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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十八 ...

  •   冬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似乎席卷了边关广袤大漠的黄沙,令京都的上空也变成雾蒙蒙的一片。
      青烟袅袅,一室幽香。古政和住持正畅谈佛法,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他心里有些憋闷,便来找住持谈谈佛经。在住持的引导下,积攒多时的压力找到出口,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正谈到高兴处,尹枢庭神色慌张的闯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断了的羽箭。
      古政见他慌忙的样子,端茶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历时就起了个不大不小的水泡,他眉心一皱,果然,就听尹枢庭说道:“姑父,夭夭不见了。”
      接着尹枢庭就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我从后山那条河往回走,就发现夭夭不见了,地上是落了一堆她们捡的银杏叶,散在地上乱成一团。我在一些银杏叶上发现了白色的粉末,闻起来像是迷药,然后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找到了这个。”
      他把手里的羽箭递给古政。
      “这支箭射进了树里,射的极深,想必是个功夫深厚的人。”
      古政从他手里接过半截羽箭,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住持也听明白了,他适时起身,双手合十:“施主莫要惊慌,贵府小姐虽命途多舛,但终归苦尽甘来。这事是在寺里发生的,若施主有任何要求,贫道自当尽力而为。”
      古政连忙起身,双手合十回了一礼,亲自送住持大人出门。
      闻声而来的古荷见到古政手里的羽箭,惊得心都快跳出来,她快步上前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三妹妹呢?”
      尹枢庭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古荷身子一歪,还好有墨玉搀着,她才没有摔倒在地。她拂拂胸口:“既然现场什么也没留下,说明妹妹性命无碍,爹爹莫要太担心。”
      古政将断箭顺手揣在身上,压着怒气,一言不发的回京调兵。
      兵部尚书嫡女在广缘寺被俘,这样大的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才一夜,漫天的消息像疯长的野草一般在街头巷尾传开。
      姚溱端坐书房,手里拿着一本书,大半天还未翻过一页。
      窗外闪过昳帛急匆匆的身影,他走进书房见公子还蹙着眉,维持着早上的姿势,略略敛回目光,躬身说:“公子,那边的人答应了,不过要先等他们抓到人,才肯将三小姐放回来。”
      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姚溱揉揉眉心,略显疲惫的说:“嗯,就按计划来办。”姚府后院的栀子也凋谢了,姚溱透过窗柩,看那一丛丛被油纸盖住的栀子,眼里突然就柔软了。
      身侧一卷卷画轴安安静静的倚靠在画筒边缘,姚溱拿起一幅,缓缓展开,爱怜地看了半晌,又珍重的放回原处,随即将明日的计划在心中暗暗盘算一遍。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自上次纪英他们探查到狄军的计划后,苏觅等人便针对他们的计划制定出了方案,准备逐一击破狄军的诡计。他们不仅想要将狄军打的落花流水,还想要把被夺的潍城给重新夺回来。
      果然,狄军中计了。
      军中一时士气高涨,人人脸上都是打了胜仗的喜悦。特别是城中幸存的百姓,见到季国的军队,就自动让出道,在街道两边呼天抢地的就是一通跪拜。所有在战场上被乱箭射伤时都咬牙挺过来的战士,现在迎着百姓敬仰的目光,竟都红了眼。
      狄军打了败仗,自然元气大伤。表面上各个部落与北狄是组成了一支军队,但内里是怎样的尔虞我诈就不得而知。
      暂作首领的大将呼尔烈自然知道这群乌合之众与季国的正规军队没法比,但今年收成不好,夏季时洪涝太过厉害,牛羊死的死、伤的伤,要是不到季国来弄点粮食,他们真是连这个冬天都没法过下去。
      这一场打了败仗,刚吞下的潍城又给丢了,现在边关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好。呼尔烈猛地想起自己在京都还留有一手,便想法子联系上,这才有了绑架古茂的一幕。
      这群人是早年趁着京都防范松泛时借着假的身份路引到广缘寺做和尚。这群人本来常年混迹于北狄与季国的交界处,一来二去都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北狄人还是季国人。
      他们大多精于算计,手段残忍,是真正的社会底层的渣子。北方首领十分明白自己部落的处境,全靠天吃饭,若是一年收成不好,这整个部落都没有好日子。
      于是他手下人便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让这帮人到京都里寻个藏身之处。这样不仅少了这些男人的口粮,还能让他们时时打探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人入了京都,见了这样的繁华盛世哪里还有回去的心思?一行人在城里转悠半天,却没能找到一个既安全又可靠的地方落脚。在几人落魄时,偶然听见有人说广缘寺的住持最为心善,那些到寺里来讨饭的乞丐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几个人思来想去在寺庙里也还不错,当下便收拾一番,紧赶着去了广缘寺。
      他们将假的身份路引拿与住持,编造了一段凄凉悲伤的故事。住持见不得人落难,动了恻隐之心,便收留他们放在后山,替寺里添火劈柴。
      在寺里的这段生活倒是令他们的心性平和不少,也不再常常挂念边关的岁月,他们似乎忘了自己曾经还有那样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但就在潍城战败后几日,他们收到了久违的书信,信里提到要他们想办法,让季国皇帝心甘情愿收兵。
      几人过惯了安稳日子,本不想再做这刀尖上的营生,只装作这远道而来的信在来的途中已毁身灭迹。
      奈何接连的几封信将他们逼上绝路。
      信上直言不讳的说出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末了,又加上一句,京都中并不是只有他们这群人,还有一些隐藏在其他地方,不方便动手。若是边关再等不到他们传来的消息,那他们就是同族刀下的第一缕亡魂。
      权衡之下,无论哪条路都是死,既然身为北狄汉子,听说故土遭遇了天灾和兵败,也痛心疾首。想通之后,一行人便在后山慢慢合计。
      这不,正想着办法,就得知了兵部尚书携家眷来上香,这可真是刚想瞌睡就送来枕头,几人又暗暗合计一番,装作和原来一样,静静等待古政的到来。
      潍城城里,纪英住在一间专门为他安排的庭院里,种在院前的两三棵病怏怏的杏树,光秃秃的很是难看。
      院子不大,胜在安静。
      纪英醒来时,刚好可以透过窗柩看见这难看的杏树。小禇一直在屋外候着,他本就是军师的长随,跟在他身边照顾才不会让人起疑。
      他抱着剑倚在门边假寐,听见屋里传来动静,忙进里屋查看。见纪英睁着眼正看着那几棵杏树,就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把身下的枕头靠着床榻,让他坐起来能舒服一点。
      醒来的眉眼间全是疲惫,想来是睡梦中不安稳。小禇端过木几上的小碗,里面的粥已经凉了,纪英看他一副呆呆的模样,撑着身体,慢慢说:“拿到厨房去热一热吧。”
      等小禇走了,屋里又安静下来。外面那几棵杏树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可怜样子让纪英心中一动。
      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被梦魇缠着,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不能与人言的不堪回首的过去像臭水沟里令人作呕的烂草,牢牢拴住他的腿,似要将他拉入无边沼泽。
      还有现在。
      这里是活生生的战场,稍有不甚就会送命,比不得京都安逸的圈养生活。他初来乍到,明明带着满腔有所作为的热血,可浮现在他眼前的是那满地、满墙,热的、赤红的季国子民鲜血。
      面前的人或许刚刚还在和你谈笑风生,下一秒,敌军来袭,空投的巨石和火箭顷刻化作死神的使者,带走鲜活、生动的一切。
      他不是不害怕,也想过逃走,在京都圈养的这十几年里,虽日日研读兵书,整日听那老学究绘声绘色地谈论战争的残酷,到还是没能想象真正的战争是怎么样的。尽管来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身处现实时,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
      赴边关那段时间里,他都做好了安排,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在任何他想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个富足的生活。
      但是他没有。
      那些天,他眼睁睁看到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朝不保夕,那颗被凝成一潭死水的内心再度沸腾起来。他想:他是季国的子民,他站在这个位置上,他有责任保护好每一个属于季国的百姓,若是不能,起码保证给他们一个可以正常生活的地方。
      残忍的现实加上幼年的痛苦,使他学会隐藏,隐藏起心里残存的一点光。
      于是他奋力挣扎,努力向上爬,手指紧紧抠住地面,竭力抵挡那股腐败恶臭的暗黑力量。
      父母惨死在自己面前,寄人篱下遭人折辱的悲痛,半夜里躲避刀枪剑雨的狼狈在眼前一一闪现,抠住地面的手指渐渐放松,他面露释怀,无悲无喜,任由自己被拉下深渊。
      纪英抬手揉了揉眉心,一点酥麻的感觉从眼角滑过,他怔楞了片刻,抬手一看,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绑了一个东西,横在眼前的,是艳红的平安结。
      拨弄着结上垂下的红线头,纪英不由想起那天巨树下,那个轻柔的吻。
      心弦似乎被拨动,不期然的,在脑海里多了另一种声音,
      “季之涣,我喜欢你…”
      “呐,这是我送给殿下的…”
      “愿殿下,平平安安,余生顺遂…”
      “殿下…”
      ……
      嘴角轻轻勾起,强装的张扬肆意似乎从来不是假象,心底那方清澈见底的花田却也是真的。想起京都还有一个姑娘惦念自己,当她羞怯的垂下头时,清风拂面,春暖花开。
      纪英突然好想回去看看那个女孩,看她喜怒哀乐,陪她喜怒哀乐。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交锋被一点点藏在心间,值得午夜梦醒时分慢慢回味、细细舔噬。
      她好似天际的暖阳,融化了他心底的坚冰,迸发出少年意气。
      他还记得那天分别时,他的回答。后来乔褚难得问了一句为什么,季之涣自嘲的笑笑,“哪有什么为什么,只是我不配而已。”
      连乔褚这个向来没有感情的人都能看出季之涣在对待古茂时用了七分真情,他就不信季之涣自己感觉不到。
      明明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一个人,却在分别时故意说令人家姑娘难受的话。
      果然,现在后悔都是活该。
      这里的纪英和小褚,就是在元帝暗卫追杀下金蝉脱壳的季之涣和乔褚。乔褚之前是季之涣的暗卫,大部分时间都隐在暗处,所以他现在化身长随也没多少人认识他。
      小禇端着热粥进来时,纪英还看着那些杏树,小禇轻手轻脚的将粥放在木几上,提醒他说:“爷,您伤的太重,先喝些粥养养吧。这段时间您也不必再忙了,将军放话,不让其他人耽搁您养病。属下也暂时在您身边守着,好照顾您。”
      纪英端起粥,碗壁的温热让他指尖微微瞬动,颔首轻点两下,算是同意小禇的话。
      自从夜探回来后,他就一直昏迷不醒。幸好通风报信的人够快,苏觅派的人也及时赶到,这才勉强从北狄军营里将人给救走。
      探二不幸在返回途中就闭了眼。
      在这之前他断断续续的说了他探查到的东西,虽然并不完整,听的人也没太听清,但经过苏觅他们一分析,就看穿了北狄的阴谋。
      纪英命大,返回军帐时还有一口气吊着。大军攻下潍城后,就在潍城县令府里专门给他辟了一方院子给他养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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