到不解,“按照你的说法,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来的,也变成了两个人。”

      “爸爸,是三个。”时仲纠正他。

      现在的重点根本不是几个人从未来回来,而是未来的时寻光不会做时光仪,那就意味着现在的时寻光无法回到过去。倪仲拽着被子低下头:“这样一来,所有的线不就断了吗?如果时寻光不能回到过去,我们的命运,人类的命运不就到此为止了吗?”

      时寻光在睡架边坐下:“另一个倪仲会帮你完成阻断剂,只要等你身体好了……”

      “不会好了!”倪仲埋下身大喊,“不会好了……这种衰竭不可逆,就算倪仲明天就能完成阻断剂,我还是会死。”

      紧紧咬牙忍耐着心里因为倪仲将死的事实而不断涌向全身的颤抖,时寻光抚着他因喘气而起伏不止的后背,转头问另一个时寻光:“你真的不会?”

      他正在想事,突然被时寻光这么一问才终于回过神来,盯着手里的时光仪看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走过去,将时光仪递上前:“你拿去吧。”

      “你给了我,那你们……”

      “我这里还有一个。”时寻光话还没说完,就见另一个时仲从腰间的包里拿出了相同的东西。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些陌生人,尹司忍不住贴近唐曺小声说:“时光仪是批发的吧,我们也去弄一个?”

      唐曺直接回了他一个手拐子。

      时寻光同样对此感到诧异:“难道在未来这东西是人手一个?”

      “我这个不知道是谁给的,听说在我醒过来就放在我身边了。”

      “醒过来?”时寻光听得有些茫然。

      “说来话长,我们也经历了很多事。” 另一个时寻光将时光仪放在睡架上,他看不见身后另一个倪仲的脸,却大致能猜到此时此刻那张脸上的表情,“等完成了阻断剂的公式,你就带着它回过去吧。”

      时寻光拿着时光仪打算给倪仲看,让他能够安下心来。可他刚笑着转身过去,就发现倪仲还保持着躬身趴下的姿势,没了半点动静。

      “倪仲?”时寻光扶着他的双肩将他揽进怀里。

      倪仲像个无骨的软泥瘫在他身上,已经晕了过去。

      不等时寻光叫喊,唐曺立马大步走过去翻开他眼皮:“休克了,得送去医疗舱。”

      另一个时寻光拉过时仲和另一个倪仲给他们让出地方。唐曺推开输液车好让时寻光抱起倪仲的时候不会被撞到。

      “尹司,开门!”唐曺回头对站在旁边抱手看戏似的尹司喊,语气并没多友善。

      尹司转头打量着舱门:“怎么开?”

      时仲一听,直接从另一个时寻光手里挣脱出来跑过去努力垫脚伸长了手臂去够:“这个设计对小朋友太不友好了。”

      有了小鬼的示范,尹司看明白过来,走过去按下时仲怎么都够不着的按钮,顺便揉了下他的脑袋。

      时寻光横抱起倪仲不敢跑得太快,还得顾及不能扯掉他手上输液的管子。好在唐曺跟在后面推着输液车,这才让他能稍快一些。

      休克的人会变得比平时重很多,可时寻光却还是觉得倪仲很轻,他只稍稍一用力就能摸到他的骨头。倪仲之前虽然也不算壮,可也不会一摸上手只剩骨头。他转头看了看怀里的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脸颊也已经有些凹,下颚薄得仿佛被刀削去了一块似的。

      “舰长。”唐曺已经打开了治疗舱在等时寻光将倪仲放进去。

      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入治疗舱,等到唐曺拔了他手臂上的针时寻光才启动系统。

      随着舱门的缓缓关闭,正在进行抢救治疗的灯才亮起。可倪仲身上并没有内外伤,也没有需要切除的组织,即使放进治疗舱,也不过是最基础的抢救。

      “今天才十二号,还有一天。”时寻光双手攥在一起喃喃自语,像是安慰自己般念着,“还有一天……”

      这时候唐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注视着与治疗舱相连的电脑。倪仲身体的各项数据都显示在上面,看着全部爆红的指标,唐曹垂下了头。

      另一个时寻光和倪仲也跟过来,一个走到时寻光面前去揽着他的肩安慰,一个站在唐曺身边盯着数据。

      “已经救不了他了。”另一个倪仲叹了口气。

      “他的身体大部分机能已经停止。”唐曺小声补充。

      另一个时寻光回头看了眼他们两个,又继续看着治疗舱,不禁用力抓紧了时寻光的肩:“我也送走过一个倪仲,我也没能救他。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就抓紧吧,别像我一样,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倪仲……已经不止死过一次了吧。”时寻光拽着自己胸口的衣裳,“不仅如此,他还记得自己的死期,这也太……残忍了。”

      “不是倪仲死了不止一次,而是不止一个倪仲死去。”另一个时寻光皱着眉,“每一个我们,都没能为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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