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成欢》黎姜末

8、第 8 章

　　吃饭的小方桌被放在客厅里，小苏莹吃的正香。一碗粥，生煎包子，油条，煎蛋，这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早餐让他顿时模糊了双眼，像是被某种沏在灵魂深处的味道一下子被唤醒，苦涩的，酸甜的，还有火辣辣的痛。
　　“怎么啦？”黎琛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抬手捏了捏他的手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瑾城抽出自己的手臂，说真的，他很讨厌黎琛这种明知故问的样子，明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却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子，撕开他的伤口，用他那双窥探四方的眼睛像猎人欣赏猎物一样地欣赏着他的伤口。
　　“哥哥！大哥哥做的早餐！”小苏莹看见苏瑾城走出来，高兴地指着桌子上的早餐，满心欢喜地跑过来牵起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来一起吃。
　　苏瑾城勉强扯出来一个微笑来，说实话，这是苏莹跟着自己以来吃过的一顿像样的早餐，准确来说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讨厌鬼的功劳。
　　他轻轻地摸了摸女孩子的脑袋，道：“小莹要是喜欢就多吃点好不好？”
　　“好！”小女孩乖乖地点头，“哥哥也吃！”她又抬起头看向黎琛，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大哥哥也吃！”
　　“小莹真乖！”黎琛笑着坐下来，刚拿起筷子，苏瑾城便顺势起身走去厕所。
　　“你干嘛去？”
　　“洗漱上厕所！”
　　“那你快点！”
　　苏瑾城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将欢声笑语淹没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黎琛和小苏莹的嘻嘻笑笑他听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却一直戳着他的心，外面那两个人的欢乐，就像小时候他和小茜琇一样。
　　他快速地刷着牙，洗脸的时候他魔怔地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性感、漂亮、邪魅是他一直以来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甚至于送外卖色时候有人会因为他的美貌给他打赏或给他点一杯奶茶或柠檬水。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白皙的脸，他想，这或许是他的优势，就算顶着烈日送外卖也不会让他的肤色报废，这或许就是母胎里带来的优势。一层皮底下包着血肉，包裹着他不安的、肮脏的、无处安放的灵魂。
　　他的眼睛似乎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十年之前的，十年之后的。但十年之前的他绝对看不到十年之后的自己会沦落到这般境地，一个掉进沼泽苦苦挣扎却又越陷越深的不良人。
　　他看见很多双血手从镜子里伸出来，像鬼魂索命一样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让他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他看见了抖着手拿着一封绝命信的自己，亲眼目睹双亲血淋淋地躺在血泊里，看见了浑身蒙着白布的妹妹并不安然地躺在太平间里，还有那个跳楼身亡的债主。
　　这些都是他的噩梦，是每天晚上做梦都会上演的情景。他真希望这些只是恶作剧，或是只是他做的梦，但现实告诉他这是他无法逃离的悲剧。
　　黎琛闯进来的时候他脸色苍白地坐在厕所逼仄的角落里，泪流满面，浑身发着抖，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受伤的小猫咪。
　　他被黎琛抱回房间，意识和灵魂游离在躯壳之外，双手抱着膝盖，脑袋搁在上面，眼神空洞却涣散地盯着某一个地方。
　　黎琛又走出去，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回来的时候看见客厅的小苏莹乖乖地吃着药片，她含进一大口水，闭着眼睛将两粒药片快速放在舌头上，随后捏住鼻子闭着眼睛咽下一口水，又咕噜咕噜的将一碗水全喝光，大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
　　“小莹在吃什么呀？”
　　黎琛走过来，笑着拿起桌上的药盒子看了一眼，眉头立马蹙成一团，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苏莹拿着碗屁颠屁颠地跑进厨房，他听见搬凳子的声音和水龙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他将药盒子收起来放好，端着水重新走到房间。苏瑾城还是刚才的模样，麻木，空洞，像是他永远抓不住的漂浮物。
　　“阿城！喝点水！”
　　他坐下来，端着水喂了人几口才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阿城！你到底怎么啦？想叔叔阿姨和茜琇了是不是？”
　　苏瑾城听到这句话就像灵魂入窍一样，抬手就给了黎琛一巴掌，殷红的指印立马出现在那张俊朗的脸上。
　　“黎琛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愤恨难消，生气，懊恼，仿佛黎琛是他的出气口，是他这堕落的十年出现的唯一变数。他隐隐约约地嗅到自己脱离轨道的危险，他也完全不希望眼前这个干净的医生和污秽的自己搅在一起。
　　黎琛做的早餐他很想吃，里面肯定有母亲的味道，可是他不敢，他害怕动了筷子之后会破了他这十年间逐渐设起的心防。
　　以前俩人住在一起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教黎琛做饭，早餐，午餐，晚餐，甚至夜宵，无一落下。黎琛也乐意学，而且还很快就上手，于是母亲便老是当着他的面说，黎琛简直就是当厨师的好料，要是黎琛真的是她的儿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继承她的衣钵，她也不愁后继无人。
　　“跟我搅在一起好玩儿吗？上班也不去了？请假了？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我告诉你，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瞪着眼睛在逞强，心里在挣扎，泪水留下来的那一刻仿佛冻住了一切时光。
　　“为什么没有？昨晚文祁带我去会所的时候我特不乐意！直到看见你那一刻你知道我什么心情吗？我那时候真的就想烧三炷香感谢他的列祖列宗。”黎琛一脸认真，“阿城！我不会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情！”
　　“只要是你，做什么都有意义！”
　　“我大概知道这十年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不该那样试探你，但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推开，苏瑾城作势要下床，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肘。
　　“阿城，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你在逃什么呢？高中的那一次之后……”
　　苏瑾城顿时拔高声音，盯着对方的眼睛，道：“你不要跟我提那一次，那一次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吗？你敢说那一次不是你情我愿？”
　　“大哥哥不要和哥哥吵架！”小苏莹的身子被墙壁挡住，露出来一个圆溜溜的可可爱爱的小脑袋来，灵动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往里头看，声音软软糯糯的，“吵架是不乖的！”
　　“小莹乖！大哥哥没有和哥哥吵架。”黎琛将苏瑾城拉过来靠自己近一点，“小莹先出去自己玩儿好不好？”
　　“好！”小女孩儿点点头，哧溜一下便不见影子。
　　黎琛自觉苏莹已经走远，才又道：“苏瑾城！那一次，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就不是意外！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走！”苏瑾城将黎琛往外轰，突然一个属于自己的声音循环响起，在整个空荡又逼仄的房间里像雨点一样砸在地面上，让苏瑾城的整个瞳孔瞬间变大。
　　“黎琛！有人打电话给你！”
　　“黎琛！有人打电话给你！”
　　“黎琛！有人打电话给你！”
　　……
　　“黎琛你有病吧！你居然还录了音！”
　　黎琛掏出手机，是文祁打来的，他想了想还是按了接听键。
　　对面一个漫不经心又有些嬉笑的声音传过来，“我说黎琛啊！你是抱得美人归就学起纣王了是吧！怎么连班都不去上了？你可是全医院最尽责的主治医生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去上班？”黎琛用眼神瞟了一下苏瑾城，见他依然是闷着个脸不待见他的模样。
　　“废话！廖思宇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人还以为你是出了什么事儿，都打我这里来了！你现在还在酒店？”
　　“没！”
　　“嗯？没在酒店在哪里？”
　　“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该干嘛干嘛去！挂了！”黎琛不管对面文祁那强烈的八卦内心，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你个变态！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人！”苏瑾城看了一眼被黎琛握出了一圈红痕的手肘，又气又好笑，声音清亮，“年轻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用力？”
　　黎琛这才发现下意识的力道用过了，立马放开了他的手臂，看着那圈红勒痕皱了眉，自责又心疼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苏瑾城，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行了行了！”苏瑾城不耐烦地挥挥手，“等会儿记得把钱发我！”
　　真是忘啥都不会忘钱的小机灵鬼！
　　“好！”黎琛顿了顿，“阿城！小莹是不是有病？”
　　黎琛白他一眼，冷冷道：“你才有病！”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看到小莹吃药了，艾力可，维A酸片，白血病？”
　　苏瑾城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随后才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
　　“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没有合适的骨髓移植，只能靠药物勉强支撑着。”
　　黎琛心里猛地一颤，又问：“那……那小莹她自己知道吗？”
　　“知道啊！”苏瑾城利索地穿上鞋，将手机和钥匙放进裤兜里，“她比我先知道。”
　　“你干嘛去？”
　　黎琛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慢条斯理的敲门声。
　　“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