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飞洋的蜗牛

2、第 二章

　　管淘，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是七都南街名人，有名到什么程度呢，有名到南街一片上至八九十岁的老头老太，下至五六岁的小破孩都知道他，也都同情他。
　　他出生在冬至，一个阴雨连绵并夹带着寒冷的日子，那天，管爸骑着摩托车载着怀有身孕的管妈回娘家，娘家路远，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七都外围的村子，多数都是红白泥，红泥用来烧红砖最好，白泥则用来烧瓦片最棒。
　　外婆家的村子是红泥，红泥十万里延绵能种出高质量的药材玉米，高低不平的小山头上除了石头就是草，管妈小时候放牛，牛在这个山头吃草，她们跑到另一个山头去玩，不用担心牛走丢看不见，左右山也就只有这么大，草也只有齐脚踝那么浅。
　　红泥粘性好，加点水就能直接用来做泥墙，雨天下地走一圈，干干净净的水鞋上能黏着二十斤的泥巴回来。
　　红泥却又不好，不保水，雨过天晴，被雨水冲刷到马路上的泥泞经过路人和车马的碾压，这时老天配合再稍微来点毛毛雨，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溜冰场，汽车开到这里刹车失灵，摩托车骑到这里疯狂摇头晃脑，人走到这里包走包摔。
　　周围的几个村子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走到这里，管爸索性将摩托车直接推着走，心想有路慢，就算雨天路滑摔了也摔不到哪里去。
　　却在这时，迎面来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或许是远地方的，路过这里，速度也不减，一眨眼的功夫，连车带着这两个路过的路人和摩托车都给撞到了马路的石坎下，石坎高一米，面包车侧翻，压住了管爸的双腿，管妈撞破了头，满面猩红的血迹也来不及理，因为她怀孕八个月的肚子疼痛不已。
　　老人们有个说法，般八个月的早产儿，如果是女孩的话就能养大，如果是男孩的话基本都会夭折。
　　管淘成了这条铁律中的例外，细雨纷飞的冬天，山路蜿蜒的村口泥地里的车祸现场，在孕期里只待了八个月的管陶在这草长莺飞的冬季成功降生，没有医护人员的细心照料，没有金银细软的包裹，只有母亲从身上脱下来的一件外套，等救护车到的时候，他整张小脸都冻成了青紫色。
　　最终，管爸的双腿截肢，摊在家中，家中还有年迈体弱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小管淘，整个家庭的重担就都压在了管妈一个人的身上，两年的时间，熬空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掏空了管妈所有的身心，最终在一个凌晨，她说着上班的话，为一家人做了丰盛的早餐，深深的在小管淘额角落下一吻，从此便一去不回。
　　残疾的管爸学会了爬行，年迈的老人带着幼童在街道角落学会了捡垃圾，夜晚早晨学会了购买蔫了的青菜，闹市街头，趁店家不注意，学会了偷窃米面。
　　五岁的时候，瘫痪了整整五年的管爸不堪重负终于病逝，没有棺木，一床草席，郊外的一处土坑，草草了事。
　　八岁的时候，也是冬天，管爷爷半夜外出拾荒，不慎摔倒，等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早已经冻僵在无人街角，有人说是脑梗，有人说是高血压，也有人说是心脏病，无人证实，无人知晓。
　　十岁的时候，管淘体弱发烧，没钱送医院疗，管奶奶翻翻找找，在家里黢黑的柜子里翻了盒药喂给管淘，老人是好心，只是心急如焚没想起来那药竟然也会过期，小管淘吃了以后，不仅发烧没好，反而更严重了，小脸通红，上吐下泻，浑身抽搐，哭得整个嗓子都没了声音，气息也跟着微弱了起来。
　　管老太探了探管淘鼻尖微弱的气息，眼神恍惚，疯魔似的又哭又笑，在嘴里喃喃道。
　　“没气了…哈哈…没气了，活不成了。哈哈…造孽啊！造孽啊！老天爷啊！你是一个活口都不肯给我家留啊！”
　　管老太就这么疯了，疯疯癫癫大半夜的从家里跑出去，敲响了周围邻居的门，逢人就笑着说：“我孙子死了！我儿子死了！我老伴死了！我也要死了。”说完大笑着就跑，跑得飞快，一不注意就跑没影，成年人都撵不上。
　　从那天晚上过后，就再也没人见过管老太，管老太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人说她那天晚上是赶着去投胎，还有人说他掉盘龙河里面淹死了，尸体被河水冲跑了，变成了水鬼。
　　后来管老太吵醒的邻居半信半疑的来约着来到家里，就看到在床上烧得昏死过去的小管淘，有人打电话叫来了警察，几人七手八脚的这才将人送进了医院，最后每家每户出了一些钱给管淘住了半个月的院，这才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命是捡回来了，还没有灶台高的小管淘往后的生活成了一大难题，有人说让警察联系其他亲戚收养，但亲戚是联系到了，却没有一家肯收。
　　跟着两个老人家在垃圾堆里长大的管淘，将老人家小心眼又狡猾的毛病学了和十成十，平时没礼貌没规矩没教养就算了，爱咬人，爱拿东西砸人，碗筷石头小棍子，甚至是菜刀他都拿来丢过人。
　　邻居大人小孩都讨厌他，若不是占着心底那点微乎其微的人性和良知，就是这么眼睁睁看着十岁的小管淘发烧烧死也不过分的，毕竟那讨人嫌的孩子都不是自己责任。
　　管淘后来还是被城北的一家夫妇领走了，家境还不错，夫妻两其实有一个女儿，五岁，说是因为老婆生了女儿后身体垮了，不适合再要小孩，两人又很想要一个儿子，也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就到公安局去做了登记把管淘领走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那个叫管淘的讨人嫌的小孩终于去嚯嚯别人的时候，五个月后，管淘浑身青肿的又被警察送了回来。
　　回来后的管淘仿佛忘记了所有人，目光深沉，不说话，也不笑，站在那里，呆呆愣愣，像根木头…
　　后来，讨人嫌的小孩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独行侠，好像突然之间就能看懂别人眼里的嫌恶。
　　警察也再也没有提过找人领养的事，但这么个半大孩子，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和社区的工作人员几经商议后，最终决定，在社区内划分出一个小一个区域，管淘负责打扫这一片区域的卫生，每月八百块，管吃。
　　由此，管淘的去留才真正被定了下来。
　　好在，被领养几个月回来后的管淘真的懂事很多，虽然还是不爱叫人，但好在，不偷不抢，虽然穿的还是邻居家的孩子不要的衣服，但好在会打理，脸蛋也是干干净净的，勉强看着终于有点人样了。
　　一路磕磕绊绊，当初的小破孩已经长成了痞大小伙子，会做饭，会开摩托，看路过的身旁十几岁的学生妹，会扬着眉毛吹口哨。会穿着背心和拖鞋坐在街边和老头下象棋，还会在酒桌上扯着嗓子和别人划拳，也会痞痞的戴过墨镜装着深沉哼唱几句情歌。
　　有人说他还是很坏，天天领着一群小屁孩喝到半夜，叮铃哐啷的回来扰人清静，谁谁谁家孩子明明学习很好，和他玩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读书了。
　　也有人说这孩子其实挺好，模样生的好，不偷不抢不赌钱，也不烂酒，不欺弱小，不作奸犯科，人也聪明，可就可惜在这孩子命不好，要把爸妈还在，能有好好读书的机会，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
　　每每说到这里，管淘总会忍不住嗤笑。“保命活着都难，学校嘛！就不想了。”
　　独自生活了多年的他，早就辞去了社区做清洁的工作，也免了三人操碎心的一天管他三顿饭，十四五岁，就挎瓶水，端着碗泡面，眯着眼睛，戴个安全帽，和别人下工地去了。
　　挑砖扛水泥，什么都不在话下，短短几个月，一张白净的脸，晒的黢黑。
　　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娶不到媳妇的跛脚矮子包工头，一米五的个，一百三的体重，经常穿个皮带扣处被磨烂几个窟窿的T恤，抄着一口大黄牙，满脸胡子拉碴，整天笑脸迎人，一说话就唾沫横飞，稍微有风就爱流鼻涕，手掌一擦，草草了事。
　　新人都叫他老邓，熟人都叫他陀螺。
　　管淘跟着他混了半年多，小有一笔还算看得上眼的收入，过年的时候，管淘给自己买了一件两百多块钱的衣服，一双一百多的球鞋，还给家里屯了一床三百多的厚被子，六十块钱买了三斤带皮黄牛肉用来吃火锅。
　　没亲戚不用出门拜年，白天管淘一如既往就蹲在自己家门口看一群半大孩子放鞭炮，偶尔运气好点还能有个别孩子递给他几个炮仗过过瘾。
　　夜晚就守在窗子旁边看满天响彻云霄的烟花。
　　他爱放炮仗，也享受那烟火爆开时的绚烂，自己倒是从来不买，只觉得那钱真的是花得没必要，他穷疯了，捡垃圾捡菜叶子偷零食的日子他过怕了，红红火火张灯结彩的春节，他只花了一块五毛钱，裁了两张红纸，用开了岔的毛笔，歪歪扭扭写了一副“财源广进 四季发财”的对联就打发了。
　　工地初十开工，才到初八，一大早，老邓就拎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满脸堆笑的敲开了管淘家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