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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手段 ...

  •   饭厅正中榉木如意圆桌上,青雀已经把饭食从黑漆食盒里提出来摆好了。

      江氏便上座,正想抱着女儿,敏心挣扎着从她怀里下来:“娘亲我想自己坐!”

      夏嬷嬷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是重新取了一副碗筷摆在了敏心面前。

      敏心抬脸冲她笑了笑。

      江氏提箸挟了一小块澄黄的糕点放到敏心面前,敏心便张口咬了一小块,不等江氏问她好不好吃,敏心就吐了出来。

      江氏忙不迭地用手帕接了,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敏心不停地咳嗽,还是夏嬷嬷看不过眼,伸手倒了杯茶慢慢地喂给敏心。

      敏心慢慢平复了,伸手接过杯子又喝了一大口水,感觉胸口处堵着的干燥粉团顺着食管慢慢往下滑去,才说:“糕点,干。”

      江氏立时拣了一块糕点自己尝了,一入口发现原本松糯的点心已干涸地扑扑掉粉屑,油气都被捂出来,噎得人直打嗝。是放久了的点心。

      夏嬷嬷再揭开桌上那一碗汤盆的盖子,见里面清汤寡水的,连红枣都只有一粒飘着;米粥虽浓稠滚烫,但尝一口就能发现,熬粥用的米粒并不是侯府规制中的“六月雪”,而是寻常的大米,甚至掺了一些糙米;至于配粥的糕点小菜,要么是放了一两天的陈旧点心,要么咸地下不去口。

      几人登时呆住了。

      “呵!”夏嬷嬷冷笑出声,眼角眉梢都泛着不屑,“这些人。”

      江氏心痛女儿,又被大厨房如此对待,内里已似火烧,恨不得立刻冲到厨房去把这一桌残羹冷炙泼到那群看人下菜的婆子身上。

      她见夏嬷嬷如此形容,一双眼睛着火似地望着夏嬷嬷,咬牙切齿地说:“嬷嬷也见到了,我们四房母女才回来,就在侯府里被欺成这般模板,您可有什么法子?”

      夏嬷嬷看到江氏怒目切齿,倒也不意外,只是想了想,说:“我是有一法,但是需要四夫人配合。”

      江氏郑重道:“嬷嬷但说无妨。凡是我能做到的,就是为了我女儿,必定以赴。”

      夏嬷嬷转眼看了看敏心:“还请先把七小姐带回房去,今日来的霜降颇有一番厨艺,叫了她来用茶炉给七小姐做个炖蛋吃。”

      江氏赶忙向白露道:“还不快去!”又朝女儿说:“乖乖,先回房去等娘可好?”

      敏心看了一眼夏嬷嬷,点头道好,由白露牵着走了出去。

      江氏挥手示意其余服侍的小丫鬟们全部下去,急不可待地问夏嬷嬷:“是个什么法子。”

      夏嬷嬷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了。

      江氏渐渐张大了嘴,越听眼神越亮,直到夏嬷嬷说完最后一句话,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
      霜降和绿莺到了分好的房间,才领回来铺盖,还在收拾,就有小丫鬟脚步匆匆地来找霜降:“姐姐,四夫人身边的白露姐姐在寻你哩!”

      霜降就放下东西,匆促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绿莺一个,百无聊赖地坐在床头发呆。

      领她来的林妈妈说了,暂时没分配活计前,最好先在屋里呆着,若是有事儿要做自有人来找。

      她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儿。

      绿莺原本在家里爹娘都叫她二喜,因为她上面还有个大姐叫大喜。大喜八岁进府后改了名儿叫琼枝,一直做到了太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到了年纪由太夫人亲自指了婚,嫁了太夫人名下干果铺子的二管事,如今走出去等闲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奶奶了。

      她是老生女儿,爹娘舍不得早早她入府做丫鬟,就留她到了十三岁,还是姑姑看不下去了,说既然家生子早晚都要来做奴婢,何不早来?还能凭着服侍的年限在主子跟前讨个好儿。她这才进了永泰侯府。

      分配到哪里做活,对绿莺来说都差不多,她天生一副迟钝心肠,旁人打骂不觉苦,嘉奖亦无欣悦,好在为人实在,吩咐下来的活计她总是好好地做完,短上一分也不饶。

      姑姑曾说,她这般性子,到了侯府里可能会吃苦,但却不会不受主子重用。这其中有什么道理,绿莺并不懂,她只知,要听吩咐,便如此刻。

      坐了快半天,终于有道身影出现在房门前。

      绿莺迟疑:“这位姐姐,你找谁?”

      青雀笑笑,朝她招手:“正要找你,绿莺是吧?四夫人要见你。”

      “我?”绿莺指着自己的鼻子,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鸭蛋。

      “对,就是你,快跟我来!”

      绿莺晕晕乎乎地去了,又晕晕乎乎地回了,这一趟走下来,她只知道自己得了个提饭的差事,四夫人漂亮娴美地如同画上仙女一般……

      待回到房中,霜降正侧坐在床头收拾自己带来的包袱,看到绿莺进门坐下,她伸出手指捅了捅绿莺的腰:“哎,问你呀,四夫人叫你去做什么了?”

      绿莺呆呆的,过了好半晌,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这呆子!”霜降气了个仰倒,“怪不得其他人都说陈家姑娘是个哑巴,问话也不答,不怨别人说你是哑巴!”

      “可是……”绿莺转头看她,“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哑巴就好了,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说?”

      霜降气笑了,径直起身抱了新领回来的脸盆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去打水,不和你说了!”

      *
      此后几日,绿莺和青雀都每日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大厨房门口等着提饭。

      那厨房里的何婆子,本身是三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后来嫁了徐家的管事,靠着三夫人的情分争了管厨房这桩油水丰厚的活计,平日里就吊着一双眉毛看人,上任以后愈发跋扈。

      三房一家出京外任后,越加肆无忌惮,除了太夫人寿安堂和长房瑞萱堂的伙食不敢克扣外,连几位小主子的饭食送出前也要被她拦下尝一筷子,说是“试试咸淡”。厨房其余众人均是敢怒不敢言。

      四房回京后,何婆子一看四房母弱女幼,二看无人懂点脸色给她使个红封,每逢有人来提饭提水,就端着饭碗靠在门槛上朝地上“啐”上一口,蔑视不屑道:“连点银子都不肯花,还指望好饭好菜!”

      青雀来得次数多了,每次想着四夫人和她说过的话,兀自强忍着怒气,只是提了饭边走。绿莺来后,青雀看她小小年纪就镇定自若,倒是高看她一眼。

      这日午时,青雀同绿莺照旧提早到了大厨房处候着,并其他院子的丫鬟们一起。

      虽过了年节,然寒冬里天气依旧凛冽,时不时就刮起一阵强风,吹得漫空雪沫子沱飏,显些迷了眼。

      檐下几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有人想进得房里烤火暖暖身子,却被一个婆子拦下了。

      这婆子傲慢地说:“咱们厨房灶间可谓是重中之重,旁人等闲不许进来,万一有那不怀好歹的恶人动了恶念,这一府上下千人都就全完了。”

      她环视四周,又说:“几位姑娘,也不是我老婆子拿大,实则都是上头三夫人先前管家时定下的规矩,咱们做下人的哪能不听主子的话?你们说,是吧?”

      绿莺小声地说:“只是说不许进灶间,没说不许进门啊。”

      那婆子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头掀了门帘进去了。

      一股热气扑面,不过几息就又散了,更加显得寒冷难捱。

      这次午膳,不知是否有绿莺先前插嘴的缘故,其他各房的丫鬟一个接一个拎了食盒走了,她们四房的食盒却还没被提出来。

      两人在门口等了很有些时候,又是呵手又是跺脚的,才把身子暖和一点。

      一个才留头的厨房烧火丫鬟出来送水时,同情地看了她俩一眼,左右看顾无人,小声地上前说了一句:“谁叫你们先前得罪了龚妈妈,饭菜早就做好了,这会子是她扣着你们四房的饭食呢。”

      青雀顿时柳眉倒竖,正想冲进去理论,外面冲进一群丫鬟婆子,说是太夫人今儿个不在寿安堂用饭,要厨房做了饭菜另送到别处去。大厨房顿时人声鼎沸,嘈杂喧闹起来。

      那烧火丫鬟趁乱,就带了青雀绿莺两个偷溜进去提了食盒,临分别时,青雀说:“今日多谢你!”

      烧火丫鬟连连摆手,小声道:“这算不得什么,只是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派。”

      青雀见她不要递过去的手钏,郑重道:“你叫什么名字,将来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念你的情。”

      烧火丫鬟笑嘻嘻地说:“我娘叫我秋雁。”

      两人急忙忙带了食盒走回照妆堂。

      刚到门口,就见多了许多丫鬟婆子,两人正不知所措,一个小幺儿上前扯了扯青雀的袖子:“太夫人来了!在正堂呢!”

      青雀吓了一跳,急忙带着绿莺赶过去。

      之前在大厨房时耽搁了好一会儿,这时已过了江氏和敏心平常用饭的饭点了。

      青雀虽知江氏素来和蔼,但太夫人在场,还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战战兢兢地上前回禀:“四夫人,饭食到了。”

      太夫人坐在上首,手中捧着一个手炉,笑盈盈地和江氏说些家常话,听到青雀回话,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哦?怎么这会儿才到?”

      不及青雀解释,太夫人又说:“罢了,时候不早了,先用饭罢。”

      江氏立即起身,脸上有些慌张,嘴巴嗫嚅着,小声说:“伯娘不如等您的份例送来再用饭?”

      太夫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淡淡说:“不必。我一个老太太,能有多大胃口?还能把你们饭食吃光了不曾?”

      江氏终究没能拦下,跟着太夫人去了饭厅。

      食盒揭开,摆盘上桌。四房今日午时的菜色一览无余。

      太夫人静看了片刻,转头问敏心:“和伯祖母说说,你们平常用的也是这般吗?”

      敏心虽不知怎的今日太夫人起了兴致来她们照妆堂小坐,但听了太夫人这番问话,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这几日连日清汤寡水,她们是在孝期不错,但也没有这般折腾人的饭食。敏心回想起前世年幼时,心里便发酸。

      她一脸灿烂笑容:“是的呀。”

      江氏立刻出言阻止:“敏敏!”

      “让她说!”太夫人沉了脸。

      敏心瞅了瞅江氏,接上话头,天真无邪地说:“每天都是一样的菜菜!”她坐在江氏怀里,探头望了眼如意圆桌,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叫了起来,“今天的汤怎么和镜子一样啦!”

      正当这时,琼玉南星带了太夫人的份例赶来,甫一进门才预备摆饭,就被室内几近凝结的气氛给吓退了。

      太夫人抬眼看了看她们,朝桌上努了努嘴,“摆上罢。”

      琼玉有些讪讪地,蹑手蹑脚上前,把各色菜品从红漆三层大食盒里一盘盘取出,一样一样摆好。
      黑漆圆桌上,两种菜色泾渭分明。

      琼玉提来的菜,不仅碗碟是用粉彩锦鸡花样的官窑瓷器,食盒最下边一层还铺了碳放了铁盒盛热水保暖,至于菜品五颜六色,鸡鸭鱼肉俱全,冬日难寻的鲜笋、青菜、粉菱、番茄娇艳欲滴,白米饭粒似珍珠颗颗分明;青雀摆好的菜色乍一看好似也并无不妥,然而细看就能发现,碗碟具是最普通甚至下人也能用上的青瓷,几道大菜早就凉透了,表面浮出一层厚白的油脂,唯一一道煨三笋汤,却冻成了块儿!

      太夫人脸色难看至极。

      江氏、敏心噤声,室内落针可闻。

      过了片刻,太夫人淡淡道:“琼珠,你收拾收拾。”琼珠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七八年,一个眼神就懂了意思,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们,把那几道可怜的菜品飞快地撤下,又重新摆了碗筷,重装了餐盘,道:“太夫人,可以用饭了。”

      这一顿饭,就在江氏的食不知味、敏心的心满意足、太夫人的面无表情中艰难捱过了。

      太夫人取了帕子沾了沾嘴角,起身向江氏说:“好了,你也不必送了,外头风大,快回去吧。”

      江氏只好应是。

      太夫人扶着琼珠的手,健步出了院门,上了一辆清油小车,车轮辚辚驶向寿安堂。

      太夫人靠在引枕上,闭着眼睛,忽然问:“如今管大厨房的,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 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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