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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   林墨谦第一次见到罗绮是在一个烟雨微蒙的下午。

      那天她穿着天青色的儒裙外套了件淡月色的夹袄,布料很是普通,却剪裁得当,包括搭配的颜色都与微雨青天极为相衬。

      她给林大少爷的第一印象便是得体二字。

      隔着铺子的橱窗可以看见她端端地坐在长椅上,弓着腰,用膝盖支撑着木板,专注处理木板上的布料。身旁一列木制衣架上挂着半成品的女装,安静闲适的像幅画。

      他只能瞧见她的背影,单薄的让人心生怜惜。

      他坐在罗氏裁缝铺对面的茶楼,临窗的位子上端着助手阿炳给他泡的茶。看到出神,他自知这样窥探一个良家子很是不得体。可他就是看了那么久,久到忘记时间。他给自己找理由,因为湿润的空气、因为宁静的下午,总之不是因为她。他太累了,这是他离家三年的归乡,他当然可以因这天气与景色享受片刻安宁。

      喂茶之时,指尖透着股经年难散的血腥气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方才还真有种岁月静好欲锄荷陇上的冲动。

      林墨谦的助手阿炳打听到这位姑娘很能干,可以媲美皇宫尚衣局的裁缝手艺,靠着这双手接活制衣奉养母亲与那不成器的兄长。

      听完阿炳的汇报,他点点头,瞧那些摆成排女装就知道有多少妇人来找她做成衣了。

      僻静的小巷深处,黑瓦白墙的临街小屋是典型的东京民居。成衣样式全是女装,从布料的品质上来看,找她做衣裳的也都是平常人家。细致的拷边和衣扣花纹绣工显示她没有怠慢这些粗鄙的布料,裁出的衣裳竟不比世家大族的女装式样差。

      林墨谦已经知道她的底细,是一位女装裁缝,在寻常不过的皇都良家子。

      时间慢慢地流走,阿炳已经为他添了三次茶。林大少爷很忙,今日凌晨才赶回东京城,这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当当的,哪有工夫在这小街闲坐着。

      “大少爷,晚些时候还要去见贵人。他的事情可耽误不得,再不走就晚了。”阿炳小声提醒着。那位贵人可是关系到林家未来能在东京繁荣多少代人的金主,他的邀约的确耽误不得。

      很晚了吗……林墨谦猛然间想起午后在书房和弟弟林书翰谈话的情景。

      他的弟弟君子雅正,可不知抽了什么疯,在皇家道场奉莲殿观太子妃祈福礼回来后就提出要聘这位小裁缝为妻。

      对于林书翰那突如其来的执念他很不理解,他劝说道:“书翰,这世间的女子不都一个样。图你的权,你的钱,你的色。你这样好的皮相,又只会在家里读书最是容易被那些看着清纯的女子迷惑。听大哥的话,女人我见多了,只要钱给够了,什么样的都有,等殿试后大哥带你去樊楼好好玩玩。”

      林书翰看了他一眼,想着那小裁缝目含春风道:“大哥,她不一样,跟你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都不一样。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是那种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她想给你看到的而已。心机深重的女子惯会这手。你以后是要入朝入相的人,跟那些粉面小生、纨绔子弟可不一样。”林墨谦虽痛心疾首却也要装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这种青春无知的悸动遇强则强。他一定要耐着性子让他回头。

      林书翰看着他诚恳的说:“她哪有什么刻意表现给我看的,是我去看过她。我在她铺子对面的茶馆看了她一下午,你也该去看看,她制衣时专注的样子真吸引人。她都不知道我在看她,哪里能装样子?!”

      看着弟弟这略显轻浮的样子,林墨谦终于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怎么知道她铺子在哪里?是在你救她的时候,她告诉你的?好姑娘哪能干这种事啊!这不是引诱你去找她吗!”使劲抹黑她,他要拯救误入歧途的傻弟弟。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我岂是那种容易被诱惑的人。东京城哪一条街道不在我脑子里面?只要说出铺子名字哪里又是我找不到的?!你真该去看看她,看了你就知道了,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说完,林书翰仿佛又瞧见伊人一般,竟对望着窗外春景深情一笑。

      瞧他这样儿,林墨谦只觉头痛,再看看满屋的书他更烦,从小到大只要是林书翰想看的书。哪怕禁在皇宫大内,他也能想办法给他弄来。现在看真有些后悔,这小子成天都看些什么啊,十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我要去看她才怪!还有啊,这几个月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好好准备殿试!我还有事要出去处理,你以后不许再去奉莲寺了!”

      嗯,堂堂林大公子才不会刻意去看一个小裁缝,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他刻意去看?!

      可实际上他就是去了,而且真的坐了很久,林墨谦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

      他起身对阿炳说:“今晚直接回北望斋。另外约下那位罗姑娘。请她明早到北望斋来,我要和她谈谈。”

      北望斋是他父亲早年给他们母子在外置办的宅子,生母去世后他就喜欢住那里。

      林墨谦现在掌管林家虽未分家,然而他大多数时候还是住北望斋。

      阿炳急道:“人家罗姑娘是正经女装裁缝,只坐店不上门。我们院子里连个丫头都没有,怎么约人家罗姑娘到家里去?”

      阿炳也知道林母为什么非要林墨谦来见这位罗姑娘,不过就是林二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娶人家。如果林大少爷把罗绮当个麻烦直接处理掉,对她来讲岂不是无妄之灾。

      林墨谦听着阿炳左一个人家罗姑娘,右一个人家罗姑娘,忽觉吃味脱口道:“这点事都办不好还留在我身边做什么,直接去陇上运货好了。”说完也觉着自己在手下面前失态,又瞪了眼说道:“叫车过来,我们走了。”阿炳领命,伏了伏身便出去招呼马车。

      轻简马车飞快的驶出小巷,林墨谦靠着软垫在车帘起伏间瞟见那罗绮的侧脸恍然如一抹银淡的月光,真是位月光般温柔的姑娘,难怪林书翰会喜欢。

      当林墨谦的马车驶离小巷的时候,罗绮那副老僧入定的坐姿才慢慢的调整了下,余光再瞟向眼工作台上的银瓶,林墨谦坐在对面茶馆看她的样子全都投影在那光滑宽大的瓶身上。

      见人走了,她放慢手中飞针走线,一双杏眼中露出抹寒光。

      她不喜欢被人偷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回想起在山林奔逃的情景。随时随地被野兽窥视,时时刻刻都有被伏击的危险。这种感觉能让人紧张到窒息甚至呕吐。

      她不敢轻视这一异常情况,哥哥失踪多日,母亲生病卧床。今日又遭人窥探,一切都太不寻常。待马蹄声、车轱辘声彻底消失之时,她放下手中的衣料,收起木板,关了铺子走出小院后门。

      罗绮穿行在人群中,走向东京城东域。

      越往东,街道就越简陋,在她拐了几个弯之后路上的行人渐少,穿着多为异域服饰,且警惕地打量着每一张陌生面孔。

      这里没有门户高大装修豪华的商铺,沿街摆摊叫卖的商品大多是旧货,杂乱地堆在地上任凭买主翻找。她感知到身后有人跟踪,她快步闪进一间卖成衣的通铺,捡起一件衣服堆中的麻布披风套在身上,甩给老板一吊钱,顾不得这件披风不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拔下来的,快速穿过人流拐入了一条更为简陋的小巷。

      她躲在一破烂栅板后停留了片刻,看见一个尾巴忙慌慌的往前跑去远,才转身继续往小巷深处走去。

      这里与繁华热闹的东京城相比就是另一个世界:黑市。

      这里有东京城最大的地下拳场,也是她哥哥唯一能赚钱的场所。

      她继续走过狭窄昏暗的街道,天空微雨依旧,道路上全是没有去路的污水。

      幸亏她这副模样实在平常,周围那些人对她并没有多大兴趣,见她走进地下拳场才露出些许邪肆讥讽的表情。

      一个女人,一个穿着普通、相貌平常的女人敢独自进入宏泰拳场真算稀奇。

      “你干什么?”一个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打手将她拦了下来。

      “我找洪老爷。”罗绮说道。

      “一个娘们儿找洪爷干什么,你想要卖的话应该去找艳歌坊的洪姑姑。不过,就你这副模样,只能在街头躺板床啊!”打手跟着身旁的同伴打趣地说道,躺板床就是指最低级的、只会被流民乞丐光顾的妓/女。

      罗绮深吸了口气,道:“我是罗彪的妹妹,我哥哥很多天没有回家了,我想向洪老爷打听下他的下落。劳烦了。”她递出一个小十两的银锭子给那个打手,这几乎等于她一个月的收入。

      那打手轻蔑地扫过她那张平淡无艳的脸,接过银子道:“洪老爷哪是你配见的?!”

      “可你收了我的银子。”罗绮冷道,透着股不同于她身形的胆量。

      那打手再次打量了她,摸摸手里的银子,向同伴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眼神,其中一个人提醒他道:“她可是罗彪的妹妹。他哥一拳能锤死一头牛!”

      “那又如何?!”那打手回了同伴的话,又对着罗绮道:“想见洪老爷就跟我走。”说罢他转身走向了另一条巷子。

      罗绮连忙跟着他走着,见他将自己带入的小巷越走越荒凉,小雨依旧,陋巷中的积水浸湿了她的绣鞋。

      罗绮问道:“洪老爷住在这里?”

      那打手看着四下空无一人,指着前面一间残破的木屋道:“就在里面,你不进去吗?”

      罗绮迟疑不愿进去,那打手却满不耐烦地伸手欲拉她,道:“我教你明白个道理,孤身女子上街不要露财。”

      “什么意思?你还想打劫我?”罗绮惊道,莲步一移轻松地躲开了那只手爪。

      “除了劫财,顺便劫个色,看你这身段应该还是个雏吧。今儿老子让你成真女人!”打手挥拳展臂一合想要擒她却又被她躲了过去。

      罗绮躲闪得轻巧却也不逃,她问:“你既收了我银子,我也没有跑空手的习惯。我大哥说过还要再打次拳,可是他自从五日前离家便了无消息。他最后一次来地下拳场是什么时候?!”

      那打手见她这副冷静到连音调都没有半分改变的模样,忽然来了兴致。他答道:“他答应来的那次爽约了,我劝你快走。洪爷给他组了局,可等他一夜却没来。爽约可是拳场大忌,会得罪很多人!洪老爷还在气头上。若被他逮到,怕是要你替你大哥打一场。关在大铁笼子里,看着一个娘们被打烂倒也刺激。应该能收不少场费!”

      对于他的威胁,罗绮充耳不闻,再问道:“那他最近跟什么人走得近?”

      “十两银子,只够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罗绮咬牙道:“我再给你十两。”

      “我不要。”

      “嫌少?”

      “我想你陪爷爷我爽爽,爽够了什么话都对你说。”说罢展臂挥拳,肩背肌肉瞬间暴起。

      男人足有七尺多高,猿臂狼腰。罗绮娇小,身高最多在他腋下。他横冲过来,像尊从天而降、不断膨胀的镇妖宝塔。

      拳风劈面扫过,罗绮并未在用步伐躲闪而是迎面冲向他。

      男人原本期待她被自己逐杀时的惊慌失措,奋力挣扎却又逃脱不掉的绝望哀嚎,多么美妙而激动的画面,都是能燃爆他的亢奋点。

      可此时却见她那目露寒光,冷静迎战的模样让男人心下一紧,难道自己这次真碰上女练家了。

      就在打手分神的一息之间。罗绮已经轻抬莲步,凌空一跃,踏上了打手的手肘,借力踩在了男子肩头,向其后背跳去。双脚离开大汉之时,她飞燕转身其袖中闪出到丝亮晶晶的光线,那条光线呈抛物线轨迹绕过男子脖颈死死的勒住了他,再是一脚踢在其后背。本来这招是膝压制服,可她个子太矮,只能出脚下压才有足够的力道。

      这一踢直接把男人压下跪伏在地。而那条从袖中抛出的光线竟然是一股韧性极佳的蚕丝。

      罗绮跪压在男人身后,双手绞着蚕丝线把那汉子勒的面红耳赤、双目圆瞪。

      看着他窒息到临死的样子,罗绮仍旧面无表情的冷道:“我再使些力气,你就死了!”

      “你大哥近日跟周阿财走得近。”男子急忙说道。

      “周阿财又是做什么的?”

      男子声音嘶哑的说道:“周阿财是黑市里的消息贩子。他什么消息都收,你大哥收了他一万两银子,估计得是个能操天的大情报才行。”

      听到情报交易,罗绮的手略微颤抖了下。趁颤抖的空挡,男人一手扣拉她的丝线让自己喘息,一手反擒拿想要拉下背后那位小娘子。却未料她换招更快,双手撑着男人如铜墙厚实的肩头往上提身躲开男人虎爪,再是双腿锁喉、双手锁肩将他压倒。

      罗绮想到帝国储君大婚在即,迎接储妃南诏风氏郡主的队伍浩浩荡荡穿城而过,简直就是普天同庆。当日她关掉店门放假休息,罗彪在家不断地说着阴阳怪气的话,愤然非常。她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她要赶紧找到哥哥,带着罗母离开东京城。

      男人被她双腿锁到窒息,面色青紫只顾嗤嗤喘气。她遂松开些力度,但锁肩的手任旧死命的用力,至压着那汉子哀哀叫嚷。

      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大哥收了周阿财一万两银子?”

      “在黑市,哪里有什么秘密。就像你,穿了身破麻披风也躲不过黑市的耳目。你今天伤了我,洪爷迟早会来找你算账。”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周阿财?”

      “姑娘,我劝你不要找他,听说他也在找你大哥。你大哥怕是收了他的钱却没有卖给他确切的情报,周阿财才是个手不落空的狠人。”

      罗绮肘膝用力下压,只听咔咔两声,直教那汉子双肩脱臼。她跳下汉子背上,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甩在他面前道:“三个回答,三十两银子。”

      说罢她不敢耽误飞快地跑出小巷。

      那打手站起身,两条脱臼的胳膊像面条似的摆动,他看着地上的三锭银子骂道:“老子今晚叫人上你家,弄死你!”

      话未说完,暗处射出两粒飞石,一粒打在膝窝处直接叫他跪地不起,一粒则打进他后脖命门穿过脖颈从前脖喉骨处飞出,未伤及脖颈两侧的动脉,出血量很小,死状还不是很狼狈。

      待了片刻,那汉子才瞪圆双眼直挺挺地倒地不起。

      人是在两个时辰之后被抬进拳馆的,其他打手还在调笑那单薄的身板如何能经受住两个时辰的摧/残,便听有人在后巷嚷嚷打死人了。原本就因罗彪爽约而得罪客人的洪老板一听手下之死与罗彪妹妹有关便老羞成怒。他要在罗绮身上找回场子,要回面子,不然就别在黑市上混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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