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云》木山今

6、第 6 章

　　夏南攒着劲抱着她那袋二十斤的米，不带停歇地爬上了七楼。

　　纪慧琴打开门来赶紧把米接过来，一面埋怨道：“带米回来就给我发个消息啊，我去公交站接你嘛！”

　　“没事儿，我搭同事的车坐地铁回来的，地铁站那么近。”

　　纪慧琴在夏南眼里就是个女超人，在夏南小的时候纪慧琴以一敌二跟人打架也不落下风，现在力气也不减当年，很轻松地拎着二十斤米往厨房走去。

　　现在母女俩住的房子原本是分配给夏南的外公的，后来用纪慧琴的工龄充抵，再付钱买下来的。夏南从几岁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个房子里，两室一厅，墙上刷着豆绿色的半墙漆。

　　家具有些老旧，大部分是香樟木制成的，用了二十几年了。

　　进门处左手边的过道是面照片墙，相框里都是一些夏南喜欢的风景照片。

　　九月末的舟南还是热得跟火炉一样，又闷又热，这种日子在舟南每年要经历七个月，夏南这一路抱着米回来出了不少汗，热得有些发昏。

　　她上班没在家的时候纪慧琴为了省钱只吹风扇，舍不得开空调，夏南劝也不听。

　　夏南按下遥控器的开关，站空调前，一口喝光了一大杯水，一股沁凉从胃里漫出来。

　　纪慧琴把米倒进米缸后继续在阳台洗衣服，十年前买的波轮洗衣机“通通通”的噪音巨大，仿佛内桶都要甩出来。

　　纪慧琴在洗衣机上重重拍了几下，随即又轻声安抚道：“乖乖，甩完这桶，听话！”

　　夏南不在家的时候纪慧琴就常和家里的大家电这样讲话，比如冰箱、洗衣机，仿佛它们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夏南每次听了都笑着摇头。

　　觉着凉快下来了夏南才有心思干别的，她把水杯搁在桌上，走去阳台把洗衣机电源拔了。

　　她趴着在地上检查了一下，“妈，找张报纸给我，别的没用的废纸也行。”

　　洗衣机下面的地面有些不平，上次垫的纸已经被水糊了，下次还是得找个木板或者石板垫一下，今天就先用纸补上吧。

　　夏南接过纪慧琴给的报纸，重新垫上，插好电源，这下洗衣机又好了，像个顽皮的孩童嗖嗖地转起来甩水。

　　平时家里组装个床头柜，换个灯泡，拆装一下电脑，都是夏南自己干的，家里就娘俩没男人，这些事儿总要有人做的，夏南也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难的。

　　吃过晚饭纪慧琴就一脸愁容地坐在沙发上，夏南不知道她坐在那儿又在打什么主意。

　　夏南换了一块新的芒果味的香皂，洗完澡后满足地爬上床，拿起手机看一下消息。

　　林瑱把她拉进大学同学组的一个女生小群里，一看竟然已经有一百多条聊天记录，也太能聊了吧。

　　林瑱是夏南的好朋友，小学、初中、大学同学兼邻居，不过初中的时候就搬走了，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房子越换越大，从跟夏南家一样的老破小换到了新区最繁华地段的大复式，郊区还有两套别墅。

　　现在因为住得离夏南实在有点远，明明在同一个城市，见面却比较少。

　　同一个城市见一个人有这么难么，当然不是，只是她们太像了，在一起舍不得分开，离开了又仿佛彼此不需要，她们就是这种朋友，尤其是林瑱恋爱之后，连消息都渐发渐少。

　　夏南随便往上翻了下，不知怎么有人开始聊明年的目标和计划，现在既不是跨年也不是新年，不过今年也过去九个月了。

　　【希望明年我能升职加薪，攒一点小钱钱】夏南在里面凑了个热闹。

　　【希望我的研究生论文能成有真正的社会价值，而不止是一片学术文章】

　　【我当老师的，就希望每一个祖国的花朵都能盛开】

　　【愿赤诚善良，幸福安康】

　　夏南看完别人发的以后心里哭了，她就不想做人了，想撤销又怕那个已撤回引起别人的注意。

　　自己怎么就这么庸俗和现实呢，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早知道我就说我希望世界和平了……】

　　夏南私下给林瑱发了个消息，把林瑱逗笑了。

　　【我就说我要努力花掉我那五十个亿】

　　【津巴布韦币】

　　林瑱回她。

　　其实直率如夏南，脑中也常常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要她忠于自己，一个要她去改变自己，迎合他人。

　　所以有时候她会看起来有些奇怪有些分裂，比如她常常上一秒看起来好像很明白人情世故，下一秒又全盘推翻，爱干嘛干嘛去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做人烦死了，干脆就让她在星际大战的时候为守护地球而战，然后倏地化成宇宙里的尘埃吧。

　　不过这些只是想想而已，虽然现在工作搞成这个样子，但是她不可以放弃希望！总有一天她要离开现在这个部门的！

　　夏南放下手机，她必须快些把这些思绪从脑子里赶走，否则今晚又睡不好了。

　　她拿起手边的书准备看一会儿再睡。

　　纪慧琴突然推开她房间的门，急吼吼地说道：“南南，赶紧给我换衣服。”

　　“换衣服干嘛？”大半夜的这是要干嘛，夏南不懂。

　　“相亲啊！”

　　“相亲？谁晚上十点多相亲啊？妈？我这是跟鬼相亲吗？”

　　夏南心里想着，不知怎么嘴上也直接喊了出来。

　　“呸呸呸，这是你小舅舅上次说的那个前林业局局长的独生子啊。他今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到舟南。他来舟南接他父母，明天一大早他们就会回老家。”

　　“哦，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他百忙之中肯跟我见上一面了，小女子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只好蒙头睡大觉。”

　　夏南双手拉起薄毯，把自己的头罩了起来。

　　“亲爱的妈妈，请帮我关灯。”她从毯子里发出一个闷声。

　　纪慧琴简直要被她气笑。

　　从夏南大学一毕业纪慧琴就开始为她张罗相亲，纪慧琴的想法很简单，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健康平安，只有夏南工作稳定，家庭幸福，她百年之后才能安去。

　　可夏南偏偏像却了某根筋一样，快二十五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纪慧琴掀开毯子，“南南，妈妈求你了，舟南不是大城市，你不赶着这点青春的尾巴找对象，越到后面越难唷。”

　　“妈，我觉得你已经丧心病狂了。我真的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哈，你去看看啊，反正我不去。”

　　夏南坐起身来，抱着毯子，她本来就不喜欢相亲，如果不是为了让纪慧琴开心，她一次相亲都不会去，何况是这大晚上的。

　　“我跟你说，人家父母都读过大学，只有这一个儿子，据说还是研究生毕业。父亲虽然下海了，现在搞房地产搞得风生水起。你知道你每天上班经过的那个楼盘，叫什么来着的，就是他们家的。”

　　“哦，条件这么好，找我干嘛？”夏南对自己还是有清醒的认识的。

　　“我说南南，你这是什么话？你的条件不好吗，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现在不都说美貌是稀有资源吗？你这大学在舟南也算可以的，又聪明又漂亮，比谁差了，你看你小时候拿了那么多奖状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那都多少年前了，本小天才已经陨落了，现在脑子不好使了。”

　　有一种聪明是你妈觉得你聪明！

　　有一种漂亮是你妈觉得你漂亮，额，这点夏南就不谦虚了，就还行吧。

　　夏南至今都记得大学时期她去交材料，一个女老师见了惊呼：“同学，你人长这么好看，字怎么这么丑啊！”

　　说得夏南脸都红了，心想老师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这该开心还是该觉得丢脸呢。

　　夏南还为此痛下决心，临摹了好多字帖呢。

　　“小舅舅说了，他那个老同学特别中意这一点，人家家里又不差钱，他儿子要从政，就是要找个人品端正，家世清白，踏实可靠的。”纪慧琴继续说道。

　　“小舅舅的话你也信？他有一次靠谱的吗？上次说给我介绍一个小哥哥，结果来的是个老叔叔，秃头大肚的，谁家的小哥哥这样啊？我感觉江德宝也就差不多吧……还有上上次，介绍的那个说是老实巴交的，上来就问我‘你名下有几套房？’我就给他比划了一个一，他问‘一套？’我回给他一套都没有，把他给气跑了。”

　　夏南想起这些又好笑又好气，“我看小舅舅这不是准备让我嫁出去，这是在这给我收集素材呢，我不睡觉了，我现在就起来创作，一年后您估计可以看见我的大作《我与奇葩相亲对象二三事》。”

　　夏南一边说着还真起身去拿电脑，纪慧琴被她这么连珠带泡怼了一通，张了张口最终败下阵来。

　　纪慧琴去到客厅，跌坐到沙发里，低头叹息。

　　夏南从门缝里窥见一向风风火火的纪慧琴眼神木然，突然安静，她思索了一下，打开门走上前去，趴在纪慧琴的膝头，软声道：“妈妈，你别难过了，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我都听你的，但结婚这件事能不能我自己做主。也许是我的缘分还没到呢，我就想好好工作，多存点钱孝敬你。只要妈妈好好的，和妈妈在一起就很好了。”

　　纪慧琴摸着夏南如瀑的长发，眉眼温柔，她好像瞬间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她在街巷里拎刀追着夏孟平，像个疯子一样扯着嗓子大吼：“夏孟平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再敢回来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舟南的夏夜，潮湿闷热，纪慧琴如同孤魂一般在街边游荡，不知何去何从。

　　她万念俱灰地回家，走到楼下，楼道口的黑暗里窜出来一个单薄的身影，原来她六岁的女儿担心她，跑下楼来，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藏在角落里。

　　见来人是她，连忙跑了出来，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闪着泪花，抱住她说：“妈妈，南南在这里，南南爱你。”

　　纪慧琴再也无法压抑地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一世受的委屈都哭完，这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夏南听话懂事，生活虽然有些艰辛，到底顺遂快乐。

　　纪慧琴念及此，心中缓释不少，挥舞着手臂，想了想说道：“少肉麻，那我可跟你说好了，长得太帅的男的不行，年纪比你小的也不行，好了，赶紧睡觉去，明天不上班了嘛。”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