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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陆 ...

  •   自从那天前山短暂一见后,霍伶便再没有想过要去找过张之维了。整天就搁后山呆着,吃吃喝喝睡睡,也算是过得自在。偶尔闲得无聊,也会把上次给她带路的那位大耳朵小道士抓过来陪着解解闷。听说是和张之维同一批上山的,是他的师弟,名字叫——
      “怀义?”霍伶盘腿坐在地上,胳膊枕着膝盖,下巴顶在手掌上,边打哈欠边问道,“是哪两个字?”
      面前的怀义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位霍仙姑盯上,憨厚地笑了笑说道:“胸怀的怀,仁义的义。”
      “哦……”霍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很简单易懂的两个字,一眼望去就能知道父母寄托了怎样的希冀。不过嘛——她又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还挺名不副实。”
      怀义的心跳在恍惚中漏了一拍,却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憨样,讪讪地笑着。霍伶见他这样,长叹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手掌搭在怀义肩上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但很快又缓和下来。
      “霍、霍前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狐仙自古就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虽然我现在功力不全,也不知道怀义的八字,想算得一清二楚是不可能的,但朦朦胧胧还是能看到点这小家伙的未来。
      命途多舛,颠沛流离。
      唉。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狐仙,又不是神武大帝,没空去管天下的所有人。
      “我在说什么呢……”霍伶眨眨眼,微微弯腰,把头凑到了怀义的耳朵旁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随口乱扯的,你别当真啊。”说罢,动作亲昵地捏了捏怀义那对大耳朵。
      怀义:吔?
      看着怀义那张懵懵的脸,霍伶“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个不停,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怀义终于反应过来了,苦笑着摆摆头,压低了声音道:“霍前辈,你和之维师兄有矛盾,你去找他啊,拿我取什么乐。”
      小心思被发现的霍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露出龙虎山特产的憨笑。不过闹归闹,她最后还是摆出了一副前辈的模样,语重心长道:“怀义,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所以就当是过来人的忠告吧,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为人一世,你得厚道点……”
      怀义沉默了。

      张之维蹲在灌木丛后面,透过枝叶中稀稀疏疏的缝朝那边望去,虽然能看见东西,但声音却听不太真切。晋中就蹲在他旁边,颇为无奈地看着张之维道:“师兄,你要觉得那天自己说错话了你就大大方方去找前辈道个歉,躲着这里偷窥算什么修道之人啊?”
      张之维闻言面上一红,却仍是嘴硬道:“谁、谁偷窥了?我就是路过,对,路过!”
      “得了吧师兄,你都拉着我在这蹲了半个时辰了,还路过呢。”
      “……我这是贯彻大师兄的职责,监督怀义练功……”
      田晋中被张之维的话气得差点笑出来,也懒得去拆穿他的谎言,只是一个劲地直摇头。
      张之维还想狡辩两句,却见霍伶突然站起身,和怀义越走越近。从张之维的角度来看,霍伶几乎是要亲上怀义的脸了。而他那个看起来的淳厚憨实的师弟,就那么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任由霍伶凑到他耳旁去说悄悄话。
      可惜实在隔得太远,他啥也听不清。就只看见霍伶忽然间笑弯了腰,怀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无奈,眼里又好像有一丝宠溺。
      什么情况?!
      这场面晋中看了都惊讶,不知道怀义什么时候和霍伶走得这样近了。张之维更是觉得自己被人当头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行,忍不下去了,他得上去好好问个清楚。
      张之维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刚准备走过去,身后却响起人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充满威严的声音:“之维、晋中,你们不去练功,在这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师父!
      两人同时回过头,张静清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不佳地看着他们。张之维下意识地露出讨好的笑,搓着手糊弄道:“没干嘛啊师父,我们就是、就是路过。这就走,哈哈……”语毕,拉上晋中就要离开。
      张静清毕竟是看着张之维长大的,一眼就猜到这小子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他便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果不其然,张之维刚离开没多久,又从旁边的小道绕了回来。
      然后就和老天师撞了个正着。
      张之维站在老天师面前,一整个沉默了。
      张静清也懒得废话,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抬脚把张之维踹走。张之维苦着个脸,心里委屈,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瞧这孽障那没出息的样!张静清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龇牙花子,转身朝霍伶那边走去。

      听到身后有声音的时候霍伶还忍不住得意了一下,她就说嘛,到底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论心理战,哪里斗得过她。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为何霍伶竟有了一丝紧张,甚至用手捋了捋垂在脸旁的鬓发。怀义在看到我身后之人时脸色都变得凝重了,霍伶猜张之维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吧,哼哼……
      端着胜利者的矜持,霍伶慢慢转过了身。
      然后一整个呆住。
      张静清眼睁睁地看着霍伶在瞬息之间面上发生的变化,从最开始的两眼放光得意洋洋到迅速垮起个批脸,前后不过十几秒。那半耷拉的眼睑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无不透露着她的无语凝噎。
      张静清的眉毛狠狠跳了两下。
      怎么说旁边都还有弟子在呢,这孽畜,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啊。
      霍伶也很快意识到不能把自己的心情表现得这么坦率,赶忙干咳一声掩饰过去,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的怀义摆摆手:“行了大耳朵,这儿没你的事了,赶快该干嘛干嘛去吧。”
      怀义如蒙大赦,作揖向她和天师道别后,一溜烟跑得飞快。霍伶看着他那离去的背影,鼓了鼓腮帮子,无端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在确定怀义走远了后,张静清才姗姗开口道:“仙姑这些日子在山上过得可还好?”
      “托天师的福,也没有太清闲。”霍伶把玩着搭在肩上的发髻,没好气道。她倒是想一个人呆着,奈何总有弟子来她这请求指点。如果不是张静清的暗中授意,霍伶才不信这些小家伙会有这个胆子敢来麻烦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前辈”。天师闻言,笑而不语,也算是默认了这件事。
      “这不是担心仙姑您许久不活动筋骨,手段退步吗,呵呵。”
      霍伶撇撇嘴,毕竟现在寄人篱下,也不好一点事都不做。直觉告诉我张静清专程来找她肯定不是为了唠家常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肯切入正题。她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接把话摊开说了:“行了天师,你那几车门面话都收了去吧……捞干的。”
      张静清见状,也不再遮遮掩掩的,手一挥,邀霍伶去殿堂坐下来好好说道。
      “仙姑可曾听说过名门陆家?”张静清边说边往二人面前的小杯里倒了点茶。鲜明的香气随着蒸发的水汽慢慢在屋子里弥漫开来,闻起来就是壶难得的好茶。霍伶捧起茶杯呷下一口,入口不涩,清新回甘,于是更加确定——张静清怕是有事要求她。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略有耳闻。”天下陆家那么多,但可被称作名门的,想来应该只有一家。
      “陆家老太爷要办八十大寿,广撒请帖,遍请圈内好友。天师府也在邀请名单上。”
      八十岁,以人类的年纪来说,算是高寿了,不过修道之人往往都活得久。而且陆老太爷请的是天师,关她什么事……霍伶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示意天师继续说下去。
      “我打算带张之维一同前去。这小子自幼上山,偶尔布善也只是在附近走动,从没出过远门。我这次带他出去见见世面,顺道看看同辈中有没有杰出的好手打消点他身上的傲气。”
      话说至此戛然而止,天师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霍伶吹了吹烫嘴的茶水,小饮一口,感觉茶味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香了。“天师说这话,真是让我惶恐了,”把玩着手上的茶杯,她笑着说道,“张之维那是您的徒弟,您想带他去哪就去哪。您就是想把他赶下山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跟我报备什么?”
      张静清像没听出霍伶话中的嘲讽似的,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顿了顿,他又说道:“这年头世道乱,虽然今年没怎么打过仗,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在山上的这些日子,烦请仙姑帮忙照拂一二。”
      霍伶看着张静清就这么突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朝她作揖,深深鞠了一躬。
      “哦?偌大一个天师府,连个能托付的人都没有吗。请我这么个不知底细的狐仙帮忙照拂,张天师心真大啊。”
      张静清仍是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又重复了一遍:“烦请仙姑帮忙照拂一二。”
      霍伶又饮下一口茶,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传入张静清的耳中,他竟觉得有一丝心虚。
      轻轻擦拭眼角笑出的泪,霍伶揶揄道:“张天师啊张天师,为了探我,你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张静清没说话,那霍伶就只当他是默认了,于是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道:“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狐仙你也不至于这般警惕,天师府在圈子里也算是家大业大了,收留我这么一个小狐仙自是不在话下……你担心的是张之维,对吧。”
      结尾用的是陈述语气,霍伶不是在询问。她心中已有定论,此番不过是把张静清那点小心思扔在台面上说了。
      她动作灵巧地跳下地,见张静清仍鞠着躬没有抬头,便也弯下腰,凑到他身旁轻声耳语道:“张天师是不是觉得很不安,天师府、不对……是这天下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年轻人,您花了十几年心血培养出来的弟子,被我这么个来路不明的野狐仙勾了魂儿去。您在害怕么?怕我乱了他的道心,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毕竟狐狸在人间的名声——大家都懂。
      “不,”一直沉默的张静清终于开了口,“张之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能不能平安渡过只看他个人的造化。我虽是他师父,但在这件事上也无能为力……但是惭愧,贫道确实是起了异心,想要探一探仙姑的性子。”
      霍伶也不恼,只是笑着问道:“那你现在探出来了吗?”
      “仙姑还未回老道的话,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可愿帮老道照看一二?”
      死牛鼻子老道士。绕来绕去,还是想趁这个机会敲她一笔。霍伶脑袋上连冒两个青筋,没好气地说:“本仙姑不喜欢掺和人间事,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师弟还留在山上?叫什么来着,静虚?你把事交给他打理吧,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再让他来问我。至于那种万中无一的状况,有人来攻山的话……我说我和龙虎山同生死这种话你也不会信的对吧?我能保证的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张静清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其实霍伶猜的都对,他确实是担心她对张之维起异心,毕竟张之维天赋摆在那里,任何一个了解的人都会心动。霍伶与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岁月,一定也摸透了那孽障的心性。她一个在人间滚浪几百年的狐仙,要骗张之维简直不要太简单。
      霍伶喝完杯中最后一滴茶水,将杯子抛回桌上,发出“叮当”的响。又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所以?张天师没别的事了吧?那我就先告退了。说实话,我觉得我暂时还没到要和人浪费一整个下午喝茶吃饼的程度……以狐仙的年纪来说,我算挺年轻的。”
      那种纯纯的老年人的生活,她可过不来。
      张静清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连着咳了好几声。边咳还边腹诽,想这狐狸还挺牙尖嘴利……他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脸上似乎还有点嫌弃的神情。这牛鼻子,刚刚可不是这态度,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霍伶撇撇嘴,抬腿欲走出殿堂。拉开门的刹那,迎面碰上了站在外面准备敲门的张之维。许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张之维一时没收住手,手指节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脑袋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霍伶:……
      张之维:……
      面面相觑好几秒,张之维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手触电似的猛地抽回去,同时低声暗骂一句被祖师爷听到后要罚他跪香三天的秽语。霍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之维沉默片刻,然后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动作那叫个行云流水,让人很是好奇他身上这些条件反射都是怎么养成的。霍伶刚准备开口问他,张之维抢先一步摆手道:“我没跟踪你也没偷窥你,是师父有事找我才来的,你别误会。”
      ……心好累。
      上有天师变着花样地试探她,下有张之维这个不开窍的东西。霍伶真气得想打这孽障一顿,心说你师父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还这副德行。她瞪着眼睛,冷声道:“哪只手?”
      “什么?”
      “刚刚碰到我的是哪只手?”
      闻言,张之维下意识地举起他的右手。霍伶动作粗暴地抓住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张之维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低下头,在他的手指节上咬了一口。
      “……?!”
      再抬头时,霍伶冲着张之维拉起眼睛扮个鬼脸,然后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走了。
      留下张之维站在原地目送着霍伶,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哪来的幼稚鬼。
      继而又低下头,盯着自己手指上那一圈淡淡的牙印,在各种平时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显得格格不入。不痛,但是有种奇怪的、他说不上来的感觉。都说十指连心,霍伶在他手上咬的这一口,确实让他心里涌出了躁动,像是有只小兽在里头撞来撞去。
      张之维一时想出了神,直到张静清在殿里头喊他的名字,才把他飞了的魂勉强叫回来。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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