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陈十年

8、【08】

　　她推开窗，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冰冰凉凉地融化在手心里。和月咬住下唇，把那个压下去的笑容重新释放。

　　晚上她一瘸一拐地下来吃饭，被秦思源问起缘由，和月说：“回来的时候泡了杯牛奶，不知道小叔回来了，吓了一跳，杯子没拿稳，就烫到了。”

　　秦思源皱眉：“没烫得很严重吧？涂了药没有？秦郁白你也真是的，干嘛吓小月？”

　　“涂了，不严重的，爷爷。”和月笑，“也不怪小叔，是我当时走神了，才被吓到。”她为秦郁白解释，脑子里想到他说的煞星两字。她不希望别人也有这样的想法。

　　“没事就好。”

　　“再有半个月，就是你们林伯伯的七十大寿，我看过日子，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小月呢也有空，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给你们林伯伯祝寿。”

　　秦怀礼对此没有异议，周倩说：“那我备份礼物。”

　　“嗯。”秦思源应着，视线却似有若无往秦郁白身上飘，“礼数得周全，不能丢了咱们秦家的脸。”

　　秦郁白觉得他这眼神莫名其妙，直白地问：“您老瞧我做什么？”

　　秦思源当即反驳：“我怎么就瞧你了，这边这么大的地方，我瞧小月不行啊？”

　　和月就坐在秦郁白旁边，这么说没什么毛病。从和月到秦家之后，这两父子的对话时常如此，夹枪带棒，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和月叹气，看了眼秦郁白，不大明白为什么秦爷爷对秦郁白好像总瞧不太上的样子。在她看来，秦郁白已经过分优秀。当然她也不会过多打听这些。

　　“行啊，您瞧谁都行。”

　　和月彼时还未发现这对话里的玄机，直到半个月后，那位林伯伯大寿当日，临出门之前，秦思源催着秦郁白打扮得精致点，她才隐隐意识到什么。参加一个老伯伯的寿宴，怎么会要穿得这样精致？

　　林家在京川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林家老爷子七十大寿，自然宾客众多，门庭若市。林伯伯的寿宴定在龙湖边，风景优美宜人，和月下了车，跟在周倩身边，扫视一眼，顿时手足无措。

　　很多人，男男女女，靓丽非凡，西装革履，精致礼服，就连和月也穿了礼服。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浅紫色礼服裙，她没有应对这样场合的衣服，这身裙子是秦郁白找设计师朋友按和月的尺寸定制的。

　　半个月，赶制出这么漂亮的礼服，想也知道多耗费精力。那天来送礼服的叔叔抱怨，也就是看在秦郁白的面子上。

　　而令和月惊讶的是，秦郁白很细心，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还有这茬，他却注意到了，还完美地替她解决。

　　想到秦郁白，和月偏头看向他。秦郁白注意到她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和月手心里。

　　好像哄小孩子。和月看着那颗奶糖，这样想。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低头撕开包装纸，将奶糖放进口中。

　　甜甜的。吃完之后，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秦思源与林家老爷子交情不错，林家老爷子亲自迎接，二人叙旧一番，小辈们陪在身边。

　　“老林啊，生日快乐。”

　　“咱们之间哪里讲究这些，都是老东西咯，也活不了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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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手边这位是黎黎吧？都长这么大了，长得真漂亮，跟你不太像。”秦思源提及，众人眼神都有所变化。

　　和月循声看向林家老爷子身边站着的女人，长相秀气，透着一股书卷气。林黎黎被说起，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秦伯伯好，怀礼哥和嫂子好。”

　　秦思源点头：“真不错，比我家这不省心的小混蛋可好太多了。黎黎还没有交男朋友吧？”

　　听到这里，和月总算把隐约变成确定，原来……是想给秦郁白和林黎黎牵线搭桥。难怪有几次听他们提及林老爷子寿宴时表情神神秘秘的。

　　但他们应该瞒着秦郁白吧？她看向秦郁白，发现他脸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黎黎早就看见了秦郁白，她被家人告知此事时，也听说过秦郁白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对他有些好感。今天见了面，看见秦郁白英俊矜贵，便更有好感。她主动与秦郁白打招呼：“你好，秦先生。”

　　秦郁白疏离地笑，伸手相握：“林小姐。”

　　秦思源本来还怕他知道这件事当场翻脸，让大家下不来台，这会儿看他虽然不高兴，但到底没拂面子，心下稍安。

　　“老林啊，咱们就让他们年轻人聊会儿天吧。”

　　秦思源说完，拉着林老爷子走远，秦怀礼周倩自然也跟着一起走，和月也跟着他们。只是回头看了眼秦郁白。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应酬，进了场子里，和月和秦洋就被允许自己去玩。秦洋八卦秦郁白和林黎黎的事：“哎，月姐姐，你说小叔跟那位林小姐能成吗？”

　　和月摇摇头，其实心里觉得希望不大。她不知道怎么说，那位林小姐和秦郁白似乎不大搭。

　　秦洋心直口快：“我看悬，小叔不会喜欢她的。”

　　和月被勾起些兴趣：“那……你觉得小叔喜欢什么样的？”

　　秦洋想了想，摇头，他认识小叔这么多年，根本没见过他喜欢别人。
　　“我妈偷偷说过，小叔可能……喜欢男的。”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和月别说出去。

　　和月瞪大眼，对这消息震惊不已：“不会吧……小叔他以前念书的时候难道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秦洋笃定地点头：“没有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他喜欢过任何女人。我觉得我妈说的，说不定有点道理。”

　　竟然没有过……和月想到上次他提起那首诗时的表情……

　　秦洋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我去找我朋友们玩了，月姐姐，你要跟我一起吗？”

　　和月摇头，她又不认识秦洋的朋友们，一起去只会尴尬。秦洋哦了声，让她有事可以找自己，说完就走了。

　　看着秦洋的背影，和月叹气，目光在人潮中飘荡一圈，只是她现在应该干嘛？

　　和月不知道自己能干嘛，索性找了个沙发坐着，拿了点吃的，百无聊赖。坐了会儿，觉得太无聊，又站起来走动，观赏这里的风景。

　　她今天穿礼服，配的自然是高跟鞋。和月第一次穿高跟鞋，一点也不适应，走得很僵硬，一不小心就崴了脚。

　　痛楚从脚踝处传来，和月吸了口气，一瘸一拐地长椅走。

　　秦郁白正和林黎黎聊着天，两个人聊不出什么，林黎黎感觉得到秦郁白的冷淡。话题都是她在抛，而秦郁白言简意赅地回答，大段大段的沉默穿插其中。

　　林黎黎有些尴尬，正纠结怎么继续时，听见秦郁白主动开口，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却听秦郁白说：“抱歉，林小姐，我小侄女好像出了点事，失陪一下。”

　　林黎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和月一瘸一拐地走着，她不是喜欢勉强的人，既然秦郁白态度这么明显，两个人僵持尴尬也没意义。
　　“你去吧，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和我说。”

　　“多谢林小姐。”秦郁白奔向和月。

　　忽地被人一把扶住，和月完全愣住，抬起头，看见本该和林小姐相亲的秦郁白。她回头，看向他来的方向，林小姐的背影正在离开。

　　“小叔？你怎么来了。林小姐她……”

　　秦郁白答非所问：“月牙儿，崴到脚了？是我的错，没考虑到你不会穿高跟鞋。”

　　他已经蹲下身，查看她的脚踝。

　　和月一下怔住，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竟然就这么蹲下了……她不自觉地收了收脚踝。

　　“还好，不太严重，应该休息会儿就好了。”他站起身，手抓住她胳膊，稳稳搀扶住，将她扶到一旁的长廊里坐下。

　　“小叔，我没什么事了，你快回去陪林小姐吧。”和月再次提起。

　　“不用陪了，林小姐是聪明人。”

　　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说，这事儿确实黄了吧。和月想起那位林小姐，小声问：“小叔不喜欢林小姐吗？”

　　秦郁白嗯了声。

　　“为什么？”

　　“月牙儿，不喜欢哪有为什么。”秦郁白笑，觉得她真是个孩子，这世上很多事都没有缘由。

　　和月看出了他笑意里的意味，她微微偏头，心想，她才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她知道不喜欢没有为什么，就像和振南不喜欢她，她妈妈走的时候义无反顾，从没考虑过她。至于这问题，不过是顺口问一句，或者说，她其实想问的是，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她好奇，秦郁白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但现在，这话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和月垂下头，搭在手背上，视线落在湖面的涟漪上。

　　过了会儿，秦郁白问：“还疼吗？”

　　和月扯起嘴角：“好多了。”

　　秦思源本以为这回把握大了许多，与林老头聊完，高高兴兴出来找人，结果却看见秦郁白与和月在长廊里坐着，有说有笑。0.1%的几率乘以2，也只有0.2%。秦思源叹气，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秦思源走近，“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和月坐直身体，看了眼秦郁白，不知道这内容能否叫秦思源知道。不久前，秦郁白忽然指着某位女士的礼服说像个紫薯精。这种背后讲人家坏话的事似乎不好。

　　她还未开口，秦郁白已然开了口：“聊为什么长到了一定年纪，不论男女都爱做媒婆，难道年近三十还不结婚是什么大罪吗？”

　　秦思源脸色难看，被他阴阳怪气一通，却又敏锐地抓住他后半句：“难道你打算一辈子打光棍？”他思想传统，尽管也听说过独身主义之类的话语，但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传统一些，成家立业，儿孙满堂。

　　秦郁白挑眉：“难说。”

　　秦思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秦郁白又说：“放心吧老头子，生活变数这么多，你起码还有三十年，且等着看吧，不必太着急。”

　　秦思源脸色却更黑了，抬起拐杖便要揍人，而秦郁白早有准备，闪身避开。和月在一边看着，竟从这样的针锋相对里读出一种别样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