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丘陵》依水河安

30、零落子规啼（三）

　　荷陵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肌肉记忆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几秒过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

　　她好像只知道沈丘一直都很匆忙，对他的事业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沈丘在哪里、做什么，除了她主动讯问的那一次。

　　他们是在谈恋爱，且在很快乐地谈恋爱，他们按照顺序进行了世界上几乎任何一对伴侣都会做的事情，从开始到如今循规蹈矩，没有任何的不合理，可到底那里出问题了呢？

　　沈丘虽然没毕业，但是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校外的事业，似乎从没在她面前主动提及过他的事业，是因为知道她帮不上忙，索性避而不谈？还是怕伤及她的自尊心而刻意有所隐瞒？
　　荷陵意识到，在这方面她似乎不太能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

　　卜惠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

　　“你能帮到他什么？”

　　在遇到沈丘之前，她一个立志于学成归国的普通穷学生，唯一最大的奢望与幸运就是找个离父母尽可能近一点的好工作，至于再往下、再往下就没想过了……好像做完这些自己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以后，她来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完成了一半，另外一半要么向上天交白卷、要么涂涂写写再改改随意发挥。

　　而沈丘呢？他生于沈家的繁贵光环，自然要疲奔于沈家的群山险阻。在世俗眼中，他得到了比她多得多的东西，却也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劫。

　　不巧的是以前，这些苦劫她都没有经受过，她没有资格去像任何一个过来人或长辈一样给他谆谆教诲。
　　不幸的是以后，她恐怕也没有机会同沈丘渡劫了，不被长辈看好的爱情就仿佛失去桨的方舟，荡不起一点波澜，情海死气沉沉，变为死海。

　　如果最后需要一个人弃船离开，荷陵比较了一下利益关系，荷陵宁愿是她——她回岸边，过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安稳生活；他继续背负家族使命，踏进商战。

　　**

　　雷克雅未克这时节昼短夜长，再加之港口工作量繁杂，灯塔一天24小时大部分时间都亮着。这会寒风呼啸，狂风打在帆船桅杆上，敲响锚链声，巨浪惊涛拍打，一重高过一重，偶尔有货船，循着光亮处驶去，海水被搅得翻腾，水花四溅，像是成百上千个正休眠的水怪喉咙振动所发出的低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撒旦的老巢，实在不像阳间地方。

　　半夜三更，沈丘和Louis换上了货运工人的工服后前往港口。

　　“Qiu，你从哪搞来的这两套衣服？”Louis一个劲儿地扑棱黑色工服上面的灰尘，他一富家少爷名牌傍身，从小到大哪穿过这种全是褶皱、不透风又脏兮兮的衣服。

　　“这里面有我安插的人，要两件衣服而已，不是什么难事。”沈丘同样一身黑，近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虽然这衣服寒碜，但耐不住咱年轻貌美呀，很挺帅的，哈？！”Louis经过一墙玻璃，装模作样地吐了两下口水整理发型，边照边自恋地说。

　　不知沈丘从哪拿出了顶帽子，“啪”一下毫不留情地扣到Louis脑门上，“我从船的西南入口进，你从东北入口进，按顺时针方向逐一巡查，着重检查货物铭牌，沈家的那批货大概率就在这艘货船上。”

　　“你不是安插了人吗？怎么还要亲自出马？”

　　“那个人对沈氏来讲很重要，一旦露出马脚，F-L-G不会留他，我们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人打入F-L-G了。但如果我亲自来查这件事，就算失败，他们也不会轻易怀疑到我头上。”

　　说着，两个人走到了分叉口，随即兵分两路。

　　所有的押运工人虽然负责的只是最基本的装货、卸货，却知道许多内部信息。这个时间点，中级领导全在码头各处检查认对，一旦发现还有在货船外面的工人，就会把这些工人押走审讯。

　　沈丘扶了扶帽沿往前走，进货船西南入口必须要经过一处放了成排的高过人头的集装箱场地，场地各处遍布持|枪人员，黑人居多，这样一来给沈丘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好在这些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马虎虎地走来走去，身上的枪械都松垮地搭着，打哈欠的、望天溜号的比比皆是。

　　沈丘所藏匿的地方恰好是视线盲区，他屏住呼吸，目光如鹰，十分警觉地观察周围，抓准机会以迅雷之速灵活绕过了几个“路障”，顺利进了西南口。

　　沈丘又顺着爬梯下到最底层，十几个小型贮货间通过中间的窄道贯穿起来，沈丘抬手打开头顶射灯一一探查货物铭牌。货轮运送路途远，自然会有很多货物“吃不消”跨洋的长途跋涉，这些货物就是在运送过程中发现被损坏便遗留下来的，一般运一次几吨的货要浪费掉几万千克。

　　第一批。
　　“号码：01
　　出发：雷克雅未克
　　终点：白令海峡
　　时间：2012年11月28（模糊）日入库”

　　“号码：02
　　出发：雷克雅未克
　　终点：白令海峡
　　时间：2012年11月28（模糊）日入库”

　　或是环境潮湿的原因，一股腐化的潮味弥漫开来，有些字在纸上像是被附体后灵魂开窍似的，后面多出了几个阴湿的重影，墨水弥漫到纸张里，极其不好辨认。
　　……

　　“号码：88
　　出发：英吉利海峡
　　终点：白令海峡
　　时间：2011年11月28日入库”
　　这些货物终点全部是白令海峡。

　　第二批。
　　“号码：89
　　出发：英吉利海峡
　　终点：夏威夷岛
　　时间：2012年11月28日入库”

　　“号码：90
　　出发：雷克雅未克
　　终点：夏威夷岛
　　时间：2012年11月28（模糊）日入库”
　　……

　　“号码：100
　　出发：雷克雅未克
　　终点：夏威夷岛
　　时间：2012年11月28（模糊）日入库”
　　终点均是夏威夷岛。

　　最后一批。
　　“号码：101
　　出发：雷克雅未克
　　终点：大连港
　　时间：2012年11月25日入库”

　　“号码：102
　　出发：英吉利海峡
　　终点：大连港
　　时间：2012年11月28日入库”
　　……
　　“号码：187
　　出发：雷克雅未克
　　终点：大连港
　　时间：2012年11月25日入库”

　　一切正常。号码没错、出发点终点没错、时间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纰漏。
　　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沈丘静静思量着，几十箱密闭的货物层层有序地堆叠，沈丘视线投向了最上方的八个货箱，观察了几秒后走向第一批货——运向白令海峡的一批货。
　　沈丘自然而然地蜷起食指与中指，从最底层的箱体逐一往上敲打，骨节敲打箱体发出的声音由沉闷厚重一点点变得轻脆起来，在空荡的房内尤为响亮，变化明显。也就是说，货箱是根据重量搭置的，由下到上货箱重量减小。
　　沈丘又走到第二批货处，依旧敲击。声音的变化规律与第一批货箱无异。

　　问题出在最后一批货箱。
　　最后一批运往大连港的货物相比于前两批分别运往白令海峡和夏威夷岛的货物，从头敲到尾声音不仅没有变化，反而每次发出的声音都比前两批货物加重了很多。前不久，F-L-G运往大连港的货迟迟没到。原来，这批货压根就不曾离开过这艘货轮。

　　这一趟“夜闯”，沈丘心底里更加明确了那批货物的“丢失”不是偶然的天灾，而是蓄意为之的人祸，矛头正对准沈氏。

　　*

　　Louis比沈丘回得早，听见有人敲门后起身开门，一看是沈丘，询问道，“怎么样？”

　　“上次F-L-G运的那批货不是丢了、也不是在来的路上出意外了，是根本就没有出过轮舱。”

　　“那其他的货呢？其他货物除了大连港还运向哪了？”Louis问。

　　“夏威夷港、白令海峡。”

　　“都是从英吉利海峡运出的吗？”

　　“不，还有雷克雅未克。”

　　在F-L-G，运向各个大洲的货轮都有固定的始发城市，这是F-L-G自成立以来就形成的传统，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雷克雅未克就是所有运往亚洲港口的货轮始发地。

　　沈丘脑海中依旧不停地翻滚着各种猜想，“在雷克雅未克，所有运往大连港的货物都是11月25日入库的。而运往其他两个地方的货物都在11月28日入库。”

　　“你是怀疑……日期问题？”

　　沈丘点头，“就算从11月25日的23点59分才开始把运往大连港的货物搬上船，怎么也不可能到28号才轮到另外两批货。”

　　“3天……确实是太久了。况且雷克雅未克这个时候又冷又干燥，港口整条运输链有95%的自动化设备，运输效率只会快不会慢。”Louis想了想，又皱眉，“但说不通啊。这个Elfi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误工呢？就算他耗的起，底下的人也不会陪他耗的。”

　　大多负责运输的工人们与F-L-G是雇佣的关系，没有任何情感交集。他们只做他们应做的、得到他们该得的，这种冷冰冰的只靠利益形成的纽带，比任何掺杂个人情感的联结要坚固得多，却也直白的多——到点人走，不会多干一丝一毫，拒绝PUA、抵制996。

　　难道是Elfi给了他们更大的利益？

　　两个人一阵沉默，各自猜测着。

　　沈丘突然打破沉默，“对了，说说你的发现。”

　　Louis是从东北口进入的，走了一路下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船舱里没有枪|支弹|药、没有导|弹炮|火，完全符合国际海洋货运公约，“一切正常。”

　　Louis又加了句，“看起来。”

　　沈丘唇角微勾，“看起来正常，实则有人在暗度陈仓、偷天换日。”

　　当真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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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了！
那啥……为什么我阳了之后，感觉胃胀？和好多人症状不太一样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