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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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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因明琬大婚,宴请整个京都,卫绥才会来府中,可自那日之后,无人之时,卫绥便时常出现在她院中。
初时几回,他只是坐在窗外那棵树上,来时,总要带上一枝花。
外头时令开了什么花,他就随手折了花枝来,大多些明璨不曾见过,也认不得。
可她得了花枝,眼里明显是高兴的。
看到这小小一枝花,她便能想到它们开满枝头的景象,拂着微风,衬着绿叶,漂亮的仿佛就在她眼前。
卫绥若见她笑,他也会笑起来,这时他眼里便变得懒散,然后说:“明璨小姐笑起来可更好看了。”
他这个人,好生奇怪。
每回敲她的窗户,都会向她作礼赔罪,看起来像是个懂礼的世家子弟,可又偏偏带着匪气,说些不妥的话。
比如总夸她好看。
夸的多了,明璨就会信了他说的话。
她会想,她应该……也不是那么不堪。
可后来不知从哪一日起,卫绥不再来了。
那正是个严寒的冬日,房里丫鬟把门窗掩的严严实实,明璨却总趁她们不注意,偷偷的去开窗户。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想知道,冬天里还有什么花在开着。
可窗外却再没出现过卫绥的身影。
自从姐姐嫁去留平,这个家里没人再能常常陪着她,明璨日日与书为伴,孤独的过了一日又一日。
她听说,父亲和嫡母已经在张罗她的婚事。
姐姐已经嫁出去了,下一个就该到她,即便是个庶女,也好歹能用她的婚事为家族谋点利益。
这是明璨唯一能有的价值。
大雪开始下的那一日,明璨被父亲喊去前厅,见了一位世家的公子。
自那日后,京都开始有了传言,说明家那位二小姐,长了一副好模样,比大小姐还好看。
明璨渐渐有些明白了。
原来……卫绥没有骗她。
第二年春。
今年的春天来的晚,明明已经立了春,大雪却还是纷纷扬扬,不见有停。
深夜子时,明璨突然听见敲窗户的声音。
她坐起身时,已经披了衣服,怕自己听错,屏气凝神,又等了等。
“砰砰”又是两声。
明璨爬下床,走到窗边,看到外面那么黑,她有些怕,可还是打开了窗户。
真的是卫绥。
树枝上压了积雪,他这次没坐在上面,反而是站在窗前,依旧穿着一身玄黑衣裳。
天气很冷,他却只是一件单衣,借着月光,见他脸色苍白,连眼里的笑意,都带着虚弱。
他手里拿着一支红梅。
京都的梅花已经开始凋落,他手里这支却鲜红娇艳,花瓣上还挂着雪花。
“这是边关才有的日寒红。”
他把花递给她。
边关的花?
明璨连京都都未踏出过,更别提边关那么遥远的地方,听说那里常年冰雪寒天,连河面都是冻得厚厚一层冰。
明璨接过,手心落下凉意,她低头,新奇的打量着这株梅花,眸光映着雪,是少有的莹亮。
片刻后,她又抬头,疑惑的看向卫绥。
他去边关了?
“我朝有战事,卫家男儿,当冲先锋。”
少年明明也才十九岁,却已征战沙场,浴血归来,原本恣意的眉眼,多了几分凌厉。
他穿着玄色衣裳不显,可衣裳下面,伤口已经浸出了鲜血。
幸好有雪色又映着月光,才显得他苍白的脸色不那么引人注意。
“去的着急,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他笑起来,说:“本来想赶在除夕前回来,祝你一句来年顺遂,平安喜乐。”
“还是没赶上。”
他受了重伤,被迫原地休养了半月,回来便是除夕已过,初春将来。
他今日回京都,刚进城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我这一趟,去了很多地方,你想不想听?”
明璨没出去过,极度向往国土四方,山河万里,哪怕不能亲眼见到,能有人和她说一说,也是求之不得的珍重事。
卫绥却愿意说给她听。
她期待的看向卫绥,小心翼翼等着他开口。
看她的眼神,卫绥忍不住低头笑了。
“自京都出发,一路往西北,过了大雁江,就是珉州,江郡,途中正是秋天,江郡的枫叶,红的正好。”
“峄山府是边关重城,我抵达之后,便是那处守了两月城池。”
“边关气候严寒,时至冬日,更是冰寒至极,当地树木以松居多,红松,落叶松,下雪时挂着雾凇,天地一白,银条见千里。”
“雾凇?”明璨听他描述,却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景象,只觉得应该很宏伟壮丽,漂亮到只能去眼睛去感受。
京都不会有这样的景。
京都就算下雪,却极少凝成冰,树枝上挂着残雪,第二日也渐融化。
看她那么好奇又惊讶的模样,卫绥笑起来,说:“等战事平了,带你亲眼去看一看。”
明璨眼里见怯,听卫绥说,她紧张的呼吸凝住,然后很小心的摇头,小声的告诉他:“我去不了的。”
她走不出这府邸,这辈子到死,可能也不会再走出京都。
能听卫绥说一说,对她来说已经很难得。
卫绥看着她,看她眉间显而易见期待却又小心翼翼的否定,眼里一丝丝的光亮也瞬间暗了下去。
他突然咳了两声,牵动左胸的伤,疼的他眉头紧皱了起来。
这是他待的最久的一次,夜已深,他该走了。
却还有话要说。
卫绥:“我回来路上,见到了明玦。”
明璨愣住,却不忘问:“哥哥,还好?”
卫绥:“甚好。”
明玦外出征战,已有两年零三个月未曾回来,家中只有这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对她最好,也是她如今最大的牵挂。
听到这两个字,明璨安心了。
真的太晚了。
卫绥头上发带轻垂,扬起少年独有的张狂,他抹了下嘴角轻微不现的血丝,说:“过两天来看你。”
他从院墙离开,明璨看着他背影在夜空中消失,却还有话没问出口。
他为什么……总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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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真正来时,明府办了一场春日宴会。
说是春日赏花,其实是为了为她挑选夫婿。
那是明璨第一次真正的见到许多人。
自从有人传明家二小姐相貌妍好后,愿意来的人便多的多了。
其实就算没有那些传言,她明家二小姐的身份,还是有很多人要搭上明家的关系。
家中嬷嬷替她梳妆打扮,挽了京都当下时兴的发髻,又把父亲和嫡母的话转达给她。
“今日来的,都是京都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二小姐需沉心安定,不知,便不言。”
嬷嬷这话中意思很明了。
明璨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子,不如她名动京都的姐姐明琬,千万别乱说话,坏了明府的名声。
那日府里真的很热闹,明璨从院里出来往水榭走时,听见有人在议论。
说卫家那位小公子,刚回京都,重伤后又感风寒,已经昏迷了两日。
卫家小公子?
卫家有几位公子?
明璨思及,渐渐明白过来。
他们说的,好像是卫绥。
之后没几日,家中为她定下了婚事。
她要嫁的,是豫国公家的三公子,名唤萧茂行。
那位也是庶出,可听说文采极好,曾一诗动京都,自此成名。
春日宴上,明璨远远的见过他一眼,有印象。
长身玉立,看起来是个温文儒雅的人。
过后姐姐自留平来信,信中言,恭喜她定了一桩好婚事,萧家茂行,是个日后能相敬如宾的良配。
明璨彼时坐在窗前,看信中“恭喜”二字,却感觉不到心中半分有喜。
她忽然想起那晚雪日里,他发带落在雪上,唇角苍白却还是笑得很好看,说了过几日就来看她,可再也没有来过。
“木香,你去过峄山府吗?”明璨出声问。
身后的小丫鬟听见这个地名,还想了想,疑惑的摇头。
“没听过。”
明璨看着窗外,朝向西北的方向,想到卫绥说的话,唇角浮现一点点笑意,轻轻的说:“听说峄山府的雾凇很好看。”
她这几日反反复复想他说的话,便格外的想亲眼看到那些景色,可她能做的,仅是翻阅到书籍中寥寥数笔。
木香却问:“小姐您从何听说?”
明璨怔住,收回目光来,停了很久后,才轻声回答:“书上看的。”
木香没多想,瞧着风大了,于是过去把窗户关上。
明璨知道。
窗户外边,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那时的明璨很想托人问一问,卫家卫绥如今如何,若论昏迷,可有醒来。
可她找不到能问的人,在这府邸深院中,也更加不敢问。
那晚明璨对着月光,心里想,把他对她的祝愿送还于他。
来年顺遂,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