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变故 ...
-
宿傩平日里就窝在他的小木屋中研究那些阴阳术书籍，食物是由村中的小巫女送来的，每天清晨他只要一开门就能看见一篮子的食物。除了每天要出去确认一下这片山区没有对村庄人们威胁过大的妖魔和诅咒的存在，一切就是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
说起来村中人对他其实也不错，无论是丰年还是荒年都未曾短缺过他的物资，甚至贡过稀有的肉类和蛋。
上午刚祈神过，他就将巡逻之事放在了下午再去。他吃过午饭，抬眼看了看天色，湛蓝的天空无一丝云霞。宿傩慢慢皱紧眉头，久旱无雨，趁着还未至忙季，该做些准备了。
放下手中从远方的大唐传来的讲述地理的书籍，埋藏在骨子里的务农意识悄然作祟。宿傩摊开双手，灵力在手掌上方蕴酿，他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地脉的流动，灵力也跟着缓缓流淌，飘向远方。
宿傩睁开眼，望向灵力指引的方向。
是时候让村子打一口井了。
他拿起加茂专门给他打造的长弓，天外陨铁为基，他自己的咒力为弦。宿傩将玄弓背在身上，身侧挂着短刀，一手给自己扣上面具，另一只手关上房门。
他要出去检查一下附近的潜在威胁了，在他的身后，木屋前的祭台上他放了“神明的指引”，来祭拜的巫女会在看见后向村长转达“神明的意志”。
就在宿傩以为事情就会这么发展下去，他会安然的带领着这个村庄的人生活下去，或许会面对几场天灾，偶尔灭杀几个刚搬来这片大山不懂他的规矩的妖魔，然后播撒一下“神的光辉”，让隔壁几个村子也学习一下基本的生存技能。然后他作为一个发育不完全的畸形人类早早的“被神明唤走”，或许还会继续穿越，或许这就是结局了。
他没想到就是一个巡逻的功夫，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他和加茂用了八年的时间让村庄非自然死亡率降至最低，近两年，附近的村庄基本没有因为妖怪野兽和诅咒而死去或失踪的人。但是现在，只是一位贵族的一时兴起，这个村庄四五十号口人都要被杀死。
只是一时兴起。
宿傩刚巡逻回来，还未踏进村子就被守在村外的少年拉住，他认识那个少年，他是村长最小的儿子。
“快走，别回头，去找加茂大人，”少年的眼中喷薄着愤怒与无力，“他们是冲着山神来的，你作为神眷者回去一定会被杀掉的！”
宿傩远远望着火光一片的村庄，人们的哭喊声即使在这里都能听得很清楚。他知道对贵族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村子而已，更何况还不是自己治下的，想屠便屠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回去救不了多少人，即使救下了也无法安置，在这个重土安迁的时代，没有地方会接受这么多流民。
但他要是那种因为困难就退缩的人，他也不会活了两辈子都没过过二十岁生日，还曾给哥谭当骑士直至死亡了。
“来了多少人？”宿傩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确认它完完全全的遮挡住自己的脸后，取下背上的玄弓，战意和怒火在酝酿。
“十多号人，还有五匹马。”村长的儿子吞了一下口水，为宿傩身上可怖的气势。
“他们可真是……”宿傩都要气笑了，骑着马来耀武扬威杀人取乐，这群人是真的恶劣到让人作呕。
村庄里，四个穿戴甲胄的人骑着马横冲直撞，长刀在马的身侧斜着刺出，每跑过人群时都会带起一片血光，其中夹杂着被剐下的肉块溅起。时而有人被马蹄踢中而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哀嚎和呻吟此起彼伏。
除了这四匹显眼的马，地面上还有手持刀的武士打扮的人在随意砍人，一边砍人一边嬉笑，甚至比较着谁杀的人多，谁下的杀手残忍而痛苦。
那个贵族就在一边看着。
是啊，不过是一个村庄而已，不过是人命。
搭弓张弦，咒力在指尖凝聚成箭羽，杀意和箭支呈一条直线直指那贵族的项上人头。
箭羽从头正中穿过。
贵族突然的死亡让他的邑从们陷入慌张和混乱，有的在四散奔逃，有的已经开始四处寻找下杀手的人了，期望带回杀手的人头可以让那贵族的家族放他们一马。
哈，所以你们也不是不会害怕吗？宿傩的怒火已经被冷静压在心底，但那并不是说愤怒就此消失了，只不过那火焰变成冰块深处的一抹幽蓝，随时等待着喷涌而出将人们吞食殆尽。
他安静的脚步在混乱中更是微不可闻，身影的每一次闪现都会带走一两条生命。咒力所化的箭支在射入人体的一瞬间就会爆炸，然后回归咒力的存在，那效果看起来宛如天罚，无法琢磨的攻击手段伴随着巨大的爆炸轰鸣声。
就在宿傩要解决最后那三五个人时，一阵令人作呕的心悸感突然出现，他极速从掩体中撤出。
就在他彻底脱离掩体的下一秒，那面被他用来当做掩体的墙悄无声息的变成粉末。宿傩在面具后剧烈的喘息了一下，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玄弓。
他四处逡巡，试图找到攻击从何而来，然而就在他四处张望的时候，他的头皮一麻。
诅咒的气息从头上传来，还未等他对诅咒的偷袭做出反应，紧接着一道灵力从他头顶飞过，将诅咒击飞，那诅咒被击飞的方向正好是幸存的村民所在之地。
“等……”宿傩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看见他无论多少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全没了，无论是人也好，房屋也好，甚至地皮都被刮了一层下来，污浊的腐蚀之力将一切都消灭了。
宿傩眼睁睁看着他要拯救和保护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向他求救，世间就再无他们的残留的痕迹。
太久了，他安逸太久了，从头至尾一直在年长者和强大的教导者的羽翼下，没有独自面对风雨的意识和觉悟，身上还带着自诩“先进”、“进步”的自负，眼界小到只看得到村庄周围的一亩三分地。
他忘记了，人类存续的最大敌人，是他们自己。
他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身后是追击那个大型诅咒而来的大阴阳师们，他们在他的身侧路过，最开始用灵力击飞诅咒的那个阴阳师着急的让他去避难。
宿傩已经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了，满心都是“我要杀了它”，但是一声痛苦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那是村长之子，他不是被他支出去寻找山那面的村庄里隐居的咒术师了吗？
是了，是了，那个方向正是诅咒来的方向，他一定是在去寻找咒术师的路上遇见了这个诅咒。
“你认识这个男孩儿吗？他是我们在路上救的，你带着他去躲起来。”那好心的阴阳师看见宿傩有了反应，眼睛亮了起来，赶紧让他们离开战斗现场。
宿傩没有说话，而是立刻行动起来，上前扶起少年，那阴阳师在他的身后保护着他们：“快走，我们会去搜救幸存的人的。”
宿傩艰难的将高出自己一个头还多的少年扶至远处坐下，他细细检查少年身上的伤处，都是腐蚀伤或烧灼伤，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要难过，我们早就知晓我们应有的结局，偷来的八年够我们活的啦，在当初……”“闭嘴。”宿傩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掀开有些遮挡视线的面具，从身上的小包里拿出今天进山时顺手采摘的药材，在傍晚天光的照耀下辨认着有哪些可以用来治疗烧伤。
“别折腾了，”村里最爱笑也是最喜欢撩拨他让他生气的小少年，闪烁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用通透而悲伤的目光看着宿傩，这个无辜稚嫩的孩子，“没用的，这是神明的诅咒，无论我们逃到哪里都逃不过横死的命运，早在我们不敬山神，村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失踪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听着，我不信这一套，”宿傩一边咀嚼着草药让它们充分混合变成药泥，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我只信我自己，所以我说你能活着，你就要给我活下去，听到没有？”他凶狠的将药泥抹在大面积溃烂的皮肤上，心里暗暗希望不要感染，他现在没有时间去为这家伙实验提取青霉素了。
“看看你自己，看看这片大山，由不得你不信。”少年失笑，他能感受到自己生命在流逝，他可以预见自己的死亡，他只希望不要因为自己和那些人的死亡影响到这个孩子。
他拧了一下身子，草药够有效的，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你走吧，别被我们连累了。”他累了，有些困顿。
“走？走哪儿？”宿傩调整了一下玄弓在身上的位置，“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我要死啦，你走了就别回头了，别回来了，让所有一切葬身于此。”小少年的眼睛缓缓闭上，“也别去找加茂大人了，他现在应该也自顾不暇了吧。”
他就知道，宿傩闭了闭眼心里不忿的想着，原来以为监视他的是巫女，没想到是你啊。不过也不算意外，毕竟整个村庄把他当小屁孩儿的人除了加茂就是他了。成天不怕死的逗宿傩玩儿，试图拐走他带他去下河摸鱼上山爬树的。
“……我还能去哪儿呢？”宿傩似是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但是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轻轻放下那具尚且温热的身体，起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村庄废墟。
无论如何，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他重新带上面具，选定方向向前走去。
尚未完全成长的幼鸟被粗暴的推出巢穴，茫然但坚定的向前飞去，她没有机会长大过，是时候真正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变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