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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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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春。
缭落山杏花开了。
明琬被留平侯相邀去看杏花时,明璨在一旁读书,听侯爷说起杏花满山,占尽春风,她偷偷的往回看了一眼。
明琬姐姐笑得极为灿烂又比花明艳,她站在侯爷身边,说夏到炙时,她还要去留平看滟滟清丽的荷花。
缭落之杏,留平之荷,都是能相持相宜的景色。
手里的书正好翻到这一页。
写杏花红艳,荷花清妖。
明璨看的一本游记,是前朝一位文人所写,他半生求功名不得,郁郁无志,后半生放下执念,踏尽山河万里景色,将自己所见所闻,尽数写入书中。
书是孤本,她誊抄下来,已读了不下十遍。
书中所写到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样她未曾见过的景色,或新奇或惊喜,她都在心里默默描绘它们的模样。
她从未见过,却心甚向往。
“璨璨,一起去吧。”明琬姐姐走的时候,兴起喊她同行。
明璨眸里有怯色,神色恍然,眼睛看着书上一行字,那行字却飘飘入不了她的眼,直到明琬又喊她。
“璨璨。”
“我……可以一起吗?”
明璨已有七年未踏出府邸一步,她在这府里最高的亭台看天,也只看见四方的天,和永远踏不出去的大门。
“这有什么。”明琬依旧在笑,“我和父亲说一声就是了。”
去往缭落山的路上,明璨乖乖坐在马车上。
明琬前些日子和留平侯学会了骑马,她特意从马厩挑了一匹雪白的马,换了简单方便的骑马服,从府邸出来,一路自己骑马。
马车上山时路有些颠簸,明璨却依旧坐得端正,风轻轻吹起车帘,眼里扫过一片绿色,她好奇又小心的往外看。
她看见她的姐姐明琬,京都最尊贵的贵女,摘了一束花,递到留平侯的手里。
他们自小有婚约,等到过了婚书走了礼程,九月金秋,就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了。
明琬很喜欢侯爷,是张扬外露,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欢。
明家是京都三大世家之首,家里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家中男子在外征战,女儿待字闺中。
明琬是嫡女,从小活泼讨人喜欢,三岁时趴在太后娘娘膝上撒娇,八岁开始和公主们一起读书,如今十七岁,正是少女长成,最明艳动人的年纪。
明璨比她小九个月,出身不及,性格不及,偏又胆小怯懦,不爱说话。
她长到现在这个年岁,连外人都很少见。
平日里能和她说话的,也就院子里那几个丫鬟。
其余大多时候,她都只能看书画画。
“璨璨,下来吧,我们到了。”明琬在外面喊她,掀起车帘时,她笑着嘱咐明璨身边的小丫鬟。
“降香,你要把二小姐照顾好了,山上路滑。”
明璨不常出门,更没走过山路。
降香扶她下车,到这半山腰,南门往上,踩着的是石块铺成的小路,明璨抬头,看见远处红杏央央,霏霏俏丽,明璨好奇的看过去,眼里有隐隐跳出的喜色。
明琬下了马和留平侯走在前面,他们步子快,明璨追不上,等明琬终于想起来时,才回头对她说。
“璨璨你自己逛吧,半个时辰后我们南门见。”
明璨一贯乖巧的点头:“姐姐,我知道了。”
明璨朝着红杏林慢慢的走。
亲眼见到的景色,比书中描绘的更震撼,明璨见到满山红杏时,在想她的画,远不如这壮丽。
杏林高处,能望见山下,明璨走进亭中休息时,后背微汗,已经走累了。
山下传来马蹄声,明璨好奇的往下面看,只看见领头一道玄色身影,马蹄扬尘而来,陆续见十一二人。
“那是卫家的车马。”降香告诉她。
明璨知晓卫家,却惊讶降香能一眼认出。
不过也是,降香常年跟在明琬身边,跟她见遍了京都繁华,所见所闻,比她要广。
马蹄声一路渐近。
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赤黑发带挽起高马尾,驾着烈马,回头看时笑得恣意狂妄,一手握起弓身,笑已经扬在风中。
“今日胜绥者,当以此弓赠之!”
一弓挽三箭,直击长空三只雄鹰,黑鹰顿落,掉在亭边。
明璨握住降香的手,看到那几只鹰溅出血,惊的后退两步。
少年落弓,停马抬头往上看,见亭边有人,笑起作了一礼,才扬声道:“亭边那位姑娘,可看见我刚刚射落的三只黑鹰?”
风顺着山坡吹下,扬起他脑后的金丝镶边的黑色发带,少年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在下卫绥,请姑娘帮个忙,把那三只鹰扔下来可好?”
明璨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看了那鹰一眼,害怕的摇头。
死了的鹰,她也不敢碰。
卫绥当她不肯,眉头皱起,却又笑说:“姑娘行个方便,我若上去,绕路得半余时辰。”
彼时明璨手里拿着一支红杏,花开枝头五朵杏花,朵朵娇艳,她怀抱着,懵懂又惧怕。
红杏从她手中松开时,便随着风落了下去。
“璨璨。”明琬折路返回,听见有声音,小跑着过来。
看见山坡下的人,她秀眉轻蹙,问明璨:“怎么了?”
明璨后退两步,拉着姐姐的衣袖,往她身后躲,回答姐姐的问话,也只是摇了摇头。
红杏落到卫绥手里,他瞧了一眼。
明琬他是认得的,京都大名鼎鼎的世家贵女,而那姑娘躲在明琬身后,明明不敢往下看,却又好奇的偷偷打量,那一眼,被卫绥抓个正着。
少年笑起来极为好看的五官,张扬肆意的少年气,他拿起弓往后一扔,道:“我输了。”
后面的人一把接住。
“谢姑娘的花。”卫绥把花放进箭筒里,拉起缰绳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明璨不知所措,眼里小鹿惊跳,还躲在明琬身后,又喊“姐姐”。
明琬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慰:“没关系。”
“我会跟父亲解释的。”
明璨担忧,却也相信姐姐。
在这个家里,明璨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她三岁那年,她的母亲做了错事,发生了什么明璨不知道,那时候的她还太小,唯一记得的,就是找不到母亲那天,她被大哥偷偷带出府,大哥指着一个坟包,让她跟母亲告别。
于是她明白,母亲死了。
父亲对她也不理不睬。
九岁那年,她生了场大病,起了一身的疹子,迷糊中跑出院子,丑陋怪诞的模样,吓到了当时来府里玩的三公主。
父亲大怒,罚她不许再踏出院门一步。
头两年,明璨乖乖待在房间里,真的没有迈出过房门一步,后来父亲气消了,渐渐不再管她,她便能在府上也走一走。
明府是京都最大的一处府邸,可明璨觉得,它一点也不大。
就像它和这缭落山比起来,也只是缭落山的千万分之一而已。
明璨不知道自己刚刚是不是得罪了那卫家的人,她怕自己惹了事,回去挨父亲骂,那以后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明府了。
明琬摸了摸她的脸,一路安慰“没事”。
明琬当然不用怕,她做什么都不用怕。
即将成为侯夫人的她,有了更能为家族添彩的身份。
明璨战战兢兢半月余,家中不见异样,也未传来父亲动怒的消息,明璨一颗心才慢慢落回肚子里。
九月,大婚前夕,明府变得热闹起来。
明琬姐姐要嫁去留平了,听说是个四季景色宜人的好地方,只是离京都远,以后就难得回来了。
她的大婚宴席,在京都明府办一次,去到留平侯府后,会再办一次。
大婚那日,红绸高挂,唢呐长响,明璨穿了新衣裳,是鲜亮的胭脂红,坐在窗前,听前院传来的乐声。
明璨有点好奇婚礼是怎样的,好奇明琬姐姐穿婚服的样子,可府里人多的时候,她心里知晓,她不能出门。
她是个见不得人的二小姐,是曾经因为丑陋吓到过公主的人。
院里的小丫鬟们都出去看热闹了,明璨打开了窗户,迟迟没有关上。
案上突然落下一枝桂花。
窗前高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他坐在树上,手里拿着一支长笛,抬眼朝她笑时,看着案上那支桂花。
“还你的礼。”
他怎么会到这来?
明璨周围无人,想去关上窗户,可刚起来,他拿着长笛往窗前一抵。
“你关窗,我可就跳进来了。”
卫绥是一副天生爱笑的模样,喜欢穿玄色衣裳,看她眼神警惕,他只是坐着,并没有动。
“喜欢听曲子?”卫绥声音清朗。
她巴巴看着外面,竖起耳朵听大婚的乐声,明明想再靠近一点去听,却只敢打开窗户。
卫绥是世家中模样最俊郎令人向往的少年郎,也是明璨这几年来唯一见过的外人,他问及她是否喜欢听曲子,明璨恍然。
她听姐姐说过皇宫里的乐师,会弹奏很多好听的曲子,姐姐说大婚那天会请他们过来,明璨只是想听听,姐姐说的那些好听的声音。
这样的机会很少,对她而言,是难以触及的少。
卫绥问,她缓慢的点了下头。
他的笛子敲了敲窗棂。
“我吹曲子给你听。”
九月是桂花开的时候,桂花落枝细,却香飘十里,他吹的曲子似乎比外面乐师们的还要好听。
曲声停,他问:“还想听什么?”
明明和他不熟,他却是一副笑颜自来熟的模样,明璨蹙眉,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快离开吧,不要久留。
被人看见了不好。
“明明长得一副千娇百媚的好模样,怎么就不愿意多让人瞧瞧呢?”
卫绥打趣,话语眉眼间带了匪气,明明是调戏不妥的话——
明璨迟缓的看向他。
家中除了哥哥姐姐,没有人说她好看,幼时因容貌吓到公主,即便家里人夸她,她也觉得不过是安慰她的话。
她不曾好看过,他又为何要骗她。
明璨神色渐沉,她低头不语,去把窗户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