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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审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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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阳光透过树林,洒下一片金色薄纱。
鸟叫,虫鸣。
明明神殿也有,为什么会觉得比平时听过的更加动听呢?
马车碾过泥土地,车身微微有些颠簸。
还在病中的圣女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眼睛却如三月春水,蕴着温润的光。
车队的头子经验丰富,带着她们走少有人知的小道,一路上都不见人烟。
这样隐秘地离开,趁所有人都以为圣女还在休病中,无疑是最完美的方法。
不知道小桃她们现在是否已经离开,拖延的借口几时会被发现。
她轻轻倚在靠背上,窗外是浓密的绿。
一种不真实感突然向她袭来。
“她不在神殿中,她不是圣女,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反复,她的心因此而跳动。
在马蹄声中,她紧绷的心终于稍稍缓解。赶路的疲惫感涌上来,她闭上眼,想象未来不做圣女的日子,在这样的想象中,渐渐睡了过去。
......
“停车!停车!”
小荷的声音惊醒了本就睡得不沉的圣女,怎么了?难道是遇到了山贼?
她小心的撩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却不见山贼踪影。
她疑惑的往小荷的马车看去,小荷也正探出头大叫。
“这不是去城外的路!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见车外的人不应,车队也在继续前行,小荷急得大喊:
“你们这是砸自己的招牌!你们干了十几年,江湖中属你们风评最好,我这才雇佣了你们,现在你们却背叛了自己的声誉!”
无人回应......
“喂!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加钱!”
车队的领头总算走了过来,小荷气愤地看着他,却没想到他不是为钱而来。
他用一贯沉稳的语气说道:“小荷姑姑,您带着圣女出逃,有没有想过这是牵连整个家族的重罪?”
小荷的心骤然重重跳了一下,他怎么知道......
她换上一张冷脸:“我父亲娶了十几房小妾,从不过问我和母亲的生活,连母亲病了也没有多关注过一分,害母亲早早病死,我更是活得举步维艰。这样的家族,与我何干?”
“可姑姑有没有想过,您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家族,我却必须为自己和弟兄们着想。
这些都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弟兄们,若是因为我助你们出逃而被神殿治罪,我又怎么对得起他们多年的信任?”
“你......你是如何认出我和圣女殿下的?”
男人沉默一瞬,最终还是说道:“姑姑,您当真以为,您的计划天衣无缝吗?”
小荷的心沉到了谷底:“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今早和您碰头前,神殿的人就已经找上了我。”
无数细节在小荷的脑中闪过,计划前的思索和检查,计划实施的步骤,经手的人......
神殿是如何发现的?是小李吗?不,小李孤家寡人,拿到今天运往神殿的货后就会找一个偏僻的地方丢下货物,快马加鞭逃走。
是守卫发现了她们?不,如果守卫发现了她们根本就不会放她们出来。
到底是谁?难道是小桃她们?不......还是说,她遗漏了什么细节?
小荷还想再问,男人却不再多说。
他抽出腰侧的利剑,警告道:“不要妄想逃跑,刀剑无眼。”
他往另一侧望去,凌厉的双眼正好与透过缝隙看往这边的圣女对视,吓得她松开了掀帘的手,只剩下微微晃动的车帘,挡住了车外的景色。
车队沉默前行,之前平和的马蹄声此刻却像是催命声,每次声音都代表着她们离神殿更近了一步。
圣女从未出过神殿,所以也不知道这是在神殿的哪里。
小荷却是知道,领头表面上是为了防止神殿的人,实际上是防着她们才特意走的偏僻小道,借助茂盛的树林挡住视线,其实只是绕了一部分路,最终还是去往神殿。
这边,小荷脑中不自觉的拼命回想计划的纰漏,同时也绝望的知道,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们将不再会有第二次逃出神殿的机会。
而另一边,忧郁的圣女最终还是把帘子撩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这将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看到神殿外的天空。
车队一直行走,走到高大恢弘却倍感压抑的神殿外,走到精致繁复却像鸟笼一样的神殿中,走到威严宽阔然而最终也会是审判和埋葬她的中心祭坛——那里,主祭和神殿众人早已等候多时。
远远的,就能看见广场上跪满了人。
再近些,便能看到,那些人,正是小荷、小桃、小杏、小雪的家族,还有其他平时照顾圣女的人以及他们的家族。
马车停下,她突然不想离开马车,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就这样一直不听、不看、不想就好了,没有等待着审讯她的主祭,没有等候发落的无辜众人,也没有那个未来。
她以为她想了很久,想到神殿的树抽了芽,开了花,结了果,落了叶,又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春去秋来,海枯石烂。
但是没有,她只是等马车稍稍停了一会,随后便下了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荷也下了车,低头默默走到自己的家族旁跪着,族长也就是小荷的父亲怒视着她,却碍于场合没有说话,想必若是能说话必定是要痛骂一番这个家族的罪人。
圣女下了车,众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她,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人能从她淡漠的脸上看出任何东西。
也许有什么东西,永远的在她身上消失了。
她看向神殿众人,年迈的主祭坐在正中的座椅软垫上,旁边站着主祭最为信任的祭司阿莉叶,她们身后则是分管各个领域的众祭司。
“圣女,你背叛了神明,玷污了庄严纯净的神殿。”
阿莉叶目光如炬,仿佛已透过圣女淡漠的表面看到她的内心。
圣女沉默的看向她,彷佛已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
有风刮过两人之间,阿莉叶也沉默着。她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做,而是说:“你可知这代表了什么?”
她也不需要圣女的回答,而是转身看向下跪的人群,冷声说道:“神殿自创立以来,从未发生过这么荒谬的事!你们要记住,今日,在神的注视下,尔等皆有罪,需终生忏悔,家族世代,贬为平民!”
众人眼神均是万念俱灰。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小荷,虽有怨,却无悔。
阿莉叶很快以更为冷酷的目光看向小荷:“总有的人,待在圣女身边,就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了,以为自己比神明更能成为救世主,竟然教唆圣女,背弃自己的使命,远离神明的怀抱,这样的罪人,死前不配拥有神明的祝福,死后更不配进入永恒的天国!”
“主说,要你生前日夜劳作,永不能停歇,死后入域耆罗山,永生永世受烈火焚烧。”
小荷颤抖了一下,咬着牙没让泪水流出。
阿莉叶慢慢走到跪着的其他侍女身前,她俯视着她们,说:“你们不过是弃子罢了,不然为何圣女只带了她最信任的小荷一起,却没有带上你们?”
小雪咬咬唇,内心在大喊不是这样的,却低着头不敢出声,眼泪砸在地上,成为深色而湿润的圆形花朵。
“在与圣女一同赎罪后,贬为平民,与小荷同等罪罚!”
说完,阿莉叶又扯出一抹虚伪而僵硬的笑容来:“还是小杏懂事,分得清什么是该永远信奉的,什么是该永远远离的。以后,就由小杏来做圣女殿的领事,家族赏赐良田布匹,再升一阶。”
一瞬间,不可置信、愤怒、复杂的眼神纷纷看向小杏,被看的本人却并无得意之意,反而眼中充满恐慌。
她看向从前与她并行的三姐妹和曾经高不可攀如今却跌落神坛的圣女殿下,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从此以后,她注定孤身一人。
小荷,小桃,小雪,还有圣女殿下,对不起。
我的父母很爱我,我从小就被整个家族捧在手心里,他们本不愿我参加侍女的选拔,是我向往神殿的荣耀,想要离神明和教主大人更近一些,因此不断努力,有幸成为了侍女的一员。
我的父母年迈,怎能忍受贬为平民的苦楚?我也不愿背弃我主,死后入域耆罗山,永生永世受烈火焚烧。
不要原谅我罢,我虽没入域耆罗山,却也时刻受烈火焚烧。
阿莉叶不再多言,她看了圣女一眼,转身走回了主祭身旁。
“圣女”,主祭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砾在她喉咙间摩擦,她浑浊的双眼半睁不睁,“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天地之大,无一不是神的所有物。”
阳光照在主祭苍老、布满皱纹沟壑的手上,却只见她拇指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折射出血红的光。
沉默的圣女知道这是颂歌7,安喀尤猁娅之歌的第363小节。
“赞美神,神的浩瀚不可比拟,神的伟力直通天际;有一天我见这广阔天地,天地之大,无一不是神的所有物,众生欢喜。”
她的耳旁响起过去每一个晨间会在祝祷殿听到的似远又近的颂歌歌声,她向主祭跪了下去。
“我有罪。”
“却不是背弃神明。教主大人曾在山间得遇真神,我身为圣女,等不及想要投身神明的怀抱,便出此下策,想要得到神明恩典。侍女们皆是被我的言论所迷惑,小荷更是以为帮助我是为奉献神明,还请主祭考虑她们的忠心。”
主祭也许什么都知道,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不在乎。
最终,她只是说:“愿神宽恕,域耆罗山向上行(得经考验,升往天国)。”
她缓缓挥了挥手掌,祭司们让出一条道路,阿莉叶推着她,慢慢离开了这里。
这一场审判远比众人想象中的快,却又因其特殊性,深深地留在在场的所有人心中,流传在坊间的小道消息也经久不衰。
四大家族中竟有三大家族从此世代沦为平民,一大家族一跃成为第一世家。
众人不知其中缘由,只知圣女殿下身边的一侍女竟背弃神明,成为千古罪人,纷纷唾骂她的惩罚皆是自作自受。
没人知道圣女殿下曾经出现在城中,卖簪子的摊主要是得知自己做的簪子竟卖给了圣女殿下,得此殊荣佩戴于圣女发间,恐怕要跪下感恩神明,这是十辈子也修不到的福气!
神殿再也没有一个叫做小荷的侍女。
小桃、小雪、缄默的小杏,和再也没有笑过的圣女,度过年复一年神殿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