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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第十九章

      稍晚些时候,贺金财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直奔贺淼淼的院子,得知贺淼淼去了中堂,他又急匆匆跑去前院去寻。

      贺淼淼正同五叔说话,见着风尘仆仆的阿爹惊讶地笑起来。

      “阿爹您怎么回来了,也没见人通报一声。”

      这话实则带着些揶揄,自打蔺章住进贺家,贺金财是三天两头地在外宴饮,常常夜不归宿,先前贺淼淼堵了他好几回都没见人影。

      今日倒是天还没黑就舍得回家了。

      身上的披风还沾着泥水,贺金财没来得及管,先板着脸将贺淼淼上下前后都检查一圈,确认女儿全须全影地才歇了口气。

      紧接着沉下脸:“你瞎胡跑什么,病才刚好,不好好待在家里养病,你跑去陆家做什么?上回犯病家里都闹成什么样了,你能不能懂点事!”

      “阿爹?”

      贺金财一向疼宠女儿,别说训斥了,从前连句重话也不曾有过。

      贺淼淼懵懂地看着他,五叔和桃枝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绣样是怎么回事?县尊娘子要绣样,你给她就是了,争什么抢什么?”贺金财的语气加重几分,“你想要漂亮衣服,家里是缺了你的还是短了你的,叫你眼皮子这么浅,非要去跟旁人争个高低?”

      陆家发生的事情没到一刻便传遍了全城,众人说得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短短半日就生出五六个版本。

      听见消息时贺金财正在喝酒,模模糊糊听见半耳朵,说是什么抢裙样,抢花样,隐隐约约听到县尊娘子潘氏的名号,紧接着又听见,贺淼淼竟然也在其中!

      贺金财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曾受过潘家打压,潘家人有些什么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别说什么栽赃诬陷,就是杀人越货也干得出来。

      也不管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贺金财骑上快马飞奔回家。

      贺淼淼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阿爹,我不是……”
      她想说自己不是在乎什么漂亮衣服,
      “是县尊娘子抄了我的绣样,还非得是我偷了她的,女儿气不过受人污蔑才会这样……”

      “抄什么抄,衣服花样统共不过那几种,你能画出来的旁人就画不出来?”
      贺金财明显带着不耐烦,
      “做生意的门道大着呢,你不要以为自己会画两笔画就能如何,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能敌得过潘家吗?”

      说着又奇怪起来:“家里是缺了你吃的还是缺了你喝的,叫你非要去外头开铺子去。”

      “我没有!”

      “行了,别再说了。”贺金财摆摆手,“就这么定了,今日便叫绣房关停,里头的人全都遣散了,遣散费从家里的账上支,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没得抛头露面做这些荒唐事……”

      荒唐,争抢,眼皮子浅……

      原来自己做的所有努力,在旁人眼里就这样好笑。

      连阿爹也觉得她荒唐。

      贺淼淼站在原地,眼眶渐渐变得通红,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贺金财没来由地气短几分:“你、你哭什么?”

      “不用你出遣散费。”贺淼淼,“绣房账上有钱,遣散费从账上出,不劳您贺老爷大驾!”

      说罢一边哭着,一边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跑什么,刚下了雨,地滑,你!淼淼!”贺金财重重叹气,一屁股把自己塞到椅子里,“真是反了天了,连我的话都不听,真是把她给宠坏了!”

      五叔连忙给他倒杯水:“老爷您消消气,姑娘年纪还小呢……”

      “小什么小,都及笄了还小,真是……唉!”

      贺金财好歹消了消气,五叔安抚着大的,又指示桃枝快跟上去看看小的如何了。

      桃枝看看门口犹豫一阵,跪在贺金财身前。

      “老爷,今日的事姑娘没错。”

      “怎么,你家姑娘不听话,你也要反了是不是?”

      桃枝顿了顿,将今日的前因后果全部和盘托出,就连贺淼淼为了保护自己险些受伤的事情也没遗漏。

      分明是潘家人偷盗抄袭在先,却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传成是两家相争了。

      贺金财顿时气得直冒火:“潘家人是当我死了吗,那姓潘的还敢动手?反了他了!”

      一想到自家女儿被逼得非要自证清白,立刻又心疼得不行。

      桃枝掏出自己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捡起拼好的图样递给贺金财。

      “老爷您看,这就是姑娘画的图样,同寻常的图样,确实是不大一样,若潘家人没见过图样,根本做不出来。”她比划了一下,“原是有这么厚一沓,可惜都被姑娘给撕了。”

      纸上图样精细,栩栩如生,贺金财一眼便看出门道,这并非随意绘就。

      “这是淼淼画的?”他顿时哑了火,“她竟能画得这么好。”

      这些年来他常常在外行商,就算回了家也少不了宴饮应酬,竟不知道贺淼淼还有这样的本事。

      贺金财想着自己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番话,倒竖的卧蚕眉也成了八字眉。

      “而且,姑娘也不是为了新鲜花样才去经营绣房的。”
      桃枝趁机添柴加火,
      “在、在遇见缺眉仙师之前,姑娘便开始积攒图样子,经营绣房了。”

      “那时候姑娘还生着病,一两天也画不成一幅画,才一清醒过来就又要抓画笔。我劝姑娘不要这样辛苦,姑娘却说……”

      贺金财追问:“说什么?”

      “姑娘说,若是绣房经营得好,说不定老爷就不用再辛苦四处跑商,贺家就能一家团聚了。”

      贺金财如遭雷劈,呆怔当场,只觉得自己十分的不是人。

      女儿为了他,受这样大的委屈却也没吭声,他倒好,一回来就急赤白脸地训斥人。

      连五叔也看不过去:“老爷,您确实冤枉姑娘了。”

      不过也怪不得贺金财,五叔得知贺淼淼悄悄经营绣房时,也以为是小姑娘爱俏爱玩闹,玩两天过了瘾便会丢开手。
      他
      又心疼贺淼淼正值花季却哪里也去不得,于是对绣房的事情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想这里头是姑娘的一片孝心。

      贺金财年年爸爸,再没有最开始的盛气凌人。

      五叔劝他:“姑娘现下正伤心着呢,老爷还是赶快去劝一劝吧,别真让姑娘伤着心了。”

      贺金财点点头,垂头丧气地去了内院。

      贺淼淼果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柚叶、艾草几人都被赶出门外。

      “老爷,姑娘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里头了……”

      贺金财挥退他们,清一清嗓子敲门道:“淼淼,开门,是阿爹。”

      里头传出一阵动静,贺淼淼没来开门。

      贺金财深吸一口气,示意众人又往外退,而后压低声音道:“淼淼,我都听桃枝说了,这事儿不是你的错,只是阿爹,”他顿了顿,“我在外头听人说你同县尊娘子抢花样,不知道原是她偷了你的,又污蔑了你偷东西,这才……”

      他靠着门边,无奈地摇摇头。

      但其实就算知道真相,在这件事情上,他仍是不赞同贺淼淼贸然出头。

      “淼淼,潘家毕竟有县令撑腰,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拿什么去同他们争呢?阿爹不求你多有出息,多出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今日确实是阿爹不对,我一听说你同潘家人起了矛盾,一着急,说的话就没过脑子。”贺金财又敲了敲门,“我同淼淼说声对不起,淼淼能不能原谅阿爹一回,下次定然不再犯了。”

      里头又是一阵响动,贺淼淼踩着软鞋走过来,打开门。

      “淼淼……”

      “阿爹不必道歉,是我错了。”贺淼淼眼睛红肿,显然是已经哭过了。

      贺金财连忙道:“是阿爹没弄清事实就责怪淼淼,是阿爹不对。”

      “不是的。”贺淼淼吸了吸鼻子,摇摇头,“我想过了,阿爹说的都是对的,潘家毕竟同咱家不一样,有县尊撑腰,为了几张绣样得罪潘家,实在是得不偿失,且今日是郡夫人的宴席,我却只顾着自己爽快,连带着伤了郡夫人的脸面……确实是太得罪人了。”

      女儿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懂事,贺金财却有些不是滋味。

      贺淼淼抬起头,懵懂地望向父亲:“阿爹,我今日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到阿爹的生意啊?”

      说影响必定是有影响的,潘氏夺取绣样不成,反倒招惹上一身骚,必定会想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可两家争斗这么多年,早就势同水火,今日不过是将台底下的争斗翻到明面上来了。

      贺金财故作轻松地笑笑:“你阿爹也不是吃素的,区区一个县尊娘子,倒还不至于丧眉耷眼的。”

      他捏了捏女儿的脸颊,逗她笑一笑,被贺淼淼嫌弃地拍开手。

      贺金财又问她绣房打算怎么办。

      刚才一听关绣房就哭鼻子,现在冷静下来,贺淼淼眼中虽仍有不舍,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就像阿爹说的,单凭我一人,如何能敌得过潘家呢?潘家现在盯上绣品这一块,无所不用其极地要偷绣样,盗绣品……我阻止不了他们,就随他们去吧。”

      只是想到自己分明什么也没做,让人偷了绣样,还要被逼放弃绣庄,还是有点委屈难过。

      贺金财张了张嘴,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又变了个模样。

      “阿爹刚才是这么说的,但是阿爹忘了,淼淼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阿爹,还有咱们贺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

      贺金财心想,他还是看不得女儿受委屈。

      “你只管去做想做的就是,一切有阿爹撑着呢。”

      父女俩长谈一番说开许多事,贺金财挺着肚子走出来时竟是满面春风。

      五叔没说破,只是一边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边暗笑。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见贺金财慨然道:“淼淼真是长大了,都知道要为我着想了。”

      “正是呢,姑娘对老爷有孝心,您看着那些绣样,那些画,姑娘这样辛苦,就是想要为老爷分忧。”

      虽说分忧没分成,反倒添了不少。

      但这并不碍着贺金财得意又高兴。

      “对了,方才淼淼同你在说什么?”

      这说的是贺金财回家那时候,五叔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姑娘问蔺郎君的院子修好了没有,问蔺郎君要做客到什么时候。”

      贺金财皱起眉。

      五叔退回他身侧:“老爷不在家的时候,姑娘已经问过几回了,依我看,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不愿他住在咱家。”

      在贺金财和五叔的眼里,蔺章几乎是同贺淼淼的命联系在一起的,留下蔺章不为其他,就是为了压制住贺淼淼的病。

      要按往常,贺金财肯定让五叔硬留下蔺章,可是这回他却摇了摇头。

      “淼淼不喜欢,那就随她去吧,最近天也放晴了,等院子修好了,咱们就好好送一送蔺郎君,也当谢过他这些时日的辛苦。”

      若不是今日这一出,他也没机会同女儿好好说话,也不知道女儿真正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贺金财天长日久地往外跑,努力赚钱养家,却不知道女儿最想要的,却是团圆。

      贺淼淼不愿意蔺章住在家里,想必也是有她自己的理由,自己再强留着人,强牵红线,同棒打鸳鸯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在逼迫人罢了。

      只是……

      贺金财长长叹息,没了蔺章,贺淼淼的病可怎么办啊。

      五叔道:“老爷别担心,仙师那日说恶日出生的郎君便可镇压,我们细细寻找,总能找到更好的。”

      其实五叔也支持送蔺章离开,也不是因为其他的,就是蔺章实在太费钱了——说他费钱也不尽然,准确的说,是家里那位小祖宗没完没了地要往蔺章身上扔钱。

      先是名贵药材流水似的往里送,再是一个名字十两银子,多少家财也经不起这么。

      贺金财无奈地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绣品一事算是告一段落,潘家暂时没再起什么波澜,也不知是真偃旗息鼓了,还是暗中筹备报复。

      绣房虽已经在贺金财面前过了明路,但经过此事,贺淼淼多少生出些意兴阑珊,陆家一直没有消息,她也就一直拖着没往绣房去。

      她待在家里画画,画遍贺家的一切景致,却不再碰那些讨喜的吉祥花样。

      就这么糊涂过了十几日,蔺家院子终于修整好了,贺金财在蔺家门前挂了两串鞭炮,敲锣打鼓地将人送回了家。

      院墙里头是坚实的石板芯,又用朱砂混着黄泥涂了好几次,这回就是下冰雹也倒不了。原先的屋顶破了个大洞,工匠们干脆没修补,而是整片掀了重新铺瓦。

      没白费一个多月以来的等待,蔺家的院落焕然一新。

      王氏不住夸赞:“贺家老爷真是个好人啊。”

      蔺章只垂眸应了一声,心里想着的却是临出门时,前来相送的贺淼淼。

      贺金财带着众人相送时,她分明也来了,却只是远远躲在树后偷瞧,知道被他发现之后,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行礼,然后一溜烟跑了。

      对他避之不及,活似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这样也好,蔺章别开脸,长处一口气。

      省得他再白费心思,枉做好人。

      王氏问他:“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东西么?”

      怎么好不容易回了家,面上却不见丝毫爽快。

      蔺章没回答,只沉默着收拢箱笼。

      王氏想了想,又问道:“蔺章,你是不是对贺家的那位女郎……”

      这些日子她在贺家养着,多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

      她起初是愤怒的,甭管现下沦落成什么样,蔺章再怎么说也是天潢贵胄,先帝亲封太子,怎么也轮不到贺家来肖想。

      可是渐渐的她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娶一个平凡的妻子,过平凡人的生活,如果这是蔺章想要的,那也很好。

      蔺章却突然起身打断她。

      “母亲,先前赵兄曾来找我,不只是有什么要事,我需得去寻他一趟。这些箱笼待我回来再收拾吧。”

      “好,好。”

      王氏愣愣地目送他出去,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是她看错了吗,刚刚那一瞬蔺章的眼神,着实吓人。

      进了四月中旬,天气便渐渐稳定下来,即便有雨也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一阵儿就没了。

      不但是蔺家的院子修成了,山上学宫本就受损不重,很快也通知士子们复学,蔺章回家住了没几日,就又收拾行装往学宫去。

      贺老爷一向秉承骑驴找马,放蔺章回家也没忘要留几个人轮流盯着,仆从远远看着蔺章背着包袱,与赵远结伴出了城,连忙回贺家报信。

      贺金财正忙得很,贺淼淼心善,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说,他细细查了那日的事情,发觉其中还有个里通外敌的绣娘林二娘。

      潘氏有县尊撑腰,贺金财动不了她,难道还动不了林二娘吗?

      既然林二娘说要回乡,那也不必待在天水郡了,贺金财发动人脉,找出被潘氏藏起来的林二娘,将人直接打包扔出了城外,恐吓一番,叫她永远不敢再回乡。

      也算出了半口恶气。

      贺金财心情舒缓几分,刚喝两口茶,又听下人回报蔺章复学的事情,连忙叫人去看贺淼淼如何。

      五叔亲自去探了一眼,回报说姑娘正在画画。

      贺金财就安了心。

      或许仙师所说“以恶镇恶”就是指淼淼那日的灾祸?

      那次犯病之后,这一劫就过了?

      才刚安心没多久,到了晚间,柚叶跌跌撞撞来报信。

      “老爷,您快去请大夫吧,姑娘她、她又犯病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蔺章:别说话,伤心了。
    贺淼淼:……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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