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云》木山今

15、第 15 章

　　吃完午饭两人又回到那家甜品店蹲守饶乙琳，老板见他俩又来了，嘿嘿地笑道：“两位想吃点什么呀，刚才没给你们找零，待会儿结账一起算给你们。”

　　听到刚才的钱能拿回来，夏南瞬间心情好得不得了。可是刚吃饱饭，她对甜品也提不起兴致来，就让周奕安随便点了一点东西。

　　下午两点一到，饶乙琳牵着女儿从楼上下来，夏南也不闪躲，径直走向饶乙琳，周奕安紧随身后。

　　饶乙琳看见他们却显得并不意外，反而向他们打招呼道：“夏南，周奕安，你们怎么在这儿。朵朵，来，叫阿姨、叔叔。”

　　“阿姨、叔叔。”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有点害羞，紧紧地拉着妈妈的衣角怯生生的叫。

　　“朵朵，你好。”夏南弯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朵朵，椰丝牛奶小方吃不吃呀？”

　　夏南从周奕安手上接过刚才在甜品店打包的纸袋，递给朵朵，朵朵仰头看了看饶乙琳，饶乙琳点头道：“拿着吧，快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朵朵开心道，这才伸出一双小手接过。

　　刚才离得远没看清楚，现在离得近了，夏南才发现朵朵笑起来跟白彦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个可爱讨喜的小女孩。

　　夏南站起身，望着饶乙琳，把刚才在脑海里演练了好多遍的开场白说了出来：“乙琳姐，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你认识我们，应该猜到我们为什么这个时间在这儿，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在这儿两天了，有些事情我就当面找你问个清楚。”

　　“夏南，孩子这么小，这儿站着说话也不方便，你们跟我上楼吧，咱们去家里说。”饶乙琳见他们俩迟疑，又微笑着说道：“放心，彦君晚上才回来。”

　　她抱起朵朵转身往楼上走，夏南和周奕安跟在后面。

　　走到三楼一户门前，饶乙琳停下来把朵朵放下，拿钥匙开门。

　　她让朵朵先进去，跟着打开玄关的柜子，里面放满了杂物，饶乙琳翻出两双拖鞋，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穿过的，家里平时没客人来。”

　　饶乙琳引着夏南和周奕安到沙发坐下,打开冰箱,问道:“你们喝什么饮料？”

　　夏南和周奕安齐声回道：“不用，谢谢。”

　　客厅看起来不大,只有一张布艺沙发和一张餐桌，餐桌上铺着一面白色的蕾丝桌布,旁边的墙面上挂着几张朵朵的照片。

　　冰箱里也找不到什么，饶乙琳只好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笑着说道：“彦君在家经常提到你们，说你们部门的人亲如一家，我在公司的时候也常看到你们，只是一直没机会跟你们打招呼，本来想着什么时候请你们来家里吃顿家常饭，你看，现在突然来了这没准备的，也没什么东西好招待你们。”

　　“乙琳姐，你太客气了。”饶乙琳这般周到客气，夏南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倒觉得自己像上门讨债叫人难堪的坏人，不能理直气壮了。

　　饶乙琳拉起朵朵的小手，语气温柔地说道：“朵朵，妈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阿姨和叔叔说，你自己先看一会儿图画本好吗？”

　　朵朵乖乖地点点头，拿起了一本绘本坐在电视机旁边的地垫上。

　　饶乙琳看着朵朵所在的方向发怔了一会儿，半晌，舒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说道：“好了，现在来说说我的事情吧。”

　　她望向夏南，“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我是托人帮忙进零度的，但是那个人并不是彦君。彦君他……并不知道我在时度当业务员。”

　　她用手把前额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有些羞怯地继续说道：“其实我是二婚嫁给彦君的。我跟彦君小时候是邻居，他小时候淘气，天天姐姐、姐姐的跟在我后面捣蛋，后来我们家搬走了，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怀不上孩子，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离婚以后，我做起了低端白酒的销售，那可跟在时度当销售不一样。”

　　她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那是实实在在拿提成，卖不出去酒要喝西北风的，有次在一个酒楼有个客人喝醉了非拉着我灌酒，我当时实在喝不下了，脚下都打起晃来，有男个人帮我解了围，那个人就是彦君，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再遇到彦君，更没有想过他居然一直在找我。”

　　她的眼角已有了一些岁月的纹理，但是皮肤很细腻，像打了一层柔光，她说话语速不快，声音轻柔，长得说不上多漂亮却有种亲切感，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彦君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他我不能生育，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完全无法接受，我这样的女人，不仅比他大九岁、离异甚至不能生育，他因此和家里断了联系。

　　“结果我们结婚的第二年我就怀孕了，可是六十多天的时候我去产检，孩子又听不到心音了，我难过一度失声，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只有彦君一直在身边安慰我。

　　“因为彦君我鼓起勇气打针吃药，我想尽力保住这个孩子，可是结果都还是一样，流产手术前，我绝望的最后一次去听胎心，那颗小小的心脏它又跳起来了，那一天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

　　“后面怀朵朵的时候还算顺利，我生朵朵却吃了不少苦，正好赶上我弟妹生二胎，我妈在老家照顾弟妹，也没空过来看顾我，都是彦君在旁照顾我。”

　　生孩子的苦夏南心里明白，她妈妈怀她生她也吃了很多苦。

　　饶乙琳陷入回忆里，倾诉得忘我，说完才察觉到周奕安还在场，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想着又笑了一下又说道：“彦君虽然平时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但是其实他对我和朵朵都很好，平时他真是恨不得连饭都要喂到我嘴边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对我这么好的男人了。”

　　饶乙琳说起白彦君嘴角翘了起来，脸上都焕发了光彩一般。

　　“我生完朵朵又当了几年家庭主妇，我们凑了些钱买了现在这个房子，每个月都要还贷款，家里现在就靠着彦君一个人的收入，我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陶总的司机了，他有时候晚上出去跑出租，累得回来倒头就睡，衣服也没力气换。

　　“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的，现在朵朵也快上幼儿园了，家里的开销又要增加，我来时度上班，就想着帮忙分担一下，离家里近，我也能照顾一下朵朵。”

　　夏南干过业务员，她知道有多辛苦，烈日当头，狂风暴雨，她都遇到过，夏天三个月她就被晒得像煤场里爬出来的一样，饶乙琳带着朵朵跑终端的辛苦可想而知。

　　对于饶乙琳的经历，夏南听得心里难过，她一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这儿。

　　她侧过头，发现周奕安眼里竟有一抹湿润，原来他不是AI，他会哭！

　　“妈妈，我要吃糕糕。”朵朵从地上站起来，走过来小小声地请求。

　　“刚才姨姨给你买的，去桌子上拿过来。”朵朵松开妈妈的手，往桌子那边走过去。

　　“你看看我，话匣子打开了就停不住，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饶乙琳朝夏南苦笑了下，有点认命地说道：“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你们就如实报告吧，不过彦君不让我出来上班，我是瞒着他的，如果我要走人的话，希望你们可以帮我保密。”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饶乙琳又笑了笑，喃喃说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乙琳姐，你也想出来工作是吗？”夏南问道。

　　“要是能多给我点时间就好了，我能干好的。”饶乙琳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妈妈。”朵朵拿来了那个纸袋，饶乙琳从纸袋里拿出来一盒椰丝牛奶小方，打开来先伸到夏南和周奕安面前。

　　“乙琳姐，我们不用，你跟朵朵吃。”

　　饶乙琳拿叉子把一块牛奶小方切开，叉起一块送到朵朵嘴边，朵朵开心地边嚼边挥起小手，身体摆动起来，“妈妈也吃。”

　　“乙琳姐，我想我们也该走了。”夏南站起身来，周奕安跟着一起，饶乙琳抱着朵朵到楼道口送他们。

　　“朵朵，跟阿姨、叔叔拜拜。”

　　“乙琳姐拜拜，朵朵拜拜，姨姨下次来看你，给你买好吃的。”夏南捏了捏朵朵的小手，朵朵嘻笑一下害羞地把头埋在饶乙琳肩上。

　　周奕安也说道：“乙琳姐拜拜。”

　　“拜拜，骑车注意安全。”

　　从饶乙琳家里出来，夏南心事重重地给江德宝拨了个电话。

　　“主管，我是夏南，这次督查遇到一点事情，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认识饶乙琳吗？”

　　“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哦，反正这个工作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考量，好了好了，我正忙着呢，就先这样了啊。”江德宝摁了挂断。

　　“老江，干嘛呢，周末还忙工作呢，我可是难得抽空出来陪你的，你可得专心点。”白彦君佯装不满地怪道。

　　“天机不可泄露哟~”江德宝甩着戏腔唱了起来。

　　下午四点，太阳已经西下，阳光照下来，江德宝和白彦君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堤岸上，湖水闪着一团团金色的光芒，刺得人不由得眯起眼睛，一片宁静中发出一声咕的水声，水面荡起波纹来。

　　“大鱼上来咯！”

　　“什么嘛，都不听人说话！”莫名其妙被挂掉电话的夏南望着手机发怔。

　　听完了饶乙琳的故事后，夏南和周奕安各怀心事。

　　星期一回公司上班，吃早饭的时候夏南特地叫住了白彦君，说待会儿有事让他在办公室等她一下。

　　周奕安借了江德宝的车，等业务员开完早会，载着夏南和白彦君出了公司。

　　白彦君性子急，路上直问怎么回事，夏南只说：“小君哥，你先别问，等下到了你就知道。”

　　车开到白彦君家的小区楼下，“到底干嘛呢这是？”白彦君再也按捺不住，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周奕安伸手拦他，说道：“小君哥，你再等十分钟。”

　　从公司到这里的路在高峰期有些小堵，饶乙琳骑着电动车回来竟也只比周奕安他们开车晚到一点。

　　饶乙琳照往常一样把电动车停在楼下，上楼后没多久拿了一些东西下来，抱了朵朵下楼，带着朵朵骑上电动车又出去了。

　　白彦君顿时一颗心七上八下，大气都不敢出，只叮嘱周奕安千万别跟丢了。

　　饶乙琳抱着朵朵进了一家食杂店，就是上次夏南他们到过的那个钱都来食杂。

　　“来，朵朵，快叫大妈。”大妈在舟南是指年长一些的女性。

　　“大妈好。”

　　“唉，我们朵朵真乖，这才没多久不见，又长大了呀。来，大妈请你喝饮料，朵朵想喝什么呀？”

　　钱都来食杂的老板娘有多好客，上次夏南已经感受到了，其实大部分小终端的女老板都是这样，即使守着一方小食杂，仍能感觉到她们的积极，对生活的热爱。

　　“不了，大姐，不好总惯着她吃零食。”饶乙琳跟钱都来食杂的老板娘有说有笑的聊了一会儿，去电动车上取了两张海报，把之前位置上的替换下来，又拿起手边一块抹布开始帮忙擦店门口的冰柜。

　　白彦君沉着脸，打开车门，夏南拉住他，赶紧说道：“小君哥，今天我们找你来，没有别的意思，乙琳姐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跑终端，还要抽空回家烧饭，做家务，她让我们帮忙瞒着不要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必须要知道，你真的别怪她。”

　　白彦君点点头，闷不吭声地往钱都来食杂走去。

　　饶乙琳见白彦君来了，神色有些慌张，看到他身后的夏南和周奕安，她瞬间明白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只有朵朵兴奋地大喊道：“爸爸！爸爸！”

　　“朵朵乖。”白彦君摸了摸朵朵的脸颊。

　　“对不起，乙琳姐。”夏南有些歉疚地说道。

　　“不关他们的事，对不起，乙琳，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我说要照顾好你，却没本事挣钱，害得你跟朵朵吃苦。”

　　一个近一米八，浑身肌肉的猛男，竟说着哭了起来，吓得朵朵抱住白彦君的大腿，仰起头望着他，“爸爸不哭，朵朵乖，爸爸不哭！”

　　白彦君哭得太厉害，摸了摸朵朵的头，说：“朵朵乖。”声音有些颤抖。

　　“彦君，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也想出来上班，但是我没有做好。”

　　饶乙琳多日躲躲藏藏的委屈终于如堤坝溃塌，一泻千里。

　　两人就这样相对流泪。

　　食杂店的大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湿了眼眶，含糊不清地说道：“乙琳她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原来白彦君打人被发配到指挥室，却不敢同饶乙琳说。饶乙琳早发觉不对劲，想出来工作补贴家用，找了江德宝帮忙进时度上班。

　　为了不被白彦君发现，她平时在公司看见白彦君都是躲着走，就这样躲躲藏藏，饶乙琳进公司三个月，白彦君居然一次都没在公司里见过她。

　　下午，夏南把写好的督查报告交给江德宝，江德宝看完第一页，叹了一口气，说道：“南南，我果然没看错人，不愧是你啊。”

　　“主管，于理，我有我自己的原则，我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也要对其它的业务员负责，弄虚作假知情不报，那不是我，于情，我在我的处理意见里附上了饶乙琳负责的终端数据，她是一个出色的业务员，也确实有一些家庭上的困难。”夏南郑重地说道。

　　“饶乙琳负责的终端一共48家，有46家都与我们签订了专属协议，不销售任何竞品，这种成绩我想在s组的业务员里也找不出几个，虽然她拜访终端的频率低于其它的业务员，但是仍然与终端建立了深度客情，我想这样的业务员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希望公司在饶乙琳的事情上能综合多方因素考量。”

　　这份报告怎么写她确实想了很久，她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她读过一句话真正的尊严并不会因为按照原则办事而受损。

　　江德宝听完笑了下，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还有！”夏南撇撇嘴，瞪他一眼，“领导，下次不要拿别人当傻子玩。”

　　夏南转身就要走，江德宝追问道：“南南啊，你不是一直想休年假嘛，正好你康伯伯也要休年假，我给你批年休假，你也报个团，跟着你康伯伯一起出去玩。”

　　夏南这下更是气鼓鼓，完全不想搭理他，转头走了，江德宝这个大骗子！

　　“怎么了嘛，给你放假还不好啊？”江德宝一脸无辜地说道，“诶，你这丫头上哪儿去，我话没说完呢！”

　　谁要把年假用在跟着老人团出去旅游啦！

　　白彦君后面跟父母和解，饶乙琳和白彦君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朵朵有人帮忙照顾了。

　　这次督查工作的奖惩处理结果发文贴在公告栏上，饶乙琳被罚了当月的绩效，通过实习期转为正式员工，从C组的业务员晋升到B组。

　　夏南想等明年朵朵上幼儿园了，饶乙琳应该可以更用心的投入工作，说不定以后她还真能干出一番成绩来，比白彦君还强呢。

　　舟南的桂花比往年开得晚一些，一场暴雨后，一夜之间全开了。

　　微风拂过，一阵阵沁人的香气飘散开来，夏南穿一件薄连衣裙，站在公告栏前，感受着一丝秋天的凉爽，她侧过头望着迎面而来的人微微笑了下。

　　“小师父，待会儿吃完午饭我去摘些桂花，你要不要也拿一些泡水喝？”周奕安快步跑了过来。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回家让我妈给我做桂花炒年糕。”

　　“周奕安，我们多摘点，拿给康师傅他们泡茶。”

　　“好。”

　　走在前面的夏南转过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他抬手比划了一个大圈，她倒着走边笑道：“我要摘很多很多！”

　　“嗯，我帮你摘很多很多。”

　　她脸上绽开的笑意化在桂花的香味里，比这秋日的香气还要甜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