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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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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该在这个时候去医院,但他没有,他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嘟、嘟……”
在被对方挂断两次后,电话终于被接通了,温之州的一声“妈”还没有喊出来,对方就不耐烦地说:“怎么了?又要钱?找你爷爷奶奶去,我没有……嘿,东风、胡了!”
接着就是麻将碰撞的哗啦声。
温之州没说什么,寒气从他的脚心一路冲到脑门,女人又说:“行了,没事就挂了,我这边忙着呢!”
在忙什么?
忙着照顾她新家庭里的小孩?忙着去麻将桌上赌钱?她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的生日?她是不是希望从来没有过他?
温之州不知道。
电话很快被挂断,他将刚买回来的蛋糕放在桌上,点了十八根蜡烛。橘黄色的灯光下,他一口气将蜡烛吹灭,双手合十,眼眸紧闭,许了一个一切安好的愿望。
这已经是父母离婚的第二年,温之州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连衣裙。裙子已经褪成了暗红色的,袖子上有好看的花边。
他把裙子抱在怀里,满是带着樟脑丸的老旧气息。他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妈妈穿着连衣裙带着他去游乐园的场景。
城中村的环境并不好。
破旧的楼房一点都不隔音,温之州住的房子是中户,左边是一个爱吸烟的老头,正在咳嗽。右边是一对老夫妻,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透过墙壁传到他的耳朵。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将连衣裙扔到垃圾桶。把蛋糕放在阳台,又走到厨房里开了灯,暗黄色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逼仄的空间。
他烧了水,等方便面泡软。
这里是城中村,老爸活着的时候就在这里住着,后来老爸死了,温之州也没有离开。
周围的房子都是六层,他向外看,对面的六楼已经挂上了过年的小彩灯。
面泡好了,温之州慢吞吞端着泡面去客厅吃,他有着恍惚,忘了吹凉,把他的舌头烫了一下。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天,你会做什么?
温之州皱着眉,这真是一个浪漫又令人难过的话题。
这个问题,对于普通人,是希望他们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对于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来说,意味着三天之后,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他会逐渐被所有人遗忘。
对于温之州来说,这到底代表什么呢?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思考。
在他手腕上,一条血线正疯狂向上爬。
他计算过了,等到第三天,血线就会顺着胳膊爬到他的心脏。
应该告诉大人的,应该去医院的。
但他的妈妈不再是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也已经不在了,他身上只有五百块钱。去医院会怎么样?会被当成怪物切片研究?还是面对高昂的治疗费无奈踟蹰?
血线到达心脏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是死亡、还是新生?
他不知道,他不害怕死亡,他害怕未知。
此刻,隔着大半个城市,女人化着精致妆容,手里拿着烟,玩弄着桌上的麻将牌。自摸了一张牌之后,她喜笑颜开,“每人十八点,每人十八点,都给我。”
把卡片收回卡槽里,她瞥到了手机。
刚才之州是想说什么来着,看他语气挺着急的,要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该不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就在女人想这些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对方是她新家庭的小孩,是一个女孩子,她立马对着桌上的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起了电话,“囡囡,怎么了?”
“阿姨,我饿了。”
闻言,女人的表情立马变得温柔:“好啊,阿姨现在就回去给你做。”
“那你快点。”
挂断电话,女人没再打麻将了,让别人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包下楼打了个车。
她刚才是有一点犹豫,想要先给温之州打电话的,但她转念一想,觉得一个小孩应该没什么大事,如果有,那就是在外面惹事了。
很久之后,当她回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时,她才意识到,她当时正站在生命的巨大岔路口,而她只匆匆选择了一条路便奔赴了,只当那是忙忙碌碌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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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五,下午放学放得很早。
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就背着早已整理好的书包到了教学楼外,天上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最前面的男同学停下脚步,抬手接着雪花。
很快,雪就堆了厚厚一层。
男生在打雪仗,女生在堆雪人。学校里的保安想要驱赶他们离开学校,校领导路过,小声说了一句,“让他们玩吧,课业本来就很重了。”
杨逸跟在温之州后边,表情有些担忧:“哥,你今天怎么了?上课老师提问你,你居然走神?”
温之州脚步很慢,他每一步都选择没有被踩过的雪,这样不容易滑倒,听到杨逸的问话,他说:“每个学生都会走神的。”
“说是这么说,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走神。”
“可能我太累了。”
“那你昨天忙什么去了?”杨逸突然跑到温之州右前方,探着头好奇发问。
温之州看了一眼天空,雪花纷纷扬扬,快要天黑了,这场雪大概要下到明天,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一下眼睛:“我昨天过生日。”
杨逸是知道温之州家里情况的。
母亲改嫁,父亲身亡,爷爷奶奶根本不过问他的情况。他一个人靠接一些英文翻译挣一些钱,但那只勉强够他的生活。
“……所以,你昨天一个人过的生日?”
“嗯。”
温之州的表情很平静,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而且,两天之后,血线就会到达他的心脏,他猜测,那应该是死亡,没有必要昭告世人他的脆弱和胆怯。
已经是傍晚了,天色逐渐变暗,沿途的路灯亮起,雪花落在过路人的肩头,对方缩着身子跑远。今天的雪还是软的,踩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冷风一股一股往脖子里灌。
温之州戴着帽子走向马路对面,柏油路上撒了盐,雪很快化了,车辆路过,水坑里的水高高溅起。
路灯对面是新开的一家便利店,他慢吞吞地走进去,热气一浪一浪打在他的身上,温之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先是把肩膀上的雪拍干净,又跺了跺脚。便利店里没有别人,地上只有温之州踩下的脏鞋印。
头顶的灯泡瓦数很高,瓷砖上反射的光让温之州的眼睛晃了一下。他抬头,看到了坐在柜台后面的陌生男人。
很长时间,他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
温之州避开陌生男人的视线,去货架上挑东西。其实他只是想进来避避雪,没有买东西的打算。家里还有两袋方便面和昨天剩下的蛋糕,足够他度过今晚了。
他绕着所有货架都走了一圈。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天”这真是一个残酷的话题,温之州本来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但他在此时却拿了两袋牛奶糖。
死刑犯死前都会吃顿好的。
想了想,温之州又从货架上拿下一盒15元的盖饭。他注意到,里面有一个货架是专门卖宠物用品的,上面摆着的一盒猫罐头34元。
男人看着慢吞吞的小孩向柜台走来。
温之州将所有东西都放在柜台上,有两袋牛奶糖和一盒盖饭。在男人结账的时候,他偷偷地打量这个陌生男人。
男人头发微卷,大概是因为便利店暖气很足,没有像他一样穿着臃肿的棉衣,而是穿着一件大衣,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视线微微下移,男人脖子上一个蓝色的吊坠吸引了温之州的目光。
以他的眼光来说,男人的长相很不错。
“二十九块五,微信还是支付宝?”男人拿塑料袋将东西都装好,推到温之州面前。
“现金可以吗?”
“可以。”
温之州将兜里的钱都掏出来,一张十块的,三张五块的,还有几张一块,没有五毛。
柜台里面的男人盯着他通红的指尖看了几秒,“二十九就行了。”
计划得逞,温之州的眼睛微微发亮,他抿出一个笑容,嘴角两个梨涡很勾人:“谢谢大叔。”
“……”似乎是从来没有被叫过大叔,男人顿了顿,“不客气。”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便利店外的路灯下,每一片剔透的雪花都如同冬日的精灵翩翩起舞,路上的零星几个行人都是小跑着。
天气很冷,家里的暖气时有时无,温之州想在暖和的便利店多呆一会,他指着墙边的微波炉,“大叔,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吃?”
“可以。”
男人坐在椅子上,拿着一堆零件在拼飞机模型,听到温之州的问话,抬头看了一眼。
温之州将袋子里的便当放在微波炉里,等到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他把便当拿出来,把上面的胡萝卜都挑出来,慢慢地吃着饭。
他吃饭的时候很专心,所以当男人端着一杯热牛奶过来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温之州看了看牛奶,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问:“是给我的吗?”
“嗯。”
听到肯定回答的他又笑了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大叔,您真是一个好人。”
男人没理他的恭维,又走回去,提醒道:“牛奶凉着喝会胃疼。”
男人背过身后,温之州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他小口喝着牛奶,将奶都喝光之后,将买的两袋奶糖放进书包里,然后背上书包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男人,“对不起,大叔,把地弄脏了。”
感应门打开又合上。
外面夹杂着雪花的风扑面而来,温之州身上残存的热气很快消失,他转头看向玻璃内坐着的男人,对方还在拼飞机模型。
屋内的白色灯光很亮。
温之州落在男人面部曲线上的眼神很快充满疑惑,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小区里有这样一个便利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