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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Epi.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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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右侧的机枪全部都需要往上调一点,诺里斯。”约翰•沃伦说。
“左侧可以了。”肖恩•沃伦接口道,摘下了耳塞。
“是的。”
“很好。”
“闭上嘴,沃伦,我听见了。”棕色头发的少尉从P-39教练机下面爬出来,“你们听起来就像一部坏掉的收音机……好了,赶快从驾驶舱里出来,你们碰一下发射按钮我就该变成筛子了。你刚才说右边的机枪?”
“右边。”
“是的,右边。”
头发粘满油污的少尉翻了个白眼,草草把工具箱收拾了一下,拖到机鼻下面,开始调整那些37毫米机炮。这几天他都埋头在发动机、涡轮增压器和传动轴里,于是任何时候他看起来都像个脏兮兮的修车小弟。十七个新飞行员被调来珍珠港,更准确地说,调到企业号航空母舰上服役。他得把有空闲的教练机都修一下,好让他们进行常规练习。不过他们也没多少机会,瓦胡岛经历了整整两天的恶劣天气,大雨把所有人都赶进屋子里打牌、翻《扬基》和某些内容不太正派的小报,又或者叼着烟看军服袖口长出黑色的霉斑。今天早上刚刚放晴,积水便迅速蒸发,校场从泥浆变成了一块扁平的硬泥饼。
机库里很安静,因此戴恩很快察觉到驾驶舱里的声音,“沃伦?”他把含在嘴唇之间的两颗螺丝吐掉,叫了一声,“我告诉过你离开那里。”
“你显然没有告诉过我,长官。”
戴恩•诺里斯动作僵硬地站起来,像个慢性关节炎患者。那个脑袋上绑着绷带的家伙舒适地窝在驾驶座里,冲他挥了挥手,“嗨。”
少尉移开目光,把螺丝刀丢进工具箱里,“欢迎回来,二等兵康奈尔。”
“……中士。”暗金色头发的男人竖起右手食指,“弗朗西斯•康奈尔中士,驻挪威美国空军英雄——至少我是这么对姑娘们说的,她们对我头上的绷带好奇极了。”
“如果你连升两级,装在一个长方形木盒子里送回来,我打赌她们会更好奇的。”
“长官——”
“请从驾驶舱里出来,康奈尔中士,马上。”
“你是这样对待空军英雄的么?我们今天清晨才降落,”蓝眼睛的中士咕哝道,不情不愿地从机舱里跳出来,转而倚在黑色的机身上,交抱起双臂,“你知道挪威的特产是什么吗?军用罐头。伤员没有优待。要知道我们在大西洋上空和六架德国战斗机搏斗来着……”
“据我所知当时只有两架‘百舌鸟’。”对方冷冷地反驳,“我不是你的母亲,假如我不能抱着你说‘没事了,亲爱的弗兰克’,那么请原谅。”
中士耸了耸肩,毫不介意地咧嘴一笑:“我妨碍你工作了?”
“是的。”
“好吧。”他妥协道,忽然伸手抓住少尉的肩膀,把人扯过来,吻了吻他的脸颊,“很高兴见到您,长官。”
***
“别担心,伙计,你看起来很有魅力……更像一个出生入死的老兵了。”费尔南多•琼斯把威士忌酒杯往阴郁的中士面前推了推,“够了,别摆出这种见鬼的嘴脸,我以为我们是来为那个小东西庆祝的。”他伸手弹了一下那个崭新的中士肩章。肩章的主人郁郁不乐地抬起头来,露出左眼眶下的那块瘀青。
费尔南多差点被自己的威士忌呛死,“当然,我的意思是,”他咳嗽了一声,“你如果像刚才那样把脸扭过去的话,还是不错的……抱歉,伙计,不是有意的,你的脸很有喜剧效果。”他又清了几下嗓子,干脆不再掩饰,闷笑起来。
弗朗西斯哼了一声,一口把酒灌下去。苏打水兑得未免有点多,这所谓的威士忌喝起来更像是香槟色的冰水。他打了个响指,那个脸色苍白的侍应不情愿地踱了过来,眼神空洞地瞪着他。“干马丁尼,很干的那种,最好是十兑一。”他嘱咐道。瘦高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走开了,沿途用湿抹布抽打着油腻的桌子。
“那家伙活像害了半辈子的钩虫病。”弗朗西斯冷冷地评论道,又扭过头去,以一种不怎么自然的姿势遮住自己乌青的眼眶。
“在护士面前你可没这么羞涩。”
“那是因为我可以编一个英勇单挑德国间谍的故事哄那个可爱的姑娘。”
“在这里就不行了?”
“听着,费尔南多,我在挪威的时候,有一晚负责在文件室值班,碰上了一个带枪的德国间谍,我赤手空拳跟他搏斗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响声引来其他人为止——那狗杂种一拳打肿了我的眼眶。”他停顿了一下,侍应生正好把盛着干马丁尼的杯子砸在他面前,“……我说服你了?”
“显然没有。”
蓝眼睛的中士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明白了吧”的表情,啜着自己的马丁尼。吧台边逐渐坐满了人,那些没有值勤安排的大兵几乎都喜欢在晚饭后跑到酒吧里,吵吵嚷嚷地呆到半夜。今晚有人带了个曼陀铃,不太熟练地弹着一首夏威夷民谣,很快就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换成了一首轻佻下流的酒吧小调,唱着莎莲娜的六个情人什么的。
“感觉怎么样?”费尔南多问,“我是说,空战。”
“嗯……”弗兰克发出一个拉长了的单音节,盯着自己的酒杯。他忽然想起了那架在半空中爆炸的P-40。在空战中你会死得干净利落,那个喝高了的老兵告诉他,砰的一声,小子,砰!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你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这听起来不错。弗兰克不怎么熟识那个倒霉的三号,甚至不太记得他的姓氏和长相。他或许可以拿这次经历来开玩笑,但要他从头到尾回忆一遍的话,他不认为自己做得到。
“没什么值得提起的。”他低声回答,旋转着手里的玻璃杯。
***
凌晨3点,夏威夷海军总署。
“长官。”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译码员敲了两下门,径直走进来,“瓦胡岛的消息。”
赫斯本德•E•金梅尔少将(*1)点了点头,接了过来,习惯性地端起杯子,这才记起咖啡早就被喝光了。他翻了三四个抽屉,确实没有后备储存,只好咕哝一声,坐下来,读完了电报。走廊里很安静,这个时段正常人都该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可战争就是不让你休息,更不让你回家见老婆。他刚刚才从一个冗长的讨论会中逃出来,五六个高级军官挤在小房间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轮流摆弄海图上的模型,吵架,大量消耗黑咖啡,讨论一队舰船的移动,为了加强语气而使劲地敲打桌子,直到把每个人都弄得筋疲力尽才郁郁不乐地散会。金梅尔少将调整了一下姿势,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水渍,他从搬进这间办公室的第一天起就发现了这幅小小的抽象画,他总是把它看成一只羽毛蓬松的野雉。
电报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珍珠港上空有观察气球”。
少将擦了根火柴,把那张纸卷成细条,点燃了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