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梨酒儿

6、第 6 章

　　毓清有二主，南北双帝。

　　南帝扶黎，扶逐一族后人，传言扶逐族人，有上达天听，触及神意之能，百年前占据毓清南部，威望深重。
　　扶黎是这一辈唯一的血脉，她自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极其聪明睿智，称帝后得百姓爱戴，南帝仁政，世人皆知。

　　北帝炎序，王室之后，一举起兵统一毓清，南北合并，毓清自此二主治天下。

　　双帝共存，已有八年。
　　如今平野一战后，共存的局面被打破了。

　　南帝身体抱恙，在寝宫休养，不再早朝，三个月之后，朝中有流言，说南帝是被软禁了。

　　北帝手段向来狠辣，不顾与扶黎多年夫妻情分，为独揽大权，不惜重兵将她幽禁于宫中。
　　民间已经有传言，说平野大战之后，苍茫邝山之上，有神明降下的指示。

　　“毓清天下，只存一主，王室之后，方为正道。”

　　扶黎也听说了这个预言。

　　她站在殿宇上，看到底下还是重兵把守，整整三个月几乎都没有松懈过。
　　宫人送来吃食时，劝她不要在外面多站，风大伤身，特别如今进了深秋，这位置的风最凉了。

　　扶黎脸色不大好 。
　　这段时日以来，她反反复复回想那天晚上炎序说的话，或许那些看起来不着头脑的话，是她唯一能发现端倪的突破口。

　　这宫殿不只是炎序的宫殿，也是她的，八年的时间，她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根基。
　　炎序兵再多，也困不住她的，只要她想离开。

　　她只是不懂，炎序究竟要做什么。
　　她说过她的信仰就是无条件的相信他，哪怕已经被他关在这里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里，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入夜，殿外有响动，扶黎被吵醒，她起身时，门外有人冲了进来。
　　“王上！王上救命！”

　　来人浑身是血，冲进寝殿里，砰一声跪下来，声音嘶哑，开口道：“炎序带人入离郡山，我族让胥一脉几乎被他屠尽，南荣将军死守，如今危矣。”

　　他拼死闯入，知道能救他族人的，只有扶黎了。

　　扶黎脸色瞬间煞白。
　　让胥一脉是她扶逐族主脉，灭让胥就是灭她根基，南荣将军更是如她亲人一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还有血缘关系的人。

　　夜里殿外无灯，扶黎眼里更暗，几乎要看不见，刀剑横在她面前时，她冷脸呵斥。
　　“孤在此，你们也敢拦？”

　　“都滚开。”

　　扶黎不闯，他们尚能守，如今南帝只身出殿，手无寸铁，刀剑无眼，谁敢乱动。
　　正如扶黎想的那样，炎序的兵再多，到底不可能困住她。

　　她赶到离郡山时，鼻尖传来浓厚的血腥味，夜风在吹，漫山遍野的尸体，那些全是她的族人。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的可怕，深秋九月，她却仿佛置身冰窖当中，一路跑过去，扶黎忍不住的作呕。

　　她看到炎序的剑刺向南荣，她出声喊他，炎序一剑划过南荣的后背，他看到扶黎时，目光顿了片刻。

　　扶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都哑了，几乎是吼着出来的：“炎序！”

　　“你要是杀了他，我绝不放过你。”
　　她唯一的亲人。

　　扶黎往前跑，五脏六腑疯狂的翻滚，冷风刮在脸上她几乎感觉不到，可就在那一刻，她亲眼看着南荣死在炎序的剑下。

　　那么冷漠又狠厉的一剑。

　　一剑封喉，不给他任何生还的机会。

　　扶黎看到，那真的是南荣。
　　被炎序活生生杀死在她的眼前。

　　“南荣！”

　　扶黎喉间血腥翻涌，她生生吐出一口鲜血，双脚发软倒在地上，手掌也被碎石磨破，她快要和周围尸横遍野的场景混入一体。

　　炎序冷冷的看着她。

　　“你跑出来干什么？”

　　她跑出来干什么？
　　他灭她族人，杀她亲人，她要是还不出来，真要看着他屠尽整个毓清的臣民吗？

　　扶黎站起来，黑夜里她脸色煞白，冷声开口，说：“炎序，你不要以为我信你，就能容忍你做任何事，你要是和我鱼死网破，你也不会好过。”

　　他们是夫妻，做了整整八年的夫妻，扶黎曾经以为，他们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彼此依靠的人，她也以为她是最了解炎序的。
　　可炎序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在他心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扶黎，杀了他们，你还剩我。”炎序脸上沾着血，声音冰冷的可怕。

　　扶黎整个脑子都被愤怒充斥住，她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
　　眼前这个怎么会是她认识的那个炎序，他怎么会这么可怕，残忍……

　　扶黎难以置信。

　　她之前听到那个预言，在想炎序或许是想当这毓清唯一的主人，他要是想让她退让，跟她说，她会带着族人离开。

　　可他现在杀了他们，毁了她所有的根基，和杀了她是一样的。

　　巨大的打击让她面临崩溃，扶黎眼前越来越暗，几乎要看不见，她喉咙里血腥味越来越重，直到那一瞬间，她失去所有的意识。

　　这次扶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她梦见炎序真的在平野见到了预言，预言的指示是，毓清天下只能有一主，而她和炎序，只能活一个。
　　小的时候母亲曾对她说，她扶逐一族最纯正的血脉，能接触神意，在将来某一天会收到指示，而真正的指示，是在灭亡的危险之前。

　　扶黎能确定，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指示。

　　初冬雪落时，离郡山的尸骨已经全部被掩埋了。
　　南荣是扶黎亲自下葬的，她在他的墓前守了三天三夜，那时候她在想，若是她真能上达天听，那请求神明，下辈子让南荣过的好一点。

　　不要遇上她这样的姐姐，没办法保护他，白白让他丢了性命。

　　她唯一的弟弟，曾经还那么那么小的时候，就说了要陪她一辈子，他们从南面到江都，那么多次生死关头，他都好好的活下来了。
　　他才二十二岁，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呢。

　　扶黎眼睛不好，她不能哭，可那三天她眼泪都流干了。

　　姜相带来新的消息时，外面的雪下的也越来越大。
　　“王上，南向调兵最多只有两万，若是大规模行军，没到江都便会被发现，炎序多疑，这些逃不过他的眼睛。”

　　双帝相争，各自占据一方，炎序在北方根基深重，而扶黎的兵都在南边，更何况让胥一脉被灭，等于是断了她一只手臂。

　　如今朝中焦灼对峙之势，或许真有一天，他们要兵戎相见。

　　“两万就够了。”扶黎手里还握着那条穗子，她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连的打击让她憔悴很多，连声音都一直是哑的。

　　“他善兵，我兵再多，真的打起仗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做个样子就好了，我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把控住朝堂。”

　　还有一点扶黎没说，就是她绝对的了解炎序。
　　炎序之前只是把她软禁，是因为他知道她在朝中的威望，贸然出手，只会两败俱伤。

　　炎序要是想名正言顺的当毓清唯一的帝王，那必须让扶黎心甘情愿交出一切，或者说，名义上的心甘情愿。

　　“我写了一封信，你出宫后再看，按我信上说的做，其余宫内的事，你都不用再管。”

　　“王上，你不能心软。”姜相是旁观者清，现如今的局势，炎序占了上风，扶黎要做什么，必须心狠，不然是斗不过炎序的。
　　“炎序他能灭让胥，也能杀了所有拥护您的臣子，他做事向来残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您现在一半的亲信，都被他控制住了。”

　　炎序从平野回来之后做了很多的事，每一件都彰显出他十足的野心，他就是想独掌大权，甚至是……杀了扶黎。

　　“我知道。”扶黎比姜相更清楚如今的局势。

　　她寝殿的那些兵将已经被撤走，扶黎站在窗户前，收尽整个宫殿的样貌，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炎序对她说，他这一生所活，只为唯她所愿。

　　终究还是抵不过权力。

　　所有表象被撕开，剩下是血淋淋的事实。

　　扶黎转身回到殿内，她打开柜子，突然发现，她原先好好放在这里的那双鞋不翼而飞。

　　她手上被针刺伤的那些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可她总觉得有隐隐疼意，扶黎把柜子都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她明明记得她就放在这里，不会有错的。

　　她辛苦做好的一双鞋，她那么珍惜。

　　扶黎问宫人这几天有没有人来过。
　　宫人摇头，说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踏进过这扇门。

　　怎么可能没人来过，肯定有人来过。

　　扶黎视线飞快的从柜子里扫过，突然她看到什么，瞳仁一紧，面色凝重起来，转身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