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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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伶看着面前喘着粗气的家伙，心里多少有点诧异。张之维额前泛着一层薄薄的汗珠，细长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复杂的光，惊讶、迷茫，还有些许小开心。
“你怎么会在这？”
“你怎么回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话音刚落，霍伶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局促地把头甩开不去看他，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张之维虽然人虎了点，也不太会看气氛，不过脑子还算发育正常，用逻辑稍微推理下也能猜到点事情的始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又露出个憨厚的笑，有种愿望太容易被满足的空虚感。
故事必须重头说起。
陆老太爷要过八十大寿，邀请张天师前去小聚，张静清在一众弟子中斟酌后，决定带张之维一同前往。听闻陆家这一代的小公子陆瑾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被三一门门长左若童收作弟子，在同龄人中也难有敌手。张静清想，或许能借着这个机会打点打点张之维，让他收收那张狂的性子。
临行那天，晋中怀义，还有其他几个跟张之维关系好的师兄弟都来送了送他。
“师兄此番游历，可得给我们天师府扬扬名啊！听说陆家的那个小公子也是个年少有为的，师兄有机会碰碰？”
张之维弹了一下晋中那个小脑瓜，没好气道：“什么话！我和师父是去给人家陆老太爷贺寿的，不是去踢馆的！”
“哎哟，我不就开个玩笑嘛……”
张之维可不觉得好笑，他现在心里有点乱乱的。下意识地低头，又看向了自己的手，那天被霍伶咬过的地方。浅浅的一圈牙印早就随着时间消逝了，只是过了这么久，那时的意马心猿却仍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张之维在之后的几天里常常走神，总不自觉地想起霍伶离开时的背影。匆忙的步伐，被风吹起的如雪的长发，末端草草地用一股红绳捆起，在太阳光下隐隐泛着柔软的光泽。
偶尔在他的梦里，霍伶也会回头。目光交接的瞬间，她的眼眸犹如燃烧的火焰，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烫得他从梦中惊醒。
“之维，还在发什么呆？”天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之维这才意识到已经快到午时了，他们得走了。他拉了拉背上的行囊，最后一次在人群中寻找那抹苍白的身影。
却依旧无所获。
那位梦里的常客，似乎总不愿与他在现实相见。尽管他俩就住在同一座山上。
张之维走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来送他的师兄弟们也基本散了去。霍伶在反复确认没有人后，才姗姗解了自己身上的法术，从旁边的树杈上跳了下来。
倒不是说她就要躲着他了，只是他们之间一直有点嫌隙没能解开，要让她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来送他，霍伶可不愿意。但转念一想到张之维这一走就得小一周见不着他，又实在忍不住，只得自欺欺人地捏了个幻身障，躲在没人的角落里目送这小混蛋。
直到人走的没了影，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感叹一句他们道士的作息真是规律。为了送张之维这一趟，她今早卯时一刻就从床上爬起来，现在眼下积着两圈浓浓的乌青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霍伶打算回去再补个觉，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紧接着，就看到那本该已经上路的家伙又撞进了她的视线里。一脑袋的碎发，乱糟糟地在空中飞舞着。微微喘着气，额前浮了层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应该是颇费了些功夫才回来的。
看着张之维这副模样，霍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原是张之维这一路走的浑浑噩噩的，直到到山下后，听了那镇子里热闹的声音才隐约回过魂。张之维走着走着就不动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蹿进了他的脑子，蒙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那一抹苍白的色彩。
他得回去。
“……师父！”嘴巴在大脑下达指令前先动了起来，“我、我有东西忘带了！我现在回山上一趟，很快的！师父你等我！”
张之维说着，还没等张静清问清楚是什么东西，就猛地转身往回跑去。隐约能听到师父的训斥声，什么“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可是，他都不在乎了。
张之维一路狂奔，多亏这两年他练功从不偷懒，一直跑也没觉得多累，只是冒了点汗。眼看就要到半山腰了，却突然看见有个秀丽的身影从旁边的树上跳下来。白如雪的长发，用红色的发绳随意地挽了个髻垂在身后，随着主人的动作被晃来晃去的。
然后，就像他梦到的那样：女孩回过头，纯净如红宝石般的眼眸正撞上他的目光。
恍惚中张之维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呆呆地问：“你怎么会在这？”
那要她怎么说呢，说她其实想送送你但又拉不下脸直说，所以只能偷偷跟过来？
……
想都别想。
她霍伶就是死，死外边，从山上跳下去，也绝讲不出这种话。
于是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着，都不肯说话。虽然，从张之维那副隐隐含笑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他应该是猜到了霍伶为什么会在这。
霍伶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竖起眉毛瞪着眼睛凶他：“笑什么笑，这龙虎山你家的？我爱在哪在哪，你管我？”
张之维赶忙收了自己脸上的笑意。
说起来，虽然霍伶对他总是这么一副怒气冲冲的炸毛样，但张之维从来没抱怨过什么……至少在她面前没有。弄得霍伶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再温柔点。
但转念又一想，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从以人身留在龙虎山以来，她和张之维就再没有过一次正常的交流——因为张之维永远在躲着她。
这道理张之维也懂，他理亏在前，所以从不说什么。霍伶不搭理他，是因为他先躲着她；而他躲着霍伶……是因为他心里有鬼。
他似乎见不得霍伶和其他人好。
比如在后山时看到霍伶和怀义亲密的样子，或者看到那些去找霍伶指教的师兄弟们，张之维总是会有种莫名的不爽，像是吃了坏掉的山楂似的，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他想把那些缠着霍伶的师弟们揍一顿，想说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张之维自信自己虽然还只是个学徒，但指点这些家伙也算绰绰有余。他想和霍伶说能不能别和其他师弟走的那么近，她有什么需要的，他都可以做。就像她刚来龙虎山那会，还是只普通的小白狐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想的：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洒脱坦率如张之维，第一次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羞愧，觉得自己不配和师兄弟们待在一起。他自然知道霍伶不会和师弟们有什么，可他就是忍不住会去想。所以为了不让自己一门心思扑在那些小事上，张之维选择了回避。老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但老话也有失灵的时候，比如，张之维即使见不着霍伶了，还是会忍不住念着她，想她此时此刻又和哪个小子在一起。
那是他想一想，就觉得胸闷气堵的场景。
张之维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催化了他的心思，他只觉得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有如醍醐灌顶潘然醒悟。他想和霍伶好好谈谈，但现在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误，师父那边还等着他。张之维咬咬牙，猛地抓住了霍伶的肩膀，表情看上去隐隐透露着狰狞。
看得我心下一惊，寻思这货不会是要动手打她吧？就因为她刚刚凶了他一句？
“那个、就是，我要出去一趟，去陆家给他们老太爷贺寿。”
霍伶：……
霍伶：“你该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张之维急了，生怕被误会似的，赶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我是说……那个，等我回来后，咱俩找个时间好好、好好聊一聊吧。”
霍伶：……
许是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这么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意，张之维说完这话后脸上也晕了些不易察觉的绯红。背在身后的手局促不安地拧在一起，眼神飘飘然的，整个人却紧绷着。似乎只要我拒绝，他就会直接从山上跳下去。
逼了这么久也才逼出这么个玩意，霍伶只想说你别跳，这山要跳也是她跳。
虽然心里有一万句话想吐槽，但是——“好。”
她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道，“我等你回来。”
霍伶的话像是徐徐拂面的一阵清风，把这几日笼罩在张之维心头，蛊得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阴霾吹得个烟消云散。他自己想了那么多办法，又是去瀑布底下打坐，也是反复背诵静心咒的，为得就是把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安定下来，但最后都以失败告了终。
只要一想到霍伶，他就没法平静。
可是现在，张之维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心境澄明。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过程，也没有什么来来回回的拉扯，有的，仅仅是那一声“好”。
她说，我等你回来。
张之维说：“好。”
TBC.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