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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一连数日塞北大地上狂沙呼啸。方圆百里飞沙走石,狂风吹了个天昏地暗昼夜不分。到了晚上,黄沙弥漫月色无光,不见星空,遥夜沉沉。丑时,黑漆漆的客栈大厅内唯独楼梯拐角边的桌上留有一粟光明。那盏孤灯忽明忽暗地随着燃灯人摇摆不定。看似翩翩起舞的长影泼墨般映在白墙上,好比古画轴上某段封尘旧事正待重现。

      “…别客气,请!” 提杯之手如抛水袖,兴致勃勃地把手中酒洒了一半出去。溅在墙上的酒水镀烛光初绽朵朵芍药花,在一霎那盛开后萎败坠去使得这暗淡的一幕又多了几份悲美。再美的花,花期过残瓣枯枝一去不复返。人…人非草木,花有花期,人也许后会无期。念及此,影子的主人不由地轻叹道:

      “世间好景不长,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唉… 莫悲伤,莫悲伤。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话音落半提起手中酒杯猛饮了下去,烈酒入喉好不快活,烦心事和这酒水一同化在腹中。此人一抹嘴又拾起酒坛子斟了一杯,对着自己拉长了的影子敬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说完又闷了一杯,不料这杯子怎么倒还是空空如也。 “咦…酒呢…” 这人此时才隐隐约约看向桌上,三个陶酒坛,两倒一立。那两坛子空的是谁干的?她摇了摇轻飘飘的脑袋,索性直接去钩起那坛没开的,可就是这么一伸手才发现力不从心,不但脑袋轻飘飘的,身子一样不听使唤。她这么一个动作,两个空坛子从桌上滑落,清脆地坠碎在地上,“哎呀…这个…也罢,谁喝输了谁扫,”

      素来浅眠的女子被粉碎声惊醒坐起。数月奔波,她借宿过不少破庙荒村,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不敢怠慢。出门在外就算身怀绝技,也难免遭遇不测。今晚也不例外,夜已深这客栈里仅有她一个客人。她下了榻裹上外衫,行步如风出了房门。环视四周,只见隔壁客房诡异地留着灯。走进查看,敞开的房门内床铺整齐。门口墙上挂的马具,猎弓和箭筒也还在。桌上除了几章墨迹未干透的经文,两个空酒坛斜在旁边,房间里空无一人。

      那人呢?

      这几日那人履行诺言留她静养,同时那人也搬去了隔壁。

      “我睡觉抢被子,还踹人,你不记得了?你得多休息。等你好了,风沙散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草原可好?”

      对此她无法反驳,她怎么不记得?峨眉冬日,多次她在半夜冻醒,被子却全卷在赵敏身上,奈她一身武功绝学,怎么抢都抢不回来。无奈中她没好气地拍醒那人,一张嘴就是:“滚禅房睡去!” 每次都是那人一脸无辜,看上去欲哭无泪,一句委屈的:“周姐姐是不是不要敏敏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周芷若更是心软,那人摇着她的胳膊像极了刚被亲爹亲娘送上峨眉山的可怜孩子, “我以后会乖,娘别丢下我。”

      昔日郡主,国破家散。除了自己,她还有谁?“怎么会,气话而已,” 最后自己搂着那人一同再次被睡意吞没。

      想着真讽刺,以前得而不惜,现在求而不得。

      如果她没记错,在峨眉时她通常起得比赵敏要早整整一个时辰。近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醒后不久会听见厨房传来一些锅碗碰撞的动静。接着,梳洗后赵敏会端着热腾腾的早点来找她,问候她睡得可好,是否感觉好些。那人会看她吃下两口后撇下一句:“无碍就好。记得多休息,我去忙了。” 说完便离开,直到中午才会再出现。时间刚好符合她在峨眉时的作息时间。不过同早上一样:“你慢用,我去忙了。”

      晚餐,也就是周芷若这几天最期待的时刻,这一餐她陪她一起用。

      “这鬼地方菜比金子贵,来尝尝这道木耳藕片。千万别客气,如果喜欢改天还做。”

      不难看出,每晚不起眼的全素两菜一汤,赵敏倒是费了不少心思。一路北上,农田越来越少,更没有什么水源适合莲藕生长。塞北荒凉,蒙汉常年刀戈相见,越往北走越习见几番厮杀后的残刀断刃,不分贵贱敌友,群鸦罩天白骨遍野。

      “你真的不必破费。你平日里吃什么我跟着吃就好,”

      她这句话听上去没什么蹊跷,那人却暗笑:“…恐怕我们这儿特产不合你口味。不过,来了就是客,我们蒙古人待客之道可胜于———嘿,对了,米粥吃腻了,明天我蒸馒头可好?”

      赵敏还会说起一些以前无关紧要又好笑的事,例如:灵蛇岛上那些酸到掉牙的野果,明教教主自作多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有就是赵敏自己讲着讲着都笑个不停的:金毛狮王谢逊真切是个瞎眼媒人。她只会挑那些欢快的回忆讲。不过就这么短短几天,那些百里挑一的回顾也讲得差不多了。赵敏不曾提起峨眉,也不曾提起这四年以来她都是怎么过的,每次周芷若问,她不是转移话题,要不直接说:“你都看到了,这鬼地方不值一提。”

      “那你到底向往哪里,为何不去呢?”

      是啊,敏敏特穆尔贵为郡主,家里父兄宠着,本应一辈子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沦落到这块夹在北元和大明的分界线上。北元她不回,大明她不入。到头来昔日的一代佳人堕落到无人知晓无人疼爱。可就是这样,她宁愿做塞北展翅的孤鹰,置身事外俯看人世间冷暖,也不愿再被任何人和事牵连…

      很明显,赵敏有意回避这些随口而出的疑问。虽同坐一桌近在眼前,距离却是天渊之隔。

      对坐的人放下碗筷,洒脱一笑: “有些地方,就算我这种妖女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听语气是在默认什么,周芷若没再问究竟是哪儿。毕竟,四年来她们只存于彼此远去的回忆里,就算她赵敏七十二变,也无力挽回那些越来越远的过往。塞北接下来的日子也终究化为一把黄沙,葬于沙尘,即使狂风大作,也抓不回前尘往事。每每想到此,赵敏亲手准备的饭菜就变得淡然无味。

      气氛微变,不过一会儿赵敏又情不自禁地像过去那样想法子逗她开心。只要她笑了,那人就大功告成似的一脸满足,若她是旁人定会以为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在赵敏身上。可是每夜这种美好也是短暂的。

      “我去帮你打水洗漱。早点休息吧。”

      看着赵敏这么日复一日待自己,好像要在短暂的日子里把千余日夜逝去的光阴一下子都补回来。近几日的调养,再加上赵敏对她的细心照料,她觉得自己的状态比在峨眉山上还好。这有些让她不知所措,毕竟没有人能给予任何保障,这样和谐无忧的日子还剩多少。

      几个时辰前,那人又哄自己先睡下。可那人不知,每夜熄灯后,周芷若能感觉到她在床边逗留的气息。她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赵敏注视着自己,尽管看不到神情,她猜想那副看似敷衍了事的脸上是否这时呈现着她不愿她能看到的样子。也许这就是她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她不曾开口留她,但也不曾记得听到赵敏离开。

      然而,现在那个化成灰她都能认得出的声音正从楼下传来。

      “哈,天下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儿,” 醉醺醺地周旋了半天,仅剩的那坛清酒终于让她抱入怀中,这人也因此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儿侧卧在桌上看上去无忧无虑,毫无察觉墙上的影子不再孤单。

      都说一醉解千愁,在客栈里她见多了。无论蛮横大汉还是江湖侠客,几坛酒下肚后一个比一个笑得痴狂。她赵敏也想与凡夫俗子一样,不去想与她无关的爱恨情仇。她这时侧卧看似如痴如醉,可心里依然明镜一般,方才灌了多少杯心里就有多少无法抵消的惆怅。到头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四年苦苦道别到头来都是徒劳。

      肩膀上五指伤疤嘲讽她曾经拥有。差点儿要了她命的重创也使她享受了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她不用去想蒙汉有别。也不用去担忧在乱世战火中她留在中原的意义。时隔许久,她恨当年周芷若没抓深些,若她只剩半条命,成了废人,怎会心存不甘。一个废人是不会介意峨眉山上冲着她来的异样眼神。有人收留,寄人篱下也是福分。周芷若是不是也会因愧疚而对她千从百顺。是不是这样她们才能永不分开。她会早些懂得知足。

      这些都是无谓的假设。心里四年怎么也填不平的黑洞,就是假设所带来的奢望。 “如果她来” — 可她怎么会,峨眉是她的一切。“如果她来” 我想带她去看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她并肩策马带她去我的家乡,也许她会喜欢,也许她会考虑留下。可她怎么会甘心留下。就像她在峨眉,留的了一时,留不了一世。

      不知不觉中已有一人已立在她面前。

      那人望着她望得出神,何尝不是也在欲望和绝望中徘徊。

      终有一天再离别就是诀别。

      人海茫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人生苦短,一南一北,再不复相见。

      相隔千山万水,隔不断最深的牵挂。

      情还在,可这份情无处可去。

      若结局已定,谁又能怪她醉生梦死。

      忽然手中轻了不少,抬眼一览,有人抢了她的酒。 “唉…活腻了!敢抢姑奶奶的酒!” 赵敏上来就是一个前扫腿,却被来者轻而易举地抓了脚踝,轻松将她躺平在桌上。

      那人不语,倒是利索地站在她身前,把酒握紧藏在身后。居高临下地弓着腰看着她,好像脑子里酝酿着应有的处罚。

      赵敏倒是不恼怒,谁让夺她酒的长得如花似玉武功又在她万丈之上呢。 “嘿嘿,难不成,多饮了几杯把嫦娥从广寒宫请来了?您大半夜的下凡欺负姑娘家,小女子真是防不胜防…” 说着便撑起身子像要起立,那妩媚的眼神一闪,索性双腿勾像周芷若的腰间把她牢牢锁住,让她好好看看自己。“仙女姐姐,你看你这样对我得体么?”

      世人眼里,周掌门是涅槃重生的凤凰,被明教教主抛弃后看破红尘,仙一般的存在。可现下,这所谓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贤越发感觉心里异常滚汤,言语上也少了该有的底气。难道赵敏一身酒味缠身,使她一同沉醉?

      “…我得体…么?” 看现状不得体的另有她人,特别是那个勾着她腰又不停用腿缓缓缩短彼此之间距离的人。周芷若只觉得脸颊一热,浑身热血沸腾,那抓在身后的酒差点儿没拿稳。她只好把酒放回桌上,腾出手直接把赵敏抱起。 “自古道:「酒乱性,色迷人」。我…这是为你好。今夜不许再饮了。”

      “嗯,周姐姐总是一本正经为敏敏着想。你严肃起来的确乱性迷人,我喜欢。” 赵敏笑嘻嘻的回复,她就是喜欢周芷若这种即使嘴上说不出,身体却会很诚实的人。一边说着手上也不闲着,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双手抚在了另一个女子的前襟,五指游来游去地好像这布料下藏了宝。“那若是我听你的,乖乖的不喝了,周姐姐是否要给予补偿啊?”

      周芷若趁机咳嗽了两声,这个 ‘补偿’ 听上去有些难度。 “你尽管提,只要是我能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这样啊,” 赵敏看她答应了,欣喜若狂地趴在耳边柔声道: “那我告诉你我最向往的地方,你可否带我去?”

      “若力所能及,一定。”

      在她前襟的手顺着衣襟划进贴在她砰砰乱跳的胸口,赵敏单手扶上那逐渐发热的肌肤。 “我要你带我去你心里。”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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