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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流 ...

  •   王府。

      王子晏刚与郗惟清谈完到内室小憩,便被自己的父亲叫到了书房。

      他面上微有不满,心里回味着郗惟高致深远的言论,但还是一副恭敬样子,立在一旁等父亲发话。

      王显之让他坐下,王子晏这才发现书房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只不过她作宫中打扮,想必是府上安排在宫中的人手。

      “卫洵昨夜亥时入宫,子时方出。宫门守卫不曾惊扰,太子宦从胡怀恩趋步相送,其中必有蹊跷。”王显之研墨铺纸,提笔临摹前朝孤本时看向王子晏,示意他说说自己的想法。

      王子晏正了正神色,思索过后道:“听闻卫车骑在宫宴上与崔都督相谈甚欢,或许是有意与崔都督结亲。而卫偕虽是庶妇之子,却同太子亲如兄弟,颇受陛下宠爱。纵然卫车骑有结亲之意,崔氏也必不会接受,所以卫车骑昨夜入宫,怕是与此事有关。”

      王显之颔首,递过一封信给王子晏:“这是崔夫人的信。与你所言不差,她在信中也提及了卫洵有意结亲一事。”

      王子晏接过信,大致看了一遍,又有些不解:“可若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卫车骑何必非得要在深夜惊动陛下?”

      即使没有崔夫人的信件作为佐证,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其他世家的府邸内。

      瘐氏家主哈哈大笑,为小辈们解惑:“卫洵深夜惊动陛下,或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世族未清楚事态前借陛下之力促成联姻一事。只是不曾想其他世族安插在宫中的人手早就将消息传了出来。”

      小辈们叹服,但也有人还在皱眉沉思。室内的气氛活跃起来,众人开始讨论老庄之言,解释其中的玄理。

      这场讨论愈到后来愈发激烈,一些人尚存的疑惑也连带着被抛之脑后,又在众人互为主客的一辩一答中烟消云散。

      *

      东宫。

      胡怀恩恭恭敬敬地向太子李辞舟呈上了卫偕的信件,接着退立到一旁,屏息凝神,等候这位殿下的吩咐。

      这位太子殿下服了惯用的汤药,拆开这份信件后凝视良久,忽地出声:“阿偕在扬州宣城郡救了一位庶族之女,真是有趣。”

      这没有前因的一句话让胡怀恩抬起了头,正好看见太子殿下抿着唇给卫偕写回信。

      当他再抬起头来时,李徽渡已经写好了信。胡怀恩一面慌忙将信接过,一面记住太子殿下的吩咐:“知会韩常裕,让他派人查一查那崔氏女郎。”

      这位太子殿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查完了,就送一份实录给阿偕,让他也看一看。”

      胡怀恩领命而去。他穿过重重殿墙宫门,绕过层层奇树琼花,还没等他见到韩常裕,却先见到了徽音殿的宫女孟仙辞。

      知慕少艾,少年人总是如此。胡怀恩也不例外,这时候他心情畅快,竭力忘却自己内侍的身份,缓缓走上前靠近孟仙辞,临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同她说上几句话。

      倒是孟仙辞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见过胡内侍。”

      这句话胡怀恩听着生分,小心翼翼得像是初相识的陌生人。于是他试着跟孟仙辞再多说一些话。他们开始谈论起宫中好似一成不变的景色,各宫发生的新鲜事,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那位太子殿下身上。

      知慕少艾的少年人同样会轻率地降低自己的警惕性。

      胡怀恩忍不住向孟仙辞透露了今天他在东宫的所见所闻。刚开始他讲述的内容和之前的没什么两样,但当孟仙辞听到车骑将军的郎君救了一位庶族之女时,胡怀恩满意地看见了她脸上的吃惊之色。

      他认为孟仙辞脸上除了吃惊之外还有对他隐隐的崇拜,这促使他在心上人面前骄傲得很,透露的内容也就更多更杂,以至于他又一次忽略了其中的暗藏的危险。

      暮色四合,胡怀恩终于将太子的命令告知给韩常裕,委托侍卫送出了信件。

      *

      今日崔序还在躲着崔夫人,不曾回到崔府。

      府上的崔夫人静坐了好一会。侍女观察她的脸色,凑上前道:“夫人宽心。卫小郎君是庶妇之子,身份低下,于女郎而言则是有如蒹葭玉树之分。家主只是一时被卫车骑迷惑,断不可能罔顾您和女郎的意思。”

      侍女还要再说,却被崔夫人冷着脸制止了。

      饶是在这种心烦气闷的情境下,崔夫人还是没有通过打砸东西、大喊大叫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皇帝曾称赞她有林下风气,而崔夫人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评价。是以就算她不喜卫偕,也不会纵容他人屡屡以此事恶意中伤他。

      “阿娘昨日还跟父亲提起卫郎君的身份,怎么如今便不许旁人议论了?”

      崔夫人循声望去,一群侍女正围拥着她的女儿崔妤走入内室。她招手让崔妤坐得离她近些,才绷着脸道:“只不过是让你阿父及早打消念头才说的话罢了。你阿父最重礼数,可连这些说辞都不能动摇他的想法,真不知卫车骑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崔妤笑了笑:“那阿娘又何故不同意?”她语气平静,好像一个观棋的局外人,只是未能做到观棋不语,对眼下棋局的对峙处提出了疑难。

      崔夫人握着她的手,爱怜地看着她,佯骂道:“你昨日到底是听了多少?人言可畏,纵使我不在意卫小郎君的身份,难道世人也就会如我一般吗?你若做了卫氏的新妇,恐怕也是要遭人耻笑的。言语伤人于无形,况且女子立世本就艰难,又何必给自己平添烦忧?”

      崔夫人心中焦急,见崔妤点了头默默听着,就又说了起来:“我先后给崔氏的族长和王家家主去了信,想着或许能阻你父亲一二。族长离帝京尚远,未有回信倒是情有可原,可王家家主又是什么情况,过了这么久连人都不见一个。”

      崔妤回过神,脸上落了笑,恢复原来的矜贵模样:“阿娘宽心。阿父会明白这些道理的,世族也不会坐视不理,且再耐心等等,总有柳暗花明之处的。”

      这样的安慰太过苍白无力了。就像是对着一朵被折掉的花、一截弃于道旁的枯木,然后把它们重新插入土中,妄图这样就能改变它们命定的结局。

      可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女儿的安慰远远不是“聊胜于无”这四个字就能概括的,因此她从不觉得那是苍白无力的。

      崔夫人不说话了。待崔妤走后,她许是意识到人力的有限,赶忙走到佛龛前,慢慢地合上眼,诚心祈求起神佛为数不多的垂怜来。

      *

      帝京诸世族的府邸上灯火通明,郑氏亦是如此。

      郑氏府内的前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或站或坐。仆从透过窗棂看到主人家好像正在轻松地谈论着什么,但转眼间他的注意就被厅内高三尺的珊瑚树吸引了。

      世族间的消息总是互通的,所以他们仍是在揪着崔氏和卫氏的事情不放。

      长久的静默之后,郑氏的一个小辈忍不住了,开口道:“现下我们应当如何?崔都督与崔夫人之意相悖,不知最后会是谁占了上风。”

      “我以为应当帮一帮崔夫人。卫偕是庶妇之子,世族羞与之为伍。倘使崔都督与卫偕扯上关系,则是在让我们整个世族没入俗流。若是人人效仿崔都督之举,世族又以何与庶族寒门有天隔之分?”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可是贸然相助非但不能有回天之力,恐怕还会平白惹上灾祸。”

      “卫氏真是令人头疼,若早将他们划归到庶族一列,哪还有这些事情出现!”这明显是一句用以泄私愤的气话。

      前厅里轻松的氛围转瞬即逝,被不大的争吵声彻底倾覆。坐在上首的长辈却不这样想,他们看着厅内越来越混乱的场面,虽然没有说些什么,但至少是没有动怒的。

      这样的争吵持续得并不久,大家默契地停了下来。一位长辈轻咳一声,扫视了下方小辈一圈:“你们说的都在情理。崔夫人只给王家去了信,只是到现在王氏都没有什么动静,其他世家就更不必说了。

      他们尚且没有什么表示,我们也就不必去急着为崔夫人出这个头。崔氏也不会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容许崔序一人胡闹,将自家变成人们的笑料。且再看看,等王家出了面也不迟。”

      厅内的人都听懂了这位长辈的话,郑氏对于此事的态度定了下来,没有人提出反对。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应该静观其变了,底下原先说了气话的小辈这样暗暗想着,却还是觉得不满意。

      世族之间多以利益相交,真挚的情谊反而少得可怜。若不是同为世家,怕也不会留出时间去专门议论这件事情,去想着如何保全诸世家的清贵——虽然他认为其实没有必要襄助崔氏,也不必静观其变,冷眼旁观才是上策。

      不过,那些本来就对他们颇有怨言的江东大族,是很乐意对这件事推波助澜,然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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