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劫（GL）》玄风舞

48、断弦

　　第四十八章 断弦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已经入秋，天气转凉，空中阴沉沉的一片，细细的雨丝悄然飘落，楼台亭阁全都笼罩在这烟雨蒙蒙之中，如同人间仙境。
　　空荡荡的走廊上，一道粉色的身影奔跑正急，额头上隐隐出了些许细汗，俏嫩的脸颊微微发红。奔至雪苑前稍微一停，顾不得溅起的雨水，开口便呼：“小姐！小姐，不好了！”
　　“柔儿，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身穿浅黄色轻纱的少女出现在门口，着急得问。
　　柔儿一步跳进门内，顾不得回答，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她一抹嘴边的茶渍道：“小姐，她…..她又在发脾气了！庄主也没办法，让我来……”
　　柔儿话还没说完，楚烟已经跑出门外，自从那日从农家院回来以后，她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不见任何人，也没吃任何东西，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最近几天总是经常发脾气，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
　　“小姐，伞！小姐，等等我！”柔儿忙抓起门后的雨伞，紧紧的跟在她身后。
　　还没走到那人住的地方，就听见她一声声怒吼：“滚！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接着便是一声巨响，想必又是什么东西被她打了个粉碎，随即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茶壶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哗啦一声，在院中摔个粉碎。
　　“枫儿……枫儿，你冷静点，你听爹说……”
　　“我不要听啊！你们出去！出去！”
　　下人们站在门外，垂手而立，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都不知道这位少庄主发的哪门子脾气，眼神凶狠，仿佛要和人拼命一般，连庄主的话都不顶用。看见楚烟的到来，像是看到了救星，都松了一口气，不仅暗自庆幸，还好有人能劝住她。
　　楚烟快步走到房内，屋内早已一片狼藉，桌凳全部成了牺牲品，摔碎的花瓶散落一地，叶枫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浑身的戾气，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似是正在经受着难忍的痛苦，雷啸天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眼里满是疼惜和关怀，却又不知所措，青梅正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脸无奈。
　　“叶郎？”看着颤抖的她楚烟一阵心痛，试探性的轻呼。
　　“楚姑娘，你来的正好！你看枫儿这…….”雷啸天快步走到楚烟身边，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叶枫，顿时老泪纵横：“楚姑娘，你好好安慰一下枫儿，我知道枫儿最听你的话了。”
　　楚烟轻轻点了点头，眼前的老人，双鬓斑白，这几天为了叶枫也没有休息好，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庄主放心吧，这里交给我了，您先去休息吧。”
　　“好好，我马上派人找大夫，一定替枫儿治好病，这里就先拜托楚姑娘了。”
　　“恩，庄主放心。”
　　“青梅，走。”雷啸天又看了一眼叶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滴，转身离去。
　　“柔儿，你也先去吧。”
　　“可是小姐……”柔儿一脸犹豫，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爱说爱笑的人，发起脾气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怎么放心小姐一个人留下？
　　“去吧，我没事！让他们都下去吧。”
　　“是，小姐，你小心。”
　　外面的秋雨似是越来越大，敲击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溅起朵朵水花。屋内重归寂静，只有低低的呜咽声隐约可闻。
　　“叶郎？”楚烟轻轻走到她身边，伸手抚上她消瘦的右肩。
　　感到有人接近，叶枫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像弹簧一般迅速弹起，挥掌便要劈去，模模糊糊的看到熟悉的身影，忙收住掌力，但是那股杀气却久久不散。
　　几缕碎发垂在两旁，俊脸苍白，因惊吓而略微扭曲，嘴唇青紫，眼角依旧挂着泪迹，紫眸中满是血丝，流露出的难以隐忍的痛苦，楚烟心中一痛，轻轻抚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冰凉的感觉从手心传至全身。
　　叶枫身体一僵，紧紧的贴着墙壁，双手深深地插进墙缝中，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粗重的呼吸显示着心中的不安：“烟…..烟儿，你…..你不要靠近我！你…..走开！”
　　楚烟轻声一笑，双手用力一根一根的掰出她的手指，指缝中隐隐泛着血渍，楚烟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柔声道：“傻瓜，不疼吗？”
　　熟悉又让人安心的清香，温暖轻柔的话语，从手内传来暖心的温度，终于让叶枫紧绷的神经全然放松，她一把将楚烟露在怀里，泪水肆意横流：“烟儿，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杀人，我不喜欢杀人！可是我忍不住！忍不住啊！我没想到事情会那样，没想到会害死他们，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不肯原谅我，每天晚上都来找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血！满眼都是血！红色的血！烟儿，我好害怕…….好害怕……”
　　颤抖的双肩，冰凉的泪水，哽咽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楚烟的心，院子里的一幕犹如昨天，似乎那一大一小依旧在笑，那人傻傻的笑容比清晨的阳光还要灿烂，还要明亮。可现在，小的已经命赴黄泉，而她日日重复着那个噩梦，陷在深深的自责中不能自拔，只因良心难以安宁，才会如此的痛苦。
　　楚烟轻轻的拍着她凌乱的发丝，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一定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想到魔教的人会那么残忍，你也没有想到他们连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也不肯放过，不是你的错，他们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他们会原谅我吗？”叶枫似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依旧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恩！会的！”楚烟使劲点了点头。
　　“真的会吗？”
　　“肯定会的！他们那么善良，肯定会原谅你的！”
　　“恩。”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枫心中稍安，可是依旧不愿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只有真实的感到她的触摸，心中才有些许安全感，才没有恐慌，没有恶梦。
　　“叶郎，到床上休息会好不好？”楚烟感到怀中的她不再僵直，想到她这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心疼的道。
　　“不要！”叶枫立刻变得不安，加重了双臂的力度，几乎将她勒的窒息，哽咽道：“你要走了吗？！我不让你走！不让！”
　　“我不走，不走！”楚烟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若不是恶梦太深，又怎会如此不安？轻轻的拍着她瘦弱的脊背道：“到床上才能好好的休息，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
　　看着熟睡的俊脸，楚烟一阵心酸：你心中的痛苦为什么迟迟不肯向我坦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结让你如此的挣扎和排斥？笑容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悲伤将你紧紧缠绕？难道面对真的如此困难吗？可是现在的她如此脆弱，自己又怎忍心去探触她心中的禁地？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的，不是吗？纠结在一处的俊眉，显示着她此时睡得极不安稳，难道恶梦又重现了吗？轻轻的帮她展平，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雷啸钱庄大厅内早已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叶枫反常举动，始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雷啸天却是一直坐在那里，任凭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始终未发一言。众人看到楚烟进来，停止了议论，全都围了过来。
　　“少庄主怎么样了？”
　　“叶大哥好点了没？”
　　楚烟给大家一个安慰的微笑，轻声道：“没事了，已经睡下了。”
　　听此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楚烟走到雷啸天身边，轻声问道：“庄主，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屋内一片寂静，这也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都静静的等待着雷啸天的回答。、
　　雷啸天一声长叹：“老夫本以为枫儿的痼疾已痊愈，没想到还是复发了。”
　　“痼疾？”于龙疑惑的道：“不知道少庄主是何痼疾？”
　　“枫儿从小便患了一种怪病，发病时状若癫狂，十几年来，老夫寻遍了天下名医，依旧不见起色，实在是无奈。”
　　一听此言，众人皆陷入沉默，以雷啸钱庄的财力人力，都找不到良医的话，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人能找到了。
　　“叶郎说她忍不住杀人，难道跟这个痼疾有关？”
　　雷啸天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大家霎时都变了脸色，这该是怎样的痼疾啊？如果控制不住的话，岂不成了杀人魔头？！如此俊雅飘逸的人，怎么能和杀人狂联系在一起？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小语急道，“叶大哥怎么能变成那样呢？！”
　　“不知道庄主有没有找过医圣？”于龙沉思片刻道。
　　“对！据说医圣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他一定能救叶大哥的！”莫言忙道。
　　“这个老夫也曾想过，可那萧流云已绝迹十多年，老夫一直在派人寻找，据说他隐居在骷髅谷，可骷髅谷究竟在哪里，根本就没人知道。”
　　刚刚升起的一线希望又破灭了，大家脸上皆是一片黯然，那人的笑容犹在眼前，肆无忌惮的笑声仍在耳旁回荡，难道真的要与杀戮为伴，终日在噩梦中不得苏醒吗？
　　“大家不要太担心，几年前有个云游的老僧，曾给枫儿开过一个药方，虽然不能根治此病，却能减少病发的次数，从明日开始，就让枫儿按时吃药吧，另外，老夫会吩咐下去，让人寻找医圣的下落。”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铁胜沉声道。
　　“我们也会联络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打听，希望能尽快找到医圣。”
　　“好！这几日枫儿恐怕就要有劳楚姑娘了。”
　　“庄主不必客气，楚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恩。天色已晚，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先后离开大厅，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上的雨水还在发出滴答声，今夜会不会宁静？
　　经过十几天的调养，叶枫的情绪终于有所好转，也渐趋稳定，虽然不曾全然恢复，笑容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碧空万里，几朵白云变幻着各种各样的姿态，像是调皮嬉戏的孩童，你追我赶竞相远游。秋风阵阵，吹落片片枯叶，在半空中打个漩涡，如同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悄然落地。
　　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落日亭坐落在这片人工湖的正中央，一道弯曲的汉白玉走廊直通向岸边，亭的四角挺然峭立，四根漆红色的木柱支撑着整个凉亭，沿边雕刻着精美的镂空图案，双龙戏珠栩栩如生。
　　亭内的一张软榻上正躺着一位俊美的少年，苍白的脸色掩饰不住惬意，双眸微闭，似睡未睡，似醒非醒，一阵凉风吹过，她不由得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锦被，把头向下缩了缩，看起来很是怕冷，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心疼。
　　坐在石桌旁刚准备抚琴的黄衣少女忙站起，帮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叶郎，你身体刚好，还是回房吧？”
　　“不要！”那少年立刻反对道，紫眸里满是孩子气的耍赖：“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这里是听烟儿抚琴的最佳之地，回房就没这种……呃，意境！对！就是意境！”
　　楚烟满脸的无奈：“可是……”
　　“好烟儿，我知道烟儿最好了，就一曲，就听一曲好不好？”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怎忍心拒绝？楚烟轻轻的点了点头：“就一曲！”
　　“恩恩恩！”叶枫脸上立刻乐开了花，在房里憋了这么多天，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楚烟终于肯让她出来散心，让人准备了软榻和棉被，包裹的像个粽子才放心，这还不到一刻钟就要让她回房，她怎么甘心？
　　“小姐！小姐！拿来了！”柔儿像是一阵风一般，手里捧着一个黑亮的暖炉，飘出的袅袅青烟散发着清幽的檀香。
　　“拿这个干什么？”叶枫奇怪的问，“这不是冬天才用的吗？”
　　“小姐说，你身体偏寒，又大病初愈，要好好保暖才行！”柔儿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叶枫。
　　“不用吧？”叶枫一脸无语，这还没有入冬就要用这个，要是冬天还不得把她放在火上烤？出来盖个被子就已经很夸张了，再拿个暖炉？何况她中的是寒毒，一个小小的暖炉又有何用？
　　“不要！”叶枫立刻把头扭向一边。
　　“柔儿，去叫铁大哥来，把她抬回屋！”
　　“别别别……别啊！”叶枫一听又要回屋，一把拿过暖炉，好像晚了就会被人抢走一般：“我拿着，拿着！”
　　看到她的举动，柔儿轻声一笑，调侃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庄主，原来害怕我家小姐啊？”
　　“柔儿！”楚烟俏脸微红，轻声嗔喝。
　　“好啦，好啦！我啊，就不在这碍眼了，你们就慢慢的在这郎情妾意吧!呵呵…….”还不等二人有所反应，柔儿一溜烟跑远了。
　　二人对望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开，投向别处。
　　“呃…..烟儿，你昨天弹的是什么曲子？听了很舒服。”叶枫打破沉默，不自然的道。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青梅教我的。”
　　“青梅？没想到她也会弹琴。”叶枫心中暗叹，连一个丫鬟都有如此琴艺，真是难得。
　　“烟儿，我还要听那首，开始吧？”
　　“恩。”楚烟一声轻应，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古琴前坐定，冲叶枫莞尔一笑，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悠扬的琴声从指尖缓慢流淌。
　　秋风轻柔的吹起她的长发，几根发丝飘落在胸前，随风起舞，发间白玉簪上的精灵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清响，与优美的琴音混成一处。整齐的刘海微微内卷，温顺的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明亮的黑眸，犹如一泓清泉，流露着似水的柔情，温柔一笑，双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那笑容比满天的烟花还要灿烂，比夜空中的流星还要明亮，怎么看也看不够。
　　轻扬缠绵的琴音，温柔痴情的笑容，百看不厌的娇媚，轻舞的长发，飘然的黄衫，映着身后星光点点的水面，她就像留恋人间的瑶池仙子，超凡脱俗。叶枫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一种感觉包围，这种感觉就叫幸福。
　　“烟儿，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一直难以启齿的表达，在这一刻却自然的脱口日出，没有做作，没有矫情，就在这一刻，将真心托付。
　　琴声一顿，随即转为高昂，与刚才的轻柔大不相同，似是找到了心的归宿，坚定地回应着。
　　叶枫心中狂喜，不确定的又问道：“你……也喜欢我….对吗？”
　　不敢迎上她痴情的目光，楚烟俏脸微红，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十指飞快的在琴弦上舞动，用琴音表达着自己的感情，一样的热烈，一样的奔放。
　　叶枫顿时高兴地不知所措，慢慢站起，想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好好的疼惜。
　　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原来古琴经受不住如此激烈的弹奏，琴弦断了…….
　　叶枫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一下跌回软榻，手中的暖炉砰然落地，滚入平静的湖水中，泪水夺眶而出，神色凄惨，不停地喃喃自语：“断了…..弦断了…….”
　　楚烟也是一怔，看到叶枫惊慌的神情，一阵心痛，琴弦断，也能引起你心中的纠结吗？忙快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擦去她腮边的泪水，可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叶枫踉跄的走到琴前，颤抖着双手却不敢去碰触，瘫软跪地，看着那根断弦，低声呜咽：“怎么就断了呢？不能啊！难道这是天意？天意？！”
　　看着悲伤欲绝的表情，楚烟觉得心中狠狠的一痛，如刀割一般，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泪水肆意，哽咽着道：“不过是琴弦断了而已，没事的！没事的！”
　　“不能断的！烟儿……不能断啊~~~~”
　　凄厉的呼声，痛苦的呜咽深深击打着楚烟的心，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着那绝望的紫眸，坚定地道：“叶郎，没事的！琴弦断了，可以修好的！可以的！”
　　“对！能修好！能修好！我去找人修！一定能修好的~~~”叶枫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浮萍，升起一线希望，挣脱楚烟的怀抱，起身就要奔跑，不想一脚踩到了衣服的前摆，摔倒在地。
　　“叶郎！”楚烟一声惊呼，忙把她扶起。
　　“来人！来人呐！”叶枫一把甩开楚烟，大声的喊着，声音里透露着无比的惊慌。
　　岸边的下人不知道好听的琴声为何突然停止，然后又看到二人在亭内撕扯，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叶枫叫“来人”，忙快速的向叶枫奔去。
　　“琴弦不能断，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叶枫抓住一个下人的衣领喊道。
　　此时的叶枫神色凄厉，紫眸中透着悲伤地寒光，隐隐带着杀气，把那人吓得直哆嗦，拼命的挣扎：“少爷……少爷……”
　　“去修啊！！去啊！！！”
　　叶枫一松手，那人立刻瘫在地上：“是是是！属下…..遵命……”哆嗦着爬到亭内，其他的人也慢慢的从叶枫身边溜到亭内，生怕她会一掌劈下，成为枉死鬼。
　　叶枫蹒跚着朝岸边走去，脸上是难以言喻的绝望，阳光将她包围，却透不进她心里，从她身上传来的寒意让人禁不住打个冷战。单薄的背影，孤独而又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