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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Epi.2 ...

  •   “他一定是看上你了。”海因里希•R•福斯特迈耶嚼着碎牛排,口齿不清地说,用力揉了一把戴恩的棕发,“……恭喜。”
      “你的舌头到现在还没被人拔出来真是奇迹,海因。”戴恩无精打采地说,他刚刚发现了沾在衣袖上的一块乌黑的机油,正恼火地擦拭着。他的室友含混地笑了一声,专心地对付裹在油腻腻纸包里的碎牛排,这个绿眼睛的德裔美国人“在康奈尔混了个学位”,然后“恰好成了‘中选人员’(*1),所以被丢到这个倒霉的鬼地方来了,我原本还期待着第二场马恩河战役(*2)呢,结果这里只有闲散的军官和轰炸机群一样的海鸥。”戴恩发现他的话并不一定有逻辑关联,但这不要紧,海因里希似乎储存了一条密西西比河那么多的词汇,而且特别喜欢荒腔走板地高唱《啊,约翰尼》,他目前的人生目标似乎就只是用最恶毒的语言抨击“蔓延全国的厌倦情绪”、罗斯福、美孚石油公司和C类军用罐头。
      “就是那个倒霉蛋么?”海因里希用力咽下牛肉,伸长脖子盯着烈日下的校场,那个金发的二等兵还在毫无希望地跑着,双手高举着加仑式步枪,卡其色的陆军航空队制服被汗打湿了一大片。场地周围已经站满了来看热闹的大兵,叫喊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我让他跑25圈,手臂要是‘不小心’垂下来了就多罚一圈。”棕色头发的中尉干巴巴地说,他已经放弃了擦干净衣袖这个想法,那块机油依然顽固地粘在靠近手腕的位置,“事实上我原本打算弄坏他那架‘眼镜蛇’的涡轮增压器,让他在两万尺高空直接掉下来。”他耸了耸肩,“这算谋杀么?”
      “不错的主意,你很有纳粹党徒的潜质。”海因里希快活地说,仔细地把剩下的牛肉重新包起来,揣进衣袋里,“要是英国佬们看到我们眼下的境况,准会妒嫉得撞死在他们的混凝土掩体上。”他笑了两声,忽然严肃起来,“说真的,上次大选,你投了谁的票?”
      戴恩从窗边转过身,挑起眉毛,“如果你想问我对于美国参战的看法,可以更直接些。”
      “嗨,这是语言的艺术,伙计。”
      “这么说吧,我不相信英国人能把他们的衬衫晾在齐格菲防线上(*3)。”
      海因里希露齿一笑,“上帝保佑三种人,醉鬼,小孩,美国佬。”他戏谑地说,划了个十字,顺手捞起放在桌子上的军帽,“好了,我得去找个人,你慢慢欣赏。”
      “又是费尔南多•琼斯?”棕发青年的眼睛促狭地眯了起来。
      “没错,就是那个浅薄的花花公子。如果不是他比别人多出一倍价钱买这些牛排,我才懒得理他。”对方生硬地说,关上了门。与此同时,又一波喧哗声伴着夏威夷八月份的热浪,从敞开的窗户外涌了进来。

      在弗朗西斯•康奈尔二十三年的生命里,只有那么几个值得纪念的倒霉时刻,排第一的是小学时代在大庭广众下被那个脸皱得像猴子的老修女脱了裤子打屁股,因为弗兰克偷了校长的银怀表;第二位是拎着个破曼陀铃在酒吧外面唱歌,被泼了一身的洗碗水。至于第三位,就是现在。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空气好像都变成了红热的粗糙炭粒,随着每一次呼吸烧灼着他的肺叶。喧哗的人群都熔化成一滩黏糊糊的土黄色汁液,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加仑式步枪越发沉重,好像举着个一公吨的秤砣。夏威夷的烈日犹如篝火,而他就是那只被铁叉穿起来旋转着烤熟的羊羔。围观的大兵突然爆发出一阵扫兴的嘘声,有人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臂,夺下步枪,硬是把他从校场上拖了下来。
      他挣脱了对方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见鬼,费尔南多,我自己会走。”
      橄榄色皮肤的西班牙裔耸了耸肩,随手把步枪背带甩到肩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也好,我又不是护工。”他叼着烟,语调轻快地说,词语和词语之间夹着微妙的卷舌音,“海因里希刚刚送给我一点‘补给品’,顺便批准我把你救下来,说再跑下去你就该为国捐躯了——啊,这些该死的劣质烟草,跟杀虫剂一个味道。”他呼出辛辣的烟雾,随手丢掉了吸到一半的卷烟,“你出名了,弗兰克,现在谁都知道你惹了新来的少尉。”
      他们并肩走进清凉的走廊,军营永远是各种匪夷所思的气味的大熔炉,汗液、烟草、粪便、松木清漆、天知道多久没洗的床单,甚至还有腐烂的卷心菜味道。弗兰克似乎终于缓过气来,一关上门就重新开始喋喋不休。
      “……等我哪天做到五星上将,准会命令那个该死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学生从这里跑到费城,要是他死在半路上,我保证给他安排一场体面的葬礼。”他倒在嘎吱作响的行军床上,对着天花板赌咒发誓,“……妈的,我明天一定站不起来了。我还以为林肯已经废除奴隶制了呢。”
      “他是废除了。”西班牙人心不在焉地回答,忙着拆一个油腻腻的纸包,“哈,碎牛排!”
      “你别的不会,就会讨好上级。”
      “我没有。”对方咀嚼着牛肉,摊开双手,“说他在讨好我还比较恰当。”
      康奈尔二等兵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挖苦一两句,门却砰地被撞开了,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闯了进来,费尔南多手忙脚乱地卷起牛肉,顾不得那些油腻的棕色酱汁,随手把纸包塞到枕头下面,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交抱起手臂,“我没有告诉过你们要敲门么?”
      “你又不是娘们儿,琼斯!”杰克•“俄克佬”•格林希尔粗声说,这个俄克拉荷马农民在一场旱灾毁掉他的葡萄田之后就义无反顾地参了军,他的词汇永远充满了泥土味儿,并且固执地认为大至外交政策小至私人财务纠纷都可以用农场上的规矩来解决,“你怎么样了,弗兰基?我们特地来看你死了没有。”他嚷道,大嗓门把玻璃窗震得格格作响。
      金发男人高高挑起了眉毛,半天才说出话来,“我应该赞叹你的诚实么?”
      “挪过去一点,俄克佬。”那个铁灰色头发的小个子捶了一下杰克的肩膀,后者于是毫不客气地坐到费尔南多的枕头上。西班牙人立刻露出挨了一巴掌的表情,弗兰克放声笑起来,用力捶打着床垫,好几双眼睛同时瞪着他,“没什么,没什么,”他坐了起来,假装揩眼角,“只是看见有人自作聪明,觉得好笑罢了。”
      “你害得我输了五美分,伙计。”铁灰色头发的小个子说。斯蒂芬•“鼬鼠”•帕森斯的外貌足以解释他绰号的来历,尖下巴,发亮的小眼珠,警觉而略带畏缩的神态,“……‘母鸡’下了一美元的注,赌你跑不完25圈,结果你他妈的让他赢了足足9美元零25美分。”
      “嗨,我可不是赛马,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混账。”
      “喂,你到底跟学院小鸡说了些什么,分享本地妓女的行情?”“鼬鼠”斯蒂芬压低了声音,“他可是个天主教徒,我还以为这种人已经死光了呢。你们说他会不会连这个都没试过?”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做了某个手势,大兵们交换了个眼色,纷纷会意地窃笑起来。
      “我倒是很乐意在这方面‘指导’他。”弗兰克把被子卷挪到背后,舒适地靠在上面,双手枕在脑后,“不过,他看起来很需要长期的特别辅导,我猜大学里不教这个,那些可怜的漂亮男孩们都过着一种惨无人道的苦行僧式生活……”
      “你还没说你跟学院男孩的对话呢。”费尔南多又点了支烟,随手把火柴梗丢出窗外,在微微泛青的烟雾后面眯着眼。
      “哦,那个。”金发的法国裔慢条斯理地说,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太深奥了,充满了吓人的专业术语,我怕你们听不懂——”
      “我的天,这是什么?”俄克佬把滴着肉汁的纸包从费尔南多的枕头下拖了出来,床单上染开了一大片油腻的棕褐色污迹,西班牙人听天由命地翻了个白眼,用力把烟蒂摁熄在落满灰尘的窗台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Epi.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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