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一份社会调查报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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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日子或许也不坏，至少玛琳开头的时候还是这么想的。
她终于可以认真学习了。
然而魔法是一门精妙的学问，大部分时候和理性无关——这意味着所有情绪上的波动都会影响魔法的施展，而最大的问题则或许在于很多事情是无法承认无法接受的。滑向深渊或许是容易的，否定固有观点的基础则很难。
但好在拉文克劳毕竟是一个对飞越自我很有经验的学院。
所以她请假回家了。
赵充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正在煮一锅汤。
对于无所不能的赵教授而言洗手作羹汤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写论文了，中年男人也总有顶不住天穹的时候，那就只好退居厨房调和五味。
“所以有什么老爹你不会的吗？”玛琳看父亲往锅里下藕片。
“生孩子。”赵充华很平静的回答她，“我会织布，我猜你想问这个，那是东南亚人雨季群聚的时候，打发时间的方式。”
“老爹是怎么做到分得开自己在田野的生活和个人的情绪和自我认同的的呢？”玛琳觉得自己头发太长了，最大的特点是不适应夏天，即使是刚洗过头，带着金银花洗发水的香气，还是黏在脖子和胳膊上，沉甸甸的。
“分不开。”赵充华还在搅拌他那一锅红棕色发亮的汤水，里面的鸭腿、卤蛋、用绳子扎好的五花肉，八角、桂皮和花椒沉沉浮浮，“我开始做田野的时候，马林诺夫斯基那本日记都已经出版了。”《一本严格意义上的日记》是这位人类的开山祖师在田野考察期记下的日记，随处可见他对当地人的鄙夷和痛恨，不断怀疑自己和工作的意义。
“所以老爹为什么要去做。”玛琳觉得自己接近了故事的答案。
“因为我在这里并不快乐啊。”赵教授看着冒着鱼眼气泡的卤水，很平静的回答女儿的问题，“我不喜欢说英语，也并非从小生活在英国人的环境中，我是一个中国人，更何况还学了人类学和社会学，我想知道社会是怎么样运作的，而我发现在正常运作的社会里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和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自然的生活，而我并不能理所当然的这样做。”他的中文现在还带着轻软的江南口音，而且玛琳知道他曾经抵死不说粤语*，赵充华生于1945年，离开的时候对自己的故乡已经有了大略的记忆。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好奇。”仿佛是英雄的塑像在眼前崩塌。
“啊我当然好奇，但我也不快乐。”赵教授今年的皮带松了一个孔，腰身粗了两寸，可能是源于过去三个月的调查在东南亚吃多了米饭和炸制的当地食物，又或者只是老了，玛琳第一次意识到父亲也会老，还是风流蕴藉而快活的样子，但也确实是有松了垮了的迹象，“快乐的人不会做饭，也不会去想远在地球对面，东南亚雨林里的农民是怎么想的，他们怎么应对统治、天气和灾害。——要尝尝藕片吗？”
“想吃鸭血粉丝汤。”玛琳低声回答父亲，他们祖籍南京，但是玛琳在海外长大，她想吃的鸭血粉丝汤可能是在香港某个街边小店里的做的口味，又或者是赵充华用龙口粉丝勉勉强强糊弄出的东西。
“门外那两个会疯掉。”十分钟到，赵充华用过滤冲洗意大利面的笊篱从大锅里捞出所有的卤料，用菜刀把五花肉切成大小合适的薄片，卤蛋对半切开，鸡腿就保持原型装在另一边的粗陶大碗里，藕片在盘子里扇形排开，点缀上焯了水的西蓝花浇上奶油汁，素色蓝瓷盘子里的东西居然也是洋人看见了不会觉得唬人的东西了。
多卡斯和小天狼星联袂坐在沙发上，她亲爱的未来姑父可能在看一盏越南人手工做得纸灯，而她的姑母则皱着眉头在翻一本薄薄的论文集。
所以卤菜盘子端出来的时候多卡斯低声欢呼了一句，赵教授用手绢慢条斯理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要筷子吗？”
“抱歉学不会。”多卡斯合掌举手，“还是叉子吧，我要泰式蘸水。”
“绿辣椒、香茅草、暹罗香菜和青柠汁。”赵充华看着自己已故妻子的远房表妹，带着宽容的微笑，“很遗憾，都没有。”
“以前在法兰克福的时候你们都会备一瓶。”多卡斯在笑，“我不那么想吃，但是还是有点怀念。”
“是啊。”赵充华在笑，转身从厨房拿出一瓯油润的白米饭，“所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你一定是故意的。”多卡斯看起来并没有被这个问题吓到，她只是微笑着，绿眼睛像宝石，“充华收一收，喊赵教授出来。”
“说起来，你选了文化资本作为研究方向我还是挺意外的。”赵充华在首座坐下来，顺手给所有在桌子上的人轮流乘饭，小天狼星布莱克在这样中国人的环境里意外的乖巧，而玛琳赵则纯粹是习惯，“你那个时候选了很多和高夫曼相关的课——精神病人研究，狂热的舞台论者。”
“我还是见充华吧。”多卡斯在用刀叉往小天狼星碗里放卤好的鸭腿，“目前不打算结婚，以后可能也不会。”
“作为一个社会角色，在观众面前表演，我们必须保持相对稳定的状态。”赵充华开始笑，他五十岁了，还是那么，才华横溢，他用勺子敲了敲面前杯子里的啤酒，“敬高夫曼。”玛琳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而多卡斯看起来并不打算那么做，但本来就是一场家常的聚会，也意味着不用拘束那些礼节，而赵教授在饭后邀请小天狼星去欣赏自己的酒柜，多卡斯就跟着马琳到了房间。
“老爹就是那个样子的。”玛琳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我论文写不出来的时候比他还疯。”多卡斯看起来很习惯，“他今年申请的一项基金没有成功，所以，”她做了一个手刀辟下的手势，然后坐在玛琳柔软的床上，“告诉我你有没有问题，我绝对相信你的任何回答。”
“不太好，也不太坏。”玛琳想了想，用了一个模糊的中间性回答，“我的向导死于痢疾。”后面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关于要重新写一份报告那个部分。
“我的天啊，拉文克劳。”多卡斯站起来，伸手捏她的脸，“你真让我想起来拉妮。”
“所以，妈妈是什么样的。”她想听一个，另外一个版本的母亲。
“拉妮啊。”多卡斯在笑，“我其实不认识她，或者说，我永远不会是她，取代她的位置，所以没什么好问的。”
“我看到了故事的结局。”玛琳的下一句话让多卡斯的脸色变了。
“不要说出来。”绿眼睛的蛇松掉了手，“你知道，处理预言的惯用方法。”
“我发现了那个东西的运作逻辑。”在那些，漫长的，恒久的，在天文台上枯坐的夜晚，可能是远方的某颗星辰闪烁了一下。“对于那些把东西放进我脑子里的人，时间是没有概念的。”禁书区某本古旧的书籍，只为了有灵感的人开放，“在他们眼里，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祂只是一股脑把东西打包给了我——然而时间是这么惊奇的东西，微小的言语也会引发弯曲，所以”
多卡斯打断了她，她抱着胳膊看她，“所以你说得已经够多了。”
玛琳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妈妈。”
“嗯，”多卡斯的表情变得悲伤，她很少有这样柔软的神态，“她有的时候，也会这么说话，我祖母在我很小的时候把这样的事情当成故事讲给我听，但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样会收束的东西真得存在，这是诅咒。”
“问题不大。”玛琳坐在床上微笑， “这也是馈赠。”
“拉文克劳。”多卡斯在回格里莫广场12号的路上咬牙切齿的和小天狼星抱怨——赵家在布鲁姆斯伯里，格里莫广场在皮姆利科，既然有人想要步行回去，另一位也无可无不可的奉陪，“应该把他们全部关在半圆形塔楼里，只给他们定时送饭。”
“你在说阿兹卡班吗。”小天狼星几乎要笑出声，今天的晚饭非常奇妙，他亲爱的女朋友自信满满的表示要来安慰人，然后几乎被气得失态回去，他乐得观赏这一场闹剧，毕竟能逃脱多卡斯掌控的东西不多。
“我现在就想把你关进去。”绿眼睛的女郎看起来真得在酝酿几个恶毒的咒语，然后陡然泄气，“我在说panopticon，边沁的房子。”*某个他不知道的人名，而她显然也不愿意解释，而是陷入了某种自暴自弃的状态，这确实让她比平时自信满满的样子看起来更可爱，虽然他喜爱她的每一刻，但是不得不说某种自尊还是会偶尔在内心作祟。
“我无所谓，都是蹲监狱。”他转头看她，“所以你准备当狱卒吗？”
“先别闹。”她低声回他，“我是真得在担心。”
“我觉得不用那么担心。”小天狼星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兜里，看伦敦的月色，一轮银白挂在天宇，灿烂烂的，像个六便士的硬币，“小孩子远比我们想象的聪明。”
“在这种事情上我决定让你来替代我思考。”多卡斯的回复也总是出人意料，“但我担心你没法担负起这一部分责任。”
“或许确实不行。”小天狼星回答她，“但是也不是不可以推脱给叵测的命运。而且，她是有父亲的人。”
“我知道。”多卡斯叹了一口气，“是羁绊也是弱点。”
*小说效果，我爱粤语。
*panopticon 圆形监狱，该建筑由一个圆形大厅组成，中央设有百叶窗检查室。这种设计令一名警卫能够监视楼内的所有入住者（如囚犯、住院病人、被收容者等），而入住者则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受到监视。尽管单一警卫不可能在同一时刻观察所有囚犯的单间，但囚犯不知何时会受到检查，只有假设自己每时每刻都被监视，因此他们在有效外力之下强迫自己遵守规矩。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第一份社会调查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