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录》还君白露

2、酒镇再相遇

　　龚州城不大，为了省钱河熙没租马车，出城时也已近晌午，随便吃了点干粮脚程不停，继续赶路。
　　他听容与说，城外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一座小镇，他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赶紧进镇找到住处。
　　酒镇。
　　这名字当真有意思，莫不是什么酿酒圣地？河熙看着爬满了紫色树藤的镇名石碑想。
　　好奇怪，在镇外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一走进去顿时鼻端充满了浓郁的酒香，好像是荔枝味？
　　河熙不太确定，荔枝在龚州比较少见，他也只见别人吃过，就算他外号“狗鼻子”也不敢断定。
　　这小镇看上去很小，房屋平矮逼仄，道路崎岖，甚至有的地方布满青苔，家家户户门口摆了个大酒缸，但路上却没见到几个人。
　　好不容易遇到个卖拨浪鼓的货郎，河熙为了打听消息，买了他个拨浪鼓，那货郎却说他只是个从隔壁镇子里走街串巷来的货郎，到这里来进酒，对这边也不甚了解，让他再往前走走，去问别人。
　　这地方有些怪异，但河熙也是第一次走出龚州城，不清楚是不是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的。
　　他暗暗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多留了个心眼，放快了步伐。
　　数到第五个拐角时，从旁边猝不及防地走出来个人，河熙哪怕看到了也来不及躲开，来人直接撞到他怀里。
　　“哎哟，”是个身着粉衣，面容清秀的女孩子。
　　“真是对不住，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河熙把她扶稳站好，有些不好意思。
　　那女子揉揉自己的肩膀，微低着头，“是我自己没有注意，不关公子的事。”
　　河熙一眼看到她的手，似乎比寻常女子大一些，骨节也更分明，莫非这外面的女子都比龚州女子吃得更好吗？
　　“小女子怜光，”那女子怯生生地说道，仍是没有抬起头来，只能依稀看见皮肤很白，“若是公子无事，那我便先行离去了。”
　　河熙忙回道好的好的，目送怜光离去，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她身上的梨花味，很淡，这不是梨花开的时节，而且少有人会有梨花的味道作香薰。
　　怪哉，外面的世界果然奇怪，云叔诚不欺我。

　　另一头的怜光走至拐角，一步一步换了模样，身量逐渐拉长，面部轮廓加深，虽仍着粉衣，却任谁也不会把他认成女子。
　　他停下脚步，他弹弹手指余留的香灰，刚才撞到的人，是云来的人。
　　他不会认错，云来的人自出现在江湖以来，廖廖数人，却全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方才的人虽和云来录里的对不上号，但手上带的云来独有的手镯他不会认错。
　　云来的人，不守在龚州，怎会出现在此处？
　　得回去和主人好好商议，今晚的鬼市看来会更热闹了。

　　河熙百拐千拐，终于靠自己成功地住进了客栈。
　　“巧了，我家在龚州也是开客栈的。”河熙套着近乎。
　　这客栈很小，据店小二说，是镇上唯二的客栈，荒凉的景象和云来客栈甚是相似，他是唯一的客人。
　　秉着同样在客栈打工的想法，他向店小二打听了不少事。
　　原来酒镇这边有个很出名的夜市，每三年开一次，每次时间不确定，往往是镇名石碑上出现了紫藤时，就意味着鬼市即将召开，想参加的人就可以前往酒镇。
　　今天恰巧是鬼市本次召开的日子，大家为了晚上保存精力，都昼伏夜出，所以街上才没几个人。
　　“这个鬼市听你说起来很出名的样子，怎么客栈里却没人，难道只有本地人参加吗？”河熙注意到奇怪的点。
　　“那是因为鬼市只有得到邀请的人才能进去，客官您要是想去看热闹的话 我倒是有办法。”店小二拿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递给河熙。
　　“记得带上面具啊，我给您放这了，我锅里还烧着东西我看看去。”店小二打着哈哈赶紧跑了。
　　这个地方，处处透着古怪。
　　但河熙小魔王转世，反而起了兴趣，打定主意今晚要去这鬼市一探究竟。
　　一入夜里，不知从哪里传来琵琶声，酒香越发勾人。河熙扣上店小二给的青面獠牙的面具，沿着他指的路往外走去。
　　一路漆黑无声，不见半点星子，只有若即若离的琵琶声，和自己的脚步声。
　　走了大概小半柱香，前方忽然亮起了大片红灯笼，回头看来时路，也俱是一片红，和方才截然不同。
　　街上热闹非凡，不管是游街的客人，还是摆摊的小贩，抑或是杂耍舞龙的，弹琴奏乐的，刀剑切磋的，都带着面具。
　　河熙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和龚州城夜里的万籁俱寂完全不同。
　　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这可还称不上不夜天。”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河熙回头，竟是容与？！
　　虽然脸上带着面具，但这身衣服他看容与穿过，银线绣成的青竹很独特，他断不会认错。
　　“容小哥？你怎么也来了？”他万万没想到晚上就会在陌生的地方遇到早上才见过的人。
　　“我听人说，酒镇的鬼市就快开了，所以特地前来凑凑热闹，”容与声音带着笑意，“没想到来的凑巧，刚好碰上开市。”
　　“开市？”河熙本还有其他疑问，现下被勾起了兴趣。
　　“不错，鬼市开门第一天，酒车游行，百鬼开道，百鬼手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只要打败他，宝贝就是你的了。但要是输了，”容与没说下去，话锋一转，“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南楼公主。”容与摇着扇子，慢慢道来。
　　“南楼公主又是谁？哪国的公主，怎么不曾听过？”河熙想，若没记错，当朝公主里并没有南楼的名讳啊。
　　“呵南楼公主，不过是江湖人送的别称罢了。至于为何，你看过便知。”
　　四周吵闹的人声突然逐渐平息下来，只听得声声绕耳的琵琶音，人群中渐渐分出一条路。
　　最前方的人高举着写有“回避”二字的红木牌。一阵青烟起，弹着琵琶的白衣女子坐在酒车上缓缓驶来，旁边是两个肌肤雪白的丫头。
　　烟雾渐近，河熙注意到这女子一双玉手十指青葱，指甲细长，白发披肩，戴着一副描有五官的白色面具。两边的丫头竟长得一模一样，双脚好似离地，足尖轻点，便是瞬移。
　　后面跟着一群步伐怪异，装扮不一的“人”，河熙对他们手里的所谓奇珍异宝没有兴趣，行走江湖，还是得看一身本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自身实力不够，纵有神兵利器又如何。
　　只不过，莫非刚刚那女子就是南楼公主？河熙实在没察觉她与其他“百鬼”有何特殊。
　　正当他猜疑时，耳边忽然响起路人的一片小声惊呼。
　　“看，她来了。”容与在他耳畔说道。
　　铃声，哪里来的铃声？河熙回头看去，一女子端坐在酒车里，酒车挂着珠帘，若隐若现，一身红裙似火，裙摆还有隐隐流动的孔雀蓝，双目若寒星皎月，眉梢入鬓，发间簪有一颗金色小铃铛，唇角似笑非笑，偶有夜风吹过，发丝浮动，飘飘若仙。
　　这便是南楼公主？肯定是了。
　　河熙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此刻是否还在人间。
　　“看呆了？”一把折扇在眼前倏地合上。
　　听到容与调笑的声音，河熙方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也不怪你，很多人第一次，不，每一次见到她时都会如此，你已经算是好的了。”容与又说道，“听说百鬼夜行后会到黄泉路，在那里找到彼岸花的少侠有机会成为南楼公主的入幕之宾。左右无事，我们便跟过去看看热闹吧。”容与说完便抬步跟了上去。
　　河熙想反驳自己对成为入什么宾并无兴趣，但又着实想看热闹，便也追了上去。

　　不知跟着他们走了多久，眼前越来越黑，琵琶声也越来越远。
　　“我们是不是跟丢了？容小哥。”河熙想问问刚刚起就一直不作声的容与。
　　“容与？”河熙猛一回头，四周哪里还有容与的身影，再看前方，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河熙掏出火折子点燃一看，是白天走过的小巷子，只不过比起白天来更加空寂了。
　　正当他想往前走时，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提着纸灯笼缓缓走来。
　　“是你？”看衣着打扮正是早上撞到的怜光姑娘。
　　“公子怎会在此处？”她抬起头，似是十分惊讶，一张脸清秀可爱。
　　“在下河熙，怜光姑娘叫我名字即可。”第一次被姑娘家口口声声叫着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好像是，迷路了。”
　　怜光掩唇轻笑，“那河熙便与我一同走吧。”
　　河熙觉得有些奇怪，他平时对陌生人颇有戒心，却不由自主的答道，“那便有劳怜光了。”
　　头好像也晕乎乎的。
　　一路上与怜光边走边答，没注意与客栈的方向渐行渐远，或者说，他已经连要回客栈或者找容与都忘了。
　　“河小熙啊，你倒是让我好找啊。”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是容与。
　　河熙有些高兴，他也不知自己怎么这么高兴，“容与，你去哪儿了？”
　　“不是我去哪儿了，是你，”容与摇着扇子道，“你差一点就走上真的黄泉路了。”
　　“黄泉路？莫非怜光其实是鬼？”河熙被惊吓到，心想他青天大白日的也不可能见鬼啊。
　　“女子？哪有什么女子。”容与神色稍微认真，“你方才突然不走了，而且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回头，回头的，我怀疑你是中了鬼市的三生咒，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叫醒的。”
　　“三生咒？这又是什么？”这听着便像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传闻鬼市的主人年少时师从咒师，这三生咒便是他自创的。三生咒，不知如何下咒，只知道中咒后的人会一直自语“回头，回头”，内力也会节节高升，若是没有人在一柱香之内唤醒他，便会因承受不住内力短时间的攀升而爆体而亡。”
　　“这么说来，三生咒岂不是可以短时间提高内力？”河熙想，这好像是个对敌的好法子。但应当没有这等好事。
　　“中咒后人会失去意识，越是内力高深之人神志越是不清，不然你以为天下人还练武干嘛，都去练咒不就得了。”容与笑道，“所以你还得感谢自己，无甚内力，足以支撑到我找到法子来救你。”
　　河熙向他呲了呲牙，他一向听不得别人奚落自己的武功，虽然这也是事实，“那你是怎么破的咒啊？”
　　“喏，”容与合扇一指地上倒着的木桶，里面依稀还有水渍，往前走去，“得加快脚步了，免得赶不上这一场好戏。”
　　难怪自己身上一直凉飕飕的，“诶等等我，我还想问谁下的咒呢。”
　　“问我？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那咱们讨论讨论呗，怎么会有人想害我。”
　　“说不得是你刚刚一直盯着人家南楼公主看，把鬼市主人看恼了呢。”
　　“嘿我还觉得是你把我带衰了呢。”
　　“诶，河小弟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