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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八十七 ...

  •   在去赴约的路上,马车拐进一条小巷,方圆嘴里哼着新学来的曲儿,不紧不慢的往马背上甩着鞭子。
      突然一个人从旁边隐秘的岔路口蹿出来,背着光站在小巷中间。他衣衫褴褛,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的破碗,胡子长的拖到脖子,手里象征性的拿个拐杖。
      “喂,赶紧走开!”方圆大吼一声,用力拉紧马套,马吃痛发出的尖锐嘶鸣声刺的人耳膜发烫。
      还好在离他几寸远的地方,马堪堪停住。
      方圆吓出一身冷汗,他转头朝车厢里问道:“姐姐,你们没事儿吧?”
      “我们没事,前面怎么了?”
      那老乞丐转过身,脸上深壑中积满黑黝黝的灰尘,他全然没感觉到危险,还笑呵呵的向方圆讨要银两:“小哥,有个人让我来送消息,嗯…说是说完后会有赏赐。”
      方圆刚开始看他可怜还想给他点钱,让他拿去压压惊,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哪里来的骗子,还不赶紧走开,惊到了车里的贵人有你好受的。”
      说着就作势要用手里的马鞭来抽他。
      那乞丐慌了,瑟缩的往后退两步,胆怯的往车里张望一眼,大喊冤枉:“小哥,我不是骗子,真的有人让我给车里的小姐传话。”
      方圆仍要赶他,就听马车里传来木莲冷淡的声音:“让他说。”
      那乞丐“嘭”的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满嘴“好人、菩萨”之类的话。
      方圆撇撇嘴:“你说吧,我听着呢。”
      乞丐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那个地方两团灰扑扑的很是显眼,他一笑起来,眼尾的皱纹能扯到鬓角。
      “嘿嘿,小哥,那老板吩咐了一定要讲给车里的贵人小姐听,这…”他凑上前去打着商量。
      “哎?你还得寸进尺了不成?”
      昏暗的马车里,桃夭冲木莲点点头,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
      木莲木着脸,掀起帘子一角,尽量将马车遮的严实,只露出她的侧脸。
      “‘梦回’的老板今儿早上被一群官爷给抓走了,老板慌乱之中塞了我一把碎银子,叫我在这个巷子守着,若是看见一辆车上显眼的挂了一个五彩流光娇花的马车,驾辕上坐着一个圆脸的赶车小哥,就将车拦下来,然后将这事儿告诉车里的贵人。”
      老乞丐很懂分寸,略微偏着头,离木莲不远也不近,声音适中,保证能让木莲听见,但其他人却听不见。
      木莲脸色一沉,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碎银子,递到那乞丐手里:“多谢,这些钱就自己拿着买点东西吧。”她忍不住嘱咐道,“记住,这件事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老乞丐连连点头,手里拽着一大把银子有些飘忽。在手里掂量了下,不敢相信的拿起一个放在嘴里使劲儿一咬,发现是真的,便千恩万谢的跪下谢恩:“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马车“嘚嘚”的往前走,直到乞丐被远远甩在后面,缩成一团模糊的黑影子。
      木莲沉声将乞丐的话复述了一遍,桃夭本闭着眼,将头靠在车框上,随着马车起伏。听到此话,她猛的睁开眼,眼里慑出冰凉的寒光:“方圆!”她竭力压制自己的火气,“掉头,先去‘梦回’。”
      方圆不知那老乞丐说了什么,竟让姑娘如此生气。他不敢多问,调转车头随即往梦回去了。
      只是行进半路时,将木莲放下,让她去给周鉴笙传话,今日宴会怕是去不了了。
      梦回门口。
      熙熙攘攘的人群围成一圈,对着店铺指指点点,还未走进就能听见百姓交头接耳的声音。
      方圆将马车停在了惯常停的那株大树下,桃夭从车上下来,看见梦回一片狼藉:大红匾子被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好好的木门歪着挂在墙边,里面各色香料粉末倒在地上,红的、黄的、蓝的混在一起,有种奇异的美感。各种不知名的香味混合,都分不出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桃夭走进铺子里,踏在香粉上,衣袂带起的微风将绣鞋染成五颜六色。桃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人将她的心取出来踩在地上作践。没有伤心,没有失望,只是极度的愤怒。
      她看见惜怜整理好的一叠账本一页一页被撕烂,碎纸片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也被染上了绮丽的色彩。
      有一两个穿官府衣裳的小兵还在柜子里翻找什么,听见有人进来,啐了一口想骂人。回过头来见是一个蒙着面的女人,顿时放下了戒备,转而轻佻的吹了声口哨:“美人儿,这家店今日营不了业了。要买什么跟哥哥说,哥哥给你买呀!”
      桃夭眉头都没皱一下,冷冷的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哟,听这语气美人似乎不高兴了?”
      旁边另一个人也笑得猥琐:“想知道哥哥是什么人,你走近点儿,走近点哥哥就告诉你。”
      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哈”的笑开了。
      桃夭像看死物一样看着他们,十七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抬脚揣向两人的心窝。
      受不住突然的大力,两人砸在背后的柜子上,晕了过去。
      桃夭一脚跨出店铺,她紧抿双唇,刚刚一番变故她已经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了,在扬州还没人敢得罪她,除了刚来的江锦怀。
      她看方圆坐在驾辕上,搭着他伸出的手臂上了车,沉声道:“去县衙。”
      方圆心里一紧,答应了声,驾着马儿去了县衙。虽然他竭力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到底年纪轻,听见县衙就下意识的害怕。
      天光大亮,太阳钻出云层,暖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桃夭站在县衙门口,抬首看去:漆红的两根大柱直直撑起官府的门面,两个穿着府衙衣裳的侍卫肃立两旁,阶前是两蹲石狮子,张牙舞爪,凛凛威势。
      她轻笑一声,一步一回首,裙裾层叠,是风尘女子固有的做作姿态,与这样的庄严肃穆背道而驰。像是在延续千年香火的寺庙里,众生虔诚跪拜,却被突然闯进的街边杂耍的马戏团小丑搅乱,似乎看佛祖会不会普度众生?
      那两个侍卫见桃夭走来,手里的长剑交叉横亘在她面前,神色严肃:“来者何人?”
      说明来意,两人对视一眼,明显接到过上级指示,他们手里端着长剑的姿势不变,高高在上,施舍般让她从小门进去。
      方圆也跟着进去,在桃夭耳边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趾高气昂的,小爷曾见过他们舔着楼里姑娘的脚指头求爱呢。”
      桃夭敛眉一笑,头上唯一一支串珠叮铃铃的乱颤。她扯扯方圆的袖子:“这些话回去再说。”
      说话间,他们被领到一处偏僻的院子。一个仆人朝桃夭鞠了一躬,让他们就在这儿等。
      这座小院荒凉的很,刚进门随意打量一眼,桃夭就发现处处都是敷衍的痕迹:亭子里摆放的桌面上下人潦草用帕子一糊,擦到的地方拖着污水的痕迹,没擦到的地方白蒙蒙的像是被尘封起来。桌子腿上更是糊满灰尘,院子那边留出来的一块小花圃里,明明还在草长莺飞的二月,残花败叶堆得比野草都高。
      房子外面瞧上去算是最干净的,房檐下的蛛网没有三五成群结着,偶尔几只归巢的燕“倏”的飞进来,躲进巢里,叽叽喳喳叫唤一阵,一眨眼就又飞出去了。
      “寻个地方坐吧,江锦怀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才来见我们。”桃夭用袖子随意扫扫凳上厚积的灰尘,然后姿态万千的坐下,倒像是红袖招里被万人追捧的风流。
      方圆撇撇嘴,肉嘟嘟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看桃夭不嫌弃,轻叹一声,麻利的把其余两个凳子也擦干净,又去外面找了仆人借了茶水,两个人坐在一起,不像是来了官府,倒像是来品茶。
      这天像是被硬生生憋出太阳似的,明晃晃照在身上传递着收敛了几日的温度,不至于灼热,但会让人抓心挠肝的烦躁。
      坐了会儿,桃夭额上已经薄薄的出了一层汗,两颊也泛着水光的红,实在受不住这太阳的煎烤,桃夭正准备退到后面屋檐下,还未动就看见以江锦怀为首的一群人悠哉悠哉踱着步子往这边来。
      “真是不巧,昨儿雯儿姑娘来了,有幸陪姑娘多喝了几杯。今早就起来迟了,让桃夭姑娘好等,真是本官的过错。”江锦怀半睨着眼睛,青紫色的长袍穿在身上,精神抖擞,看上去倒是人模狗样。不过从他眼底泛出的青淤色,还有明显中气不足的说话声,无不时时刻刻在说,他不过是空有一个架子罢了,其实内里早被挖空。
      这人语气轻佻,还将自己晾在这里许久,思想里只有那些肮脏的交易。桃夭想起周鉴笙略微幸灾乐祸的话,太阳穴就突突跳的难受。
      “无事,能等到江大人就是桃夭的福气。”
      “对了,不知姑娘今日来所谓何事?”他负手站着,笑眯眯的问。
      “既然大人都这样问了,桃夭也不藏着掖着。只一句话,大人如何才肯放人?”
      江锦怀挑挑眉,他原本以为这个女人还会跟他周旋一番,没想到这么直接就问出来了。也好,这样一来省的他也费心。
      他自若的坐在另外一个石凳上,不紧不慢的斟了一盏茶,细细尝过一口后才说:“桃夭姑娘莫要着急,这件事本官可不是针对姑娘,虽然查证了姑娘也是这家店的老板,但姑娘平日里一定被那两个刁民蒙蔽,他们做黑心生意,百姓都把上诉信送到本官桌案前了,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为民做主。”
      “呵”,桃夭轻笑一声,“不知那老板有多黑心,竟引起了民愤?”
      “听本官一句劝,姑娘现在应该竭力与那两人撇清关系,而不是抢着上前来受罪?”
      “这件事你我之间心知肚明,大人直说吧,需要桃夭做什么才能放过他们?只要桃夭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江锦怀抬手做了个手势,跟着他来的几个心腹默契的到门外守着。他毫不避讳,暧昧的拍拍桃夭的肩,俯身在她耳边说:“只要姑娘跟了我,万事好商量。”
      桃夭面上彻底冷了下来,以前再是不满,她也极少将自己的真情实感表露出来。但看着江锦怀一副稳操胜券,不可一世的模样,新仇旧账堆在一起,让她忍无可忍。
      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冷笑一声,不留情面的一手打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桃夭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如何当得起大人这般费心?不过就算是一个风尘女子,天道昭昭,还能任由你为所欲为了不成?”
      江锦怀没想到自己抓到了她的把柄,她竟然还敢这么给自己没脸。他沉下微微扯起的嘴角,眼神阴翳的看着桃夭:“果然,桃夭姑娘身上就是有一种别人没有的魅力。你越敬酒不吃,本少还非得要得到你不可。”
      他缓缓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显得有些为难:“那你说说现在本官要怎么处理那两个刁民呢?”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了,桃夭也没必要再装温良:“现在还未定罪,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似乎早料到桃夭会这么说,竖起一根食指在她面前摆了摆:“现在嘴硬没关系,一会儿你就该哭着求我了。”
      他又为自己添了一盏茶,似是漫不经心的说起:“哦,对了,‘梦回’的老板正受着刑呢。他们嘴真硬,那个女的,长的还不赖,跟那个什么,对了,和之前的沐承公主一个样儿,等你答应了本公子,本公子就将你们养在一起,相互之间还有个照应。”
      江锦怀懒散的坐在那儿,好似在看一只围在栅栏里的困兽,他喜欢看它伸出尖锐的爪牙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的愚蠢,这会让他心情很好。
      日头越来越晒,像这样被闷出来的太阳最是磨人,它不烈,刚开始软绵绵的照在身上没什么感觉,后来只觉背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儿,一动,就扯着衣裳,黏腻腻的又闷又热。
      桃夭直直站在太阳下,孤立无援。她不能露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气氛正低迷时,从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有四五个人,间或穿插一两句低声的咒骂。
      守在门口的小厮想拦住来人,来人却一下子推开他闯了进来。
      “锦怀啊,你惹到什么人啦?快、快,可了不得了!”
      县丞急冲冲跑进来,边跑还不忘擦擦额头浸出的冷汗:“锦怀啊,赶紧把人放了吧,这梦回身后不知什么背景,连京都那边都知道了,王大人现在已经去接待了,这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他明显没看见还有外人在,一番话说的捶胸顿足,上气不接下气,面上的惶恐紧张之意满得都溢出来,哪里还有县衙官员的样子?
      江锦怀也被他搞得紧张兮兮,“嚯”的一声站起来,身前桌上茶杯里的茶水轻轻晃荡。临走前,他还不忘点了几个侍卫:“你们几个,看住她,在本官回来之前别让她跑了。”他指着桃夭说道。
      见江锦怀和县丞一道出去后,桃夭退到房檐下,方圆找了一片叶子给她打着扇。
      间或有一丝凉风吹过,刚刚腾起的燥热似乎消散不少。
      刚刚听县丞的意思,好像有京城的人来救惜怜他们了?这样一想,桃夭心里就没刚才那么担心了。
      没等一会儿,由县丞为首的一行人急匆匆走进来,他时不时诚惶诚恐的回过头向后面那人说上几句话,满脸的谄媚奉承。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桃夭姑娘给请出来。”县丞突然又板着脸,冲看守桃夭的那帮人吼道。
      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桃夭起身,向后面那人行了一礼,那人侧了侧身子,反而三步两步上前将桃夭扶起,堆了一脸笑:“姑娘可不要折煞我了。”
      县丞的脸这时更加难看了。
      他当初答应江锦怀出据官府抓捕公文时,一是因为被江锦怀收买,二是虽然知道桃夭和周鉴笙关系暧昧,但官场沉浮,他以为两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却没想到她竟还与京都扯上了联系。
      他尴尬的擦擦顺着额角流下的汗水:“哎,桃夭姑娘,您受惊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今儿是下官的不是,还请桃夭姑娘大人有大量,下官、下官在这儿给姑娘赔个不是。”
      说着,就要鞠躬行礼。
      桃夭眼神一闪,和后面那人视线对上,他冲桃夭微微一笑,桃夭没说话,躲过了县丞这一礼。
      “大人言重了。”
      “哦,对了,还有姑娘的朋友,下官也一起放他们出来了,现在正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姑娘一道走呢。”
      桃夭点点头,回了一礼,终是露出了今日头一个真心的笑:“多谢大人。”
      礼是冲着县丞的,但话是对着后面那人。
      桃夭走时,扫了一眼,没看见江锦怀,也不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登上自己的马车和惜怜、阿五一道回去了。
      天色微黄,瓦楞状的云朵堆叠在天边。路边野草在烧的红火的天际下,摇曳着纤细的腰肢。徐徐春风吹不散农家上空袅袅炊烟,阵阵饭香弥漫在大街小巷。
      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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