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合集》安春胡同04号

8、2-5

　　在那之后没多久，我的病养的差不多了，清怡办好了出院手续，来接我出院。在病房门口，遇到了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孩子，那人问了是不是莫淑君的家属后，给了她一封信。说是自己爷爷拜托他过来送的。给了信，那男孩子从窗户里望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离开了。清怡莫名其妙地拿着信，看着人走远了才进了病房。
　　“妈，您认识一个叫远骞的人吗？”进门不久，清怡就试探地问了起来。
　　“怎么了？”我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会从清怡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刚才有个男孩子给了我这封信，说是他爷爷叫他来的，名字叫远骞。”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在门外接过的那封信，给了我。
　　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来。素色的信封上，写着淑君收，字体隽秀，只不过多了一份沧桑。
　　“不打开看看吗？”清怡见我看着信封出神，问了一句。
　　“不了。”
　　“是以前的熟人？倒是挺传统的，写信给你。像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啊，最多也就发个消息，好多人想见面都不愿意。”
　　我笑了笑。没说话，将信封放在了装好行李的包里。

　　回家后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周末的午后，我会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小溪在我的膝头或者和我一起挤在摇椅上，拿着那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翻出来的旧书，哄着我要我读给她听。她听腻了，就跑回房间里，缠着清怡带她出去玩。这个时候，我都会一边听着娘俩在房间里斗智斗勇，一边看向阳台外，楼下小贩的声音、小吃和各家各户的晚饭香成为了我发呆时的背景。

　　——

　　“淑君，
　　见字如面。
　　很抱歉上次和你说了那些话。我知道我嘴笨，经常会惹人不高兴，但我和你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距离我们第一次认识相见已经过去快要四十五年了，说实话，我没有想到还会遇见你。在离开你在的地方后，我经常会在梦里看到你站在那片土地上向我挥手，叫着我名字。我想回去，我想你也应该会想我回去。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回去。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和你说清楚。我知道现在解释太晚了些，可我还是想说，你就当做是我在为自己赎罪吧。那年，我母亲病了，没等到我到家，就去世了。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父亲的病越来越重，你也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想要回去找你的事情又被搁置了下来。我带着我父亲到处看病，直到遇见了我后来妻子的父亲。他们家很富裕，也是有名的医生世家。可我身上没有钱了，他们见我带着父亲可怜，就收留了我，还给我父亲用了不少的药。但最后，他还是没有挺过去。按医生的话说，我来的太晚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没了双亲，也没有钱还给人家。只能留在她家的医馆打些零工还钱。后来，你也知道，我们的国家遭了难，我跟着他们一家人到处跑。却还是被抓住了，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家是有名的医生世家。他父母被抓去给什么厉害人物治病，我和她还有其他人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等了多久，没有人送水和粮食给我们。突然有天，有人拿着刺刀进来，将我们一个个绑好，推了出去。我们那时候好久没见过太阳了，都以为看见太阳就是看见希望。可没想到，等待我们的是死亡。
　　那个厉害人物听说是个军官，伤得太重了没救活，就要我们这些人都给他陪葬。我一听，就慌了。她当时死死拉着我，说她不想死。可谁又想死呢？我们还是逃了。一路上逃得很辛苦。
　　后来，我才知道，她怀孕了。孩子的爸爸，也被他们杀了。我们两个走投无路，为了报答他们家的恩情，我答应娶了她。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落了户。这期间我也想过去找你，可那时已经过去几年了。我怕找不见你，也怕找见你，怕你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我这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上次和你说的时候，其实也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因为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就在遇见你的前两天，医生和我说我的病已经是晚期了。请你原谅我的心急。我知道你看了我写的信，一定会笑话我，说我年纪一大把了，还像个愣头青一样横冲直撞，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我没有想到在最后的日子里还会重新遇见你，我很高兴。后来，你一直避开我，我很伤心。我知道和你的伤心相比，这些都是微不足道。”

　　“最近，我病得重了，没法再出去等你了。天也越来越冷了，看不见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穿好穿暖。但我想你的女儿和外孙女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我叫小君替我在你习惯外出的时间去看看你。小君就是我和她的孙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和我很亲近。一转眼也长成了我们相遇时候的年纪。”

　　“淑君，我知道我可能再也没有办法遇见你了。最近，我病得越来越重了。每天晚上，都像有块大石头沉沉地压在心头。这感觉，你说是不是就是我的报应呢？你不必担心挂念。小君把我照顾得很好，每天还会和我说你在院子里做了些什么。你健健康康的是我最高兴的事。只不过，这次又要不清不楚的把你留下，实在对不起。”

　　“淑君，我感觉我的路走到头了。耽误了你太久，真的对不起。”

　　——

　　老房子要拆迁了。我来帮母亲收拾行李，偶然间从书架的后方找到了一本书。那本书老旧到连封面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孤零零地躺在阴暗的角落里，被我拾起时，一个信封从里面掉了下来。姥姥已经去世了五年，信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日期还是几年前的。
　　我拿给母亲看，母亲笑笑摇摇头，说那应该是姥姥去世前经常念叨的那个人给他写的信。我问为什么当时不拆开看看。母亲说，姥姥活着的时候，见过那人了。知道他应该过得很辛苦，想起之前自己单方面的逃避对方，觉得过意不去，没有颜面去面对那人留给他的信，所以只是偷偷把信藏了起来。
　　我看着信，又看看已经被安放好的姥姥的照片，心里有些苦涩。

　　——

　　“妈，您望着窗外看什么呢？”我听着清怡推门进来的声音，收回了视线。
　　“我想出去坐坐。”
　　“好，那我推您出去。”
　　最近，那个人以前坐的那张椅子上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孩。不像是来休养，也不像是在看风景。视线总是寻寻觅觅像是在找什么人。我想，那人估计是不能来了，才派了个“小兵”过来。
　　那个男孩在的时候，我会叫护工或者清怡带我也出去散散心。时间久了，我大着胆子和那男孩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就像我们之前那样。我好奇那男孩怎么一点都不像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不是男孩的亲生爷爷。老家伙，那你之前和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男孩后来也不再来了，我也要出院了。我知道，那家伙又丢下我走了。
　　出院的那天，不出意外的下起了小雪。让我想起我们俩躲在那片田野里说的悄悄话。

　　“淑君，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雪。”
　　“喜欢雪？”
　　“对，雪是最纯净的象征，我喜欢！”
　　“好，那以后下雪的日子，我陪你一起看雪。”
　　“好！”

　　老家伙，说话还算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