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61、六十一

　　自那天以后，古茂在床上躺了许多日，才渐渐有力气下床。府里人都知道三小姐又病了，但知道真正原因的还是少数人，因为古政以雷霆手段将事情给压下去了。
　　现在古茂醒的时间少，睡的时间多。醒着时她不说话，也不吃饭，只一个人坐着，随便看一个东西都能看半天。
　　今年打了胜仗，元帝专门替将士们安排了庆功宴，庆功宴和除夕夜的宫宴排到一起，准备好生热闹热闹。
　　古府早在一个月前就收到了宫里的请柬。除过特殊情况，凡是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必须携家眷出席，有诰命的夫人也可多带一人赴宴。
　　尹氏还在坐月子，等到除夕时，大概刚刚能赴宴。所以筹备进宫的工作就落到孙氏和古荷手里，从接到请柬时母女俩就开始为府里的人准备入宫的一应用品。
　　这番，成衣店里刚刚将新做出来的衣服送来，古荷拿出来细细看了一遍，她自己颇为满意，就是不知道古茂喜不喜欢？她想着这段时间古茂病着，心情也不是很好，于是她就让丫鬟抱着，自己又从库房里挑了好些补身体的药材，婷婷娉娉的往桃夭院里去。
　　内室桌案上摆着新换的腊梅，沁芳素手拢拢在瓶颈边缘散开的花枝，又往瓶里添了半盏水，转身冲屋里的古茂说：“小姐，后面园子里的腊梅又开了好多，奴婢今儿去的时候差点迷了眼，小小的红梅点缀在遍野的白雪里，别提有多好看了。”
　　她回过身看到古茂还是靠在床头发呆，手下动作没停，嘴里还一个劲儿的说：“今儿又下了雪，小姐，等您身体好些，我们就去看看吧。”
　　“嗯。”
　　沁芳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道没听进去。只好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院门口，昳帛提着一方食盒，朝里面张望。在院里做洒扫的丫鬟们见他来了，都嘻嘻地想上前去套近乎，大家你推我攘，叽叽喳喳欢快的像飞出笼子的小鸟。
　　昳帛和那些小姑娘们客套了番，其中几个年龄大些的被他逗得又笑又骂，半天舍不得走。
　　他那张讨喜的脸正中央，鼻尖被冻得通红。不知等了多久，站的那方地下被踩出一角原来地面的颜色。
　　他远远看见沁芳从屋里出来，高兴的直跳，手里的食盒差点拿不稳：“沁芳姐姐，这里！这里！”
　　守院门的两个侍卫往前一站，身子一挺，就将他挡在外面。
　　幸好沁芳听见有人唤她，手在下裙摆后面擦擦，冒着小雪跑了过来。她朝那两个侍卫笑笑，拉着昳帛走到一旁墙角，问：“你怎么来了？”
　　“我们公子听说三小姐这些天又病了，便叫我去城南的糕点铺子买了三小姐最喜欢吃的桂花糖糕。”
　　他扬扬手里的食盒，递到沁芳手里，又好奇地指指门口两个侍卫，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三小姐这是又犯错了？古老爷竟派了侍卫来，刚刚还不让我进去。”
　　沁芳拿过食盒，没答他的话：“我先替小姐收下，你再跟姚大人带句话，就说我们小姐谢谢他。”她看见昳帛满脸冻的通红，嘴唇已经变成紫青色，两手也红彤彤的，脚上穿的单薄的鞋子被雪水浸湿了，她有些心疼，却又不好意思直说，只一个劲儿的催促道：“你快回去吧，这天太冷了。”
　　她刚刚出来时就看见昳帛在那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往手心里哈气，显然是被冻狠了。她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暖炉，塞到他怀里，将他往出府的方向推了一把：“快走吧，你家公子还等着你呢。”
　　冻到发麻的手指猛然触碰到温热的暖炉，像是一团软软的刚出生的小猫，在怀里又软又柔。昳帛手一抖，暖炉差点就要落在地上。被冻的半冷的身体突然淌过一股热血，将全身都暖了。等他回过神来时，沁芳早拎着食盒跑进去了。
　　暖炉上还留有女儿家的香气，感受到手尖的温热一点点回拢，他还犹自不敢相信。拍拍僵硬的脸，直到脸皮上传来钝痛，昳帛终于傻呵呵的笑了出来。
　　等古荷过来时，见只有木莲一个人在屋里伺候，随口问道：“沁芳呢？”平日里沁芳做什么都积极，陡然没见着她人，古荷竟也有些不习惯。
　　木莲笑笑，指了指隔壁一间厢房：“害羞了，在里面躲着不敢见人呢。”
　　古荷闻言也笑笑，在古茂的床榻边坐下，从墨玉手里拿过那件成衣，提着两边肩，在半空中抖开，邀功似的对古茂说：“三妹妹，你瞧瞧，这件衣裳可喜欢？”
　　绛紫色的金丝软烟罗打底，裙上用极细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栀子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几颗珍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嵌着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紧紧套住，腰带松松束起，镶了几根彩色的羽毛，在有光的地方转侧会呈现出不同的光彩。
　　“这件衣裳真漂亮。”连一向严肃的木莲也禁不住开口夸赞。
　　古茂呆呆的转过来，没有焦距的目光渐渐聚在眼前的衣服上。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衣服。
　　古荷见有戏，便凑近坐了坐，拉住她的手，满含羡慕的说：“夭夭快去试试吧，看还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要是哪儿有问题，我再叫他们去改，左右还有时间。”
　　架不住古荷她们的软磨硬泡，在木莲的帮助下，古茂换上了这件礼服。
　　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暖黄的灯光下，腰间盈盈一握，朱唇不点而红，琼鼻微隆，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后长发软软披在肩上，几缕发丝垂在脸庞，柔软的不像话。艳丽的紫色非但没将她显得庸俗，反倒更添了几分贵气。
　　古荷围着她转了两圈，只觉这衣服本就该是古茂的。
　　沉寂了多日的古茂终于送出了第一个笑容：“二姐姐，这衣服很好，不用改了，我进宫那日就穿这件吧。”
　　古荷点点头：“嗯，我瞧着你就该穿些艳丽的颜色，通身的气派啊就出来了。箱子里那些淡粉的，浅黄的虽算不上素净，却好像压了你的锋芒。”她瞧着古茂，又自顾自地说，“等年过后空了，我叫人多给你做几件艳丽的，可好？”
　　她知道古茂忌讳什么，所以半句不提不开心的话，古茂也没提，两姐妹都像没发生那事儿一样，说些有的没的。
　　晚上，陪古荷说了一下午话，心情也好了些，古茂终于有了点食欲。小厨房知道了拼着劲儿的给她做好吃的，小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正逢古茂夹了一块糯米团子往嘴里送，刘妈妈打起帘子亲自过来了。
　　沁芳连忙端了个凳子过来，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妈妈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刘妈妈忙摆手，只是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径直坐在一旁等着古茂吃完。她端着茶碗没喝两口，沁芳她们就忙着撤桌上的盘子，刘妈妈担忧的问：“小姐怎么只吃了这么点？不再多吃些？”
　　“无事，我今日刚刚有些胃口，吃这些就够了，再多吃也吃不下了。”古茂浅笑着解释道。
　　刘妈妈见她好似又比之前瘦了，心疼的直抹眼泪。古茂好声好气劝了一番才劝住，只听她问，“娘亲可交代了什么事情，劳烦妈妈亲自前来？”
　　刘妈妈抹了眼泪，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纸，哽咽着声音，欲言又止：“小姐先别伤心，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古茂心里一紧，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一慌，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妈妈放心，我不要紧。”
　　在古茂养病的这些天，桃夭院就像一个牢笼，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外面的好多消息古茂她们都还不知道。
　　她三两下打开信纸，慌乱的一目十行，还没看完，眼里蓄积的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滴在摊开的信纸上，晕染出一圈圈墨黑的痕迹。
　　沁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古茂又是这般哭，也猜到有事情，于是忙上前安慰她：“小姐，没事儿的，您身子要紧。”
　　古茂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忍住大哭的冲动，伏在沁芳的背上轻轻抽搐。信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已经看不清了，那一字一句像印在脑海里，痛的撕心裂肺。季之涣带来的伤害还没过去，接二连三的打击像汹涌澎湃的海浪誓要将古茂淹没。
　　刘妈妈看她这样，自己也红了眼睛，将茶盏里冷却的蜜水混上热的，端给古茂：“小姐，老夫人要是在的话，也不希望看见您这样。”
　　古茂吃了一口，舌尖却感受不到一点清甜的蜜，嘴里满满的全是苦涩。
　　“我能回一趟外祖家吗？”
　　刘妈妈点点头：“夫人说看您的意思，夫人现在在月子里，不能出门，老爷也走不了，要是小姐想回去的话，夫人就替您打点好；您现在要是不想去的话，就等夫人好了再一起回去。”
　　古茂摇摇头，浮肿还未消散的眼眶又泛起了红：“外祖母在时对我极好，现在她老人家走了，我该陪在她身边尽孝。”
　　古茂虽年少，但却是个极重情谊的孩子。刘妈妈抿唇，艰难的笑笑：“夫人猜到小姐是一定会回去的，路上用的，还有行礼都准备好了，等小姐哪天好利索了就可以上路。”
　　古茂也不逞强，她清楚自己的身体，要是还没到扬州，在路上又病倒了，她还怎么好好去见外祖母？
　　尹老太太去世的消息像笼罩在古府上空的阴云，尹氏心力交瘁也病倒了。古茂心急，想早点回去，身上的病反而又加重了。
　　尹枢庭得知消息后悲痛难耐，恨不得当即纵马连夜赶回江都，但顾忌古茂身体不好，要是等她一个人上路，他也是不放心的，所以这些天来，他拜别古政，将手上的工作全都放了，日日往桃夭院跑，给古茂解闷儿，督促她吃药，盼着她身体快些好起来。
　　他顾着古茂，自己反倒消瘦不少，白日里陪着古茂消遣，晚上自己待在院子里。院子很大，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他躺在床上，也不盖被子，屋里浓浓的暖气包绕着他，身下是姑母叫人给他铺的云锦缎子，可是他却睡不着，常常是睁着眼睛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