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珞卿九

9、上邪

　　五十年时光已过，他已垂垂老矣。
　　他知道自己已是弥留之际，数十年孤身一人的他又在这飞花漫天的长安城庭院中对月独赏那盛开的桃花。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眉目如画的姑娘，手持一支燃得正美的三色新桃，樱唇轻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那时候的她，真的很美，眼中仿佛有桃花一般令人沉醉令人向往，令人想去一亲芳泽。
　　五十年了啊……一转眼已经五十年未曾相见了啊……那耄耋老人重重咳了几声，躺在躺椅中。
　　若是能回去……该有多好？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抹鲜红的嫁衣，和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老人眼角含着泪光，伸出微颤的手，试图拉住眼前的身影，但终是无力垂下，闭了眼。
　　五十年前，长安城。
　　出云谁家女，人面比花娇？却道是长安城的那位小公主，窈窕身姿美目顾盼间，俘获了长安城一众少年郎的心。
　　这年小公主刚刚及笄，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皇帝禁不住最疼爱的女儿的恳求，便将她指婚给那年方加冠的少年将军郎。
　　小公主新然接受，若论长安城十二世家中哪位子弟能配得上这位小公主的，也怕是只有这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一人了。
　　“公主殿下。”少年郎看着那分花拂柳而来的窈窕身影，俯身拱手一揖。
　　小姑娘福身还礼：“本宫见过将军，将军有礼了。”
　　看着她如同含着桃花的眸子，他思绪忽然飘到了与她初遇的时候。
　　“将军……在想什么？”思绪被清澈的声音拉回到眼前，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正微微歪着头看着他。
　　少年的耳根不争气的泛了红，轻咳一声：“咳……臣，臣没有在想什么。公主今日约臣来此，是为何？”
　　女子笑了笑，声音悦耳动人：“将军先闭了眼，本宫让将军睁开的时候将军再睁眼睛也不迟。”
　　心下虽然好奇她想做什么，却依然闭了眼。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耳边传来她的声音，“睁眼吧。”
　　他睁眼，入目的是她殷红的脸颊和手中捧着的一枝三色桃花。她想，这一刻的她，应是走进了他的心里罢……
　　“公主此举……不妥。”少年收起淡淡心动，正色道。
　　“缘何？”她皱了眉。
　　“公主尚且年少，莫将姻缘轻许他人，”少年摘下桃花别在她鬓边，“若有一天臣不是公主的良人，还请公主另觅佳偶。”
　　他知道，边关战乱，家国为重，他不可能将心分在儿女情长上。
　　“我听闻，边关战乱吐蕃来犯，”她拽住他的袖子，“你可……你不会的对不对？”
　　“家国为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拉下她的手，“臣很快就会上疏，请求取消婚约，然后出征。公主…莫将姻缘轻许微臣，不值得。”
　　“你可知此战有多凶险？”她眉间蹙得更紧，“我虽长在深宫，但听父皇提过这次边关之乱有多凶险，你怎能去送死？”
　　“公主美意，臣心领了，但是好男儿志在家国天下。”他又是一揖，“对于公主的好意，臣心领了，但是这婚约，恕臣决不能接受。”
　　她愣住了，看向他的眼中一片死寂。
　　他清楚地望见刚还盛开在她眼中的灼灼桃花一瞬间凋零殆尽。
　　她凝噎，默默转身离开：“我终是，留不住你。”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不语。
　　桃花一样的人儿啊，你不该生在这样的时间里啊……若是太平盛世……我定不负卿卿！
　　公主被退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供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笑柄，但她不置一言。
　　他既然想这样，莫不如放他自由吧，也罢，也罢！
　　第三天，少年将军领着兵出了长安城，皇帝亲自把酒送行，这是当朝武将少有的荣光。
　　只是无人知晓这荣光背后是不是一去不复返，也无人知晓为何这少年将军前一日刚刚退婚，后脚就被指派领兵出征。
　　更无人知晓，出征那日的高高城楼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人身影早已看不见，她方才回了宫中。
　　国内虚空，兵马不济，即便这有着名声赫赫的少年将军，也再难挽回这一战雪崩一般的颓势。
　　秋去春来他在边关待了三年，而她在宫中等了三年。翩翩少年已成俊朗青年，身形越发挺拔，眉眼轮廓更加深邃。
　　他知她会思念他，可是她不知他也一样的思念着她。曾有多少次梦回都希望能够化雁，飞回到她的身旁，看着她眉眼弯弯言笑晏晏的样子——可那只是梦。
　　不出所料，皇帝选择和亲，下嫁王室公主以求边关安和。
　　战场上，残阳如血，风中鲜血的味道比那坛酒还要浓烈许多。
　　据传宫中此次将会嫁出一位适龄的王室公主作为和亲的人选，他希望不会是她，他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回到长安，重新向皇帝求娶她为妻。
　　那日送嫁的车队行至他驻守的边关，他率人亲自去迎接。
　　“末将参见公主殿下！”他单膝跪在车驾前。
　　“将军不必多礼，本宫在此地还需要将军多多照拂，便麻烦将军了。”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的说。
　　那声音，在他耳边无比熟悉。抬头望去，软烟罗纱帐后看不清那人的容颜，但是隐隐约约可见的身影告诉他那就是她！
　　他朝思暮想，却不敢再过表露深情的她啊！
　　是夜，他求见于她。
　　“臣……参见公主殿下。”他作揖，一如当年，只是声线中多了几分微不可闻的颤抖。
　　“将军莫要多礼了。”她放下手中的茗盏，起身盈盈一福，身姿窈窕一如当年，“三年未见，君可安康？”
　　“臣……很好。”无数话语涌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下。
　　三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标致了些，鼻梁更挺，眉眼愈亮，是他爱的人的样子。
　　只是…眼眸中仿佛再无当年灼灼桃花，蓁蓁桃叶。
　　“得知你很好，本宫也就放心了。”她看向他，一瞬间的目光灼灼，似当年桃花再度盛开。
　　“连日奔波，本宫有些乏了，便不与将军闲话了，将军请回吧。”
　　不出意外，一盏茶一过她便将他赶了出来。
　　第二日接近黄昏时分，是她正式踏入异邦国土的时间。他扶着她，送她上銮驾。
　　那一抹如火般的华裳，将残阳和她一并烙在他心上，像艳烈的朱砂，今日之后再无法消除。
　　她掀起盖头，凝视了他许久，微张了唇。
　　他以为，会听见她再为他吟咏一次《上邪》，可是却听见她轻轻一叹：“此去经年不复相见，我愿，与君绝。”
　　他愣怔在原地，看着她松开了他扶着她的手，看着她义无反顾地踏上銮驾。
　　“臣……恭送殿下。”许久之后，他听到他的声音这么说道。
　　此后数十年，两国邦交平安无事，史书将这一切归功于这位深明大义的公主。
　　五十年后，当年的少年郎已经是耄耋之龄的老人，在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突然希望可以和她合葬一次。
　　夫妻合葬墓，双人棺，长眠的却只有他一人。
　　墓的女主人的名字，是她。
　　敌不过的哪是似水流年，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
　　于是你把名字刻入史笺，换我把你刻在我坟前。

作者有话说

　　根据小曲儿《上邪》文案故事改写，不做商用，不刚，刚就是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