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孑鲱

12、第十二章

　　从暮岩来到我家的那一天起，我便开始了漫长的救赎之路。那时我也不过大二，严格说来也还是个大孩子。我并没有收入，经济上依然要依靠母亲和继父。虽然他们给我的钱足够我收养暮岩。但既然是赎罪，我还是希望能靠自己赚来的钱为他多做些什么。可我是艺术生，文化成绩不太好做不了家教之类的兼职；从小到大没做过家务的我，也无法胜任服务类的工作。所以那时我只能没命的画画，给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网站做各种插画。不过也多亏那时的拼命，让我在这一行累积了不少人脉，毕业后顺利的找到了工作。
　　虽然感情上我想要对暮岩尽力补偿，但实际上除了拼命赚钱外，我并没有勇气面对他。为了躲他，原本走读的我开始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可就连这短暂的一两天我和暮岩也无法平和的相处。

　　记得我第一次用自己拼了一个多月赚来的钱给暮岩买了一双耐克球鞋。当我小心翼翼的把鞋送到他面前时，他没有看一眼，打开窗户直接扔了出去。
　　“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想消失的时候消失，想出现的时候出现。我是你养的狗吗？我不稀罕你买的东西，既然那么不愿意见到我当初又何必假惺惺的要收养我？！”
　　“小岩，对不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够了，你出去！”
　　还不待我解释，暮岩便不耐烦的赶我离开。我退出他的房间，心里既难受又沮丧。哪里是我不愿意见他，分明是他讨厌看到我。不得不承认当初决定收养他时，我并没有做好万全的考虑，只是凭感情就去做了。而现在真正把他接回家后，问题才接踵而至。刚刚失去双亲且处于叛逆期的暮岩，显然并不是仅靠我用物质生活就能补偿得了的。我所谓的补偿也许只会伤他更深。我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小念，你怎么了？暮岩和你闹脾气了？”
　　邹婶看我一脸落寞的从楼上下来，微微的叹了口气。
　　“我当初决定接他回来，是不是太冲动了？”
　　“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我是想让他生活得更好一些才决定收养他。可是我发现他在我身边并不快乐。我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当初决定照顾他，怎么可以轻易就动摇呢？！他是个寂寞的孩子，你应该最清楚寂寞是无法用物质填满的。”
　　邹婶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对我温柔的笑了笑。
　　“邹婶，对不起，我做事总是冲动又不负责。我不在家时，他是不是也常常为难你？”
　　“不会啊！他很乖，都不用我照顾，还常常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呢！他是个好孩子，如果真的对他觉得愧疚就多陪陪他吧。”

　　是啊，寂寞有多可怕我怎么会不知道。可只要一想到暮岩所有的寂寞和痛苦都是我造成的，我就愧疚得想要逃跑。那时我还是个缺乏担当的胆小鬼。
　　不过在邹婶的劝说下，我还是搬了回来。因为我的不成熟已经伤害了很多人，如今我应该学会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邹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怎忍心再让她操劳。于是我开始学习做家务，亲自照顾暮岩的衣食住行。虽然他依旧不会给我好脸色，但我们还是逐渐融入到了彼此的生活。
　　有时看到他和老师相似的眉眼我就不由的开始恍惚。看着他的眼睛笑、摸着他的头发哭……
　　我这间歇性的恍惚与癫狂曾吓坏了邹婶，不过暮岩倒是一直很淡定。由着我或哭或笑或抱着他自言自语。这些年来，每当我从恍惚中骤然清醒时，就会发现暮岩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起初是惊异、厌恶；后来是生气、无奈；再后来是悲伤、难过；再再后来，我便开始读不懂了……

　　虽然他对我很冷淡，但就像邹婶说的，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从不惹事，每次考试都是年纪第一。那些年，暮岩就是我全部生活的重心。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怎样能让他过得更好。我试图走进他的心里，想要和他毫无芥蒂生活。我以为我的努力，会得到他的原谅与接纳。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考上重点高中那年，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花光了两个月的薪水为他在别墅的院子里办了庆祝派对。我一个人偷偷布置别墅，买气球、做点心、发请帖……当我把他所有的同学、朋友请来狂欢时。他却掀翻桌子，赶跑了所有宾客。
　　我还记得当时他瞪着我愤怒而忧伤的神色，他说“苏念！我讨厌你刻意为我做的这一切！”
　　我很难过，委屈的解释说“我只是想为你多做些什么。让你快乐一点。”
　　他看着我冷笑，眼里有超越年龄的沧桑，他说“苏念，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恨你吗？因为你对我好并不是因为你爱我或喜欢我，你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好过一点。”

　　他的话像一块大石重重的压在我的胸口。面对他的犀利，我无颜以对，自惭形秽。也许他说得对，我对他所有的好，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只是我之前并没有意识到。我以为我已经成熟了，可实际上我依旧幼稚而自私。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落寞。我心里五味翻杂。
　　我努力的想让他不寂寞，可我做得越多，他却越寂寞。
　　我好像总是把事情搞砸。
　　如今他走了，可我的救赎之路似乎还没有走到终点。因为我还是无法得到宽慰与释怀。

　　我扬起头，望向窗外，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
　　此时此刻的暮岩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我，他会不会更幸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