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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是后记 ...

  •   我与赵力山初次相遇是在二零一八年的夏季。那晚天气闷热,我们都在北京大红门附近的一家路边摊上喝啤酒。赵力山那独特的喝酒仪式立刻吸引了我,我当时就捕捉到,这位头发灰白、满面风尘但身形却挺拔如山的汉子一定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精彩人生。于是我向他举了举酒杯,并报以友好的微笑。大概喝了十几瓶之后,我与赵力山已经坐在了一张小桌上。他的话不多,主要是听我在说,但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赵力山很谦逊地听着,偶尔会点下头,或报以微笑。那天我们喝得都很尽兴,互相留了电话。

      之后我又去了北京,那时他已经搬到了南六环外,我寻着地址找到了他的出租屋。他见到我很高兴,也有些感动,就炖了个菜,我出去买了啤酒,我们在那个简朴整洁的小屋里喝了整整一下午。逐渐地,赵力山开始向我打开心扉,对我讲了一点点他人生的过往,就这一点点故事就已经让我目瞪口呆心驰神往。

      后来我们又见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亲近,让我感到了这个健壮汉子那份已经渗透到血液中的孤独与寂寞。我跟他聊了我的家庭,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父母子女等等。赵力山说我这样的生活才算完整,才算此生无憾。然后在一个雨后秋日的傍晚,他跟我讲起了他的二姨夫和亲生父亲陈建德,讲起了他的师父萧建军,又讲到了他的师弟萧青勇。最后他问我,你怎么看我跟大勇这类人?我当时已经泣不成声,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竖起了大姆指。

      二零二零年我们又聚了几次,那时我们已经像是相交甚久的老友。我们或者在他的出租屋,或者在附近的小馆子里畅饮,其间他会继续向我讲起他的人生,努力思考着并补充一些细节,而我每次都会听得热泪盈眶。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赵力山或许已经有所预感,开始对我有所托付,他希望他的故事能被世人知道。当然,他不求理解,更不需要同情。

      二零二一年晚春时节,我再打赵力山的电话,却永远处于关机的状态,后来是停机,再后来号码被注销。我心神不宁,终于在早秋来到北京,赶到了赵力山的出租屋。正如我预感的那样,房东说赵力山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问他的骨灰埋在哪里,房东说不知道,让我去问民政。

      我用最诚恳的话语与表情打消了民政办事员的顾虑,她跟我说赵力山死后,她们曾与赵力山的弟弟联系过,但对方不同意过来处理后事,而法律上他的确也没有这样的义务。最后赵力山是按不明身份的流浪人员的程序,火化后由工作人员把他的骨灰撒在了火葬场后面的骨灰林里。办事员补充说,赵力山可能死于肺癌,因为他嘴里、身上和床单上都有好多血。想到他生前的烟草消耗,这似乎也是对身形健硕的赵力山壮年离世的合理解释。

      虽然赵力山从未要求我帮他处理后事,但我还是无法不悔恨得失声痛哭。作为赵力山生命中难得的一个朋友,我没能把他的骨灰带回关外,让他死后与他的爱人萧青勇同眠,这将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然而,骨灰作为今世的遗存,似乎也无需执着于埋在哪里,或与谁埋在一起。如果真有魂魄或来生,骨灰的存在就并非必要;而如果没有魂魄与来生,骨灰则更是毫无意义。对于生者而言,只要将思念牢牢锁进自己的记忆,无论有没有骨灰,有没有坟墓,其实都无所谓。

      赵力山的彼岸是一幅画,之前画面里只有他的师弟萧青勇的形象,他自己的形象是缺失的。而现在,我想这幅画里已经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拎着安全帽的萧青勇,一个是骑在挂板上的赵力山,他们都露着洁白的牙齿,望着对方开心地笑着。这幅画不仅将永远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也必将永远封存于某个时空。哪怕我也化为灰烬,哪怕宇宙也寿终正寝,这幅画也将永远存在于那里,因为真正的彼岸本就是不生不灭,不会随着物质世界的消亡而消失。

      经过一家小店的时候,里面飘出了一首流行歌曲: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我站那听了好久,也想了好久。

      辛丑年九月十五于北京、威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不是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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