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24、二十四

　　从宫里回来后，尹氏竟病倒了。
　　连日来的打击风卷残云般掠夺她并不坚实的身体。先是尹家后是古茂，一桩桩一件件缠绕在她心头，致使夜不能寐，卧起不安。
　　斗百草的宴会是她强撑着身体去参加的，纵使她人再不济，也不能丢了古府的脸面。所以一回来，人就受不了了。
　　天气转凉，屋外一片肃杀之相。为了避免尹氏看见更加心伤，刘妈妈总是将窗户虚掩着。
　　这会儿尹氏半躺在床上盯着屋里某处发呆，刘妈妈手里拿着话本子正念给尹氏听。突然听闻外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尹氏看向门口，果然看见古茂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娘亲。”
　　屋里暖和，地龙烧的很旺，可是因为没开窗，还有些许闷。古茂脱下身上的长外衫，递给木莲挂好，自己往手心里“哈”了几口气，又快速的搓了搓，直到稍微缓和了些，她才走到近前。
　　一眼看见刘妈妈手上的话本子，古茂忍不住问：“这话本子有趣吗？若是有趣，明儿来时再给娘亲带别的。”
　　古茂边说边握住尹氏向她伸出的手，然后顺势坐在床榻旁，从刘妈妈手里接过话本子，自己给尹氏念起来。
　　尹氏微笑着看古茂趴在床边，她正念着话本子呢，那双杏眼一睁一闭，刚开始还挺精神，后来念着念着自己都快睡着了。
　　“这些天怎么了？这么容易犯困。”
　　古茂一个激灵，从床上直起身，有些羞赫自己竟然睡着了。她将话本子放在一旁，轻轻环住尹氏的腰身，朝她怀里窝：“不知道，最近总想睡觉。”
　　尹氏拂了拂女儿的长发，笑着说：“你怕是在院子里待久了，想出去玩儿了吧。”
　　“哪有，娘亲，我真没这样想。”古茂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总爱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就为了能出门去玩儿，但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儿，反倒不爱出去了。
　　“好了，”尹氏戳了戳古茂的脑门，“我之前见八宝斋的玫瑰糖糕好吃，今日就拜托夭夭帮娘亲买，好吗？”看尹氏一脸期待的样子，古茂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出门前，她欲要寻尹枢庭一起去，正巧碰上古彦文在收拾东西，古茂心里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她大哥要去哪儿，便歪着头疑惑的问：“大哥收拾东西是要去哪儿啊？”
　　收拾东西的古彦文抬起头，看小妹好奇的模样，正想告诉她，哪知住隔壁屋的尹枢庭听见古茂的声音，脚上踩着木屐，衣裳还未束好就急急忙忙跑出来，争着回答：“夭夭，你不妨猜猜看。”
　　要是知道哪还用问，古茂闻言，恨恨的瞥了他一眼，大有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理你的架势。
　　尹枢庭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连忙作揖讨饶：“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见古茂被他滑稽的动作逗笑，他也乐的哈哈笑起来。
　　“表哥这是要下江南呢。”
　　“下江南？难道是要去外祖家？”古茂吃惊的说。
　　“没错。”
　　“可是???为什么？”
　　古茂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古彦文去外祖家。
　　“听父亲说，外祖家最近不太好。父亲给他的同僚写了好些信去，可他们在回信里含糊其辞，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想必外祖家遇上的麻烦应该不小，不然不会将表弟送来时时提醒父亲。父亲料到江都可能会有大动作，他想去却抽不开身，叫别人去他也不放心，只好派我去先探探情况。”古彦文不厌其烦的一一解释给古茂听，期间还不忘损尹枢庭两句，不过他说的倒都是实话。
　　古茂“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揶揄的看着尹枢庭：“这样也好。娘亲为了这件事，吃不下也睡不好，这下大哥去了，一定能将问题解决，爹爹和娘亲也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古彦文点点头。
　　“那大哥何时动身？”
　　“过两天就启程，大妹妹的婚期就快到了，我想在她大婚之前赶回来。”
　　古茂了然的点点头：“祝大哥一路顺风，我就在府里等大哥平安归来。”
　　“不用担心”，古彦文边收拾边答话，“正好我也去江南看看，每次听你从那边回来都夸得跟仙境似的，我心里早艳羡的不得了，这次终于有机会去了。”
　　尹枢庭不甚高兴的嗤笑一声，他也是来了这边才知道父亲叫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
　　“那表哥也要回去了？”古茂有些闷闷不乐的问道。
　　“不，家里还没来信呢，我等家里来信了再回去。”
　　尽管已经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但尹枢庭没打算和古彦文一起回去。在京都虽然苦点累点，但也确实好玩，他才舍不得走呢！
　　他瞧着古茂听了他的话，脸色微微有些好转，便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转过话头问道：“夭夭，你今日过来做甚？”
　　听他说这话，古茂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她讨好的上前去，抱着尹枢庭的手臂撒娇：“表哥，今日娘亲想吃八宝斋的糕点，你陪我出去买呗。”
　　“不去。”
　　“表哥最好了，你就陪我去一趟嘛！”
　　架不住她一遍遍的撒娇，尹枢庭佯装板着脸，不情不愿的说：“好了，答应你，真是麻烦。”
　　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想出去。
　　今日还算暖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也穿着长衫半袖，但衣裳胜在轻盈，一举一动都带有飘逸之感。
　　既然已经出门，便不能只买一样糕点就作罢。古茂和尹枢庭两人在街上晃悠了一阵，各自都买了些东西，合计着再去前面逛逛就打道回府。
　　兄妹两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前面不远处的一家首饰店前围了一圈人，大家都挤在一处看热闹，嘈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古茂和尹枢庭都是喜欢看热闹的人，两兄妹对视一眼就默契的凑上前去看稀奇了。
　　“刁民，还不快滚！再看，小心本宫???本小姐打死你！”
　　古茂凑近去一看，一个乞丐打扮的人正拽住一位小姐的衣裙。她看向那位女子，没想到还是她认识的人。
　　那女子话音刚落，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就拥上前去，一脚将匍匐在前的乞丐踹翻在地。
　　“哼，不知死活！”
　　古茂从周围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谈论中，将事情的过程了解的七七八八。
　　被人群围着的少女正是沐承。今日她穿着一身粉绸饰盘带绣瓜蝶福寿文阑干裙曳地，双仙髻上横插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簪，白纱将姣好的面容遮住，露出一双狭长透亮的双眸。如此标致脱俗的装扮却被正前方一大团浑浊的水渍生生破坏。
　　古茂抬头看了眼店铺，想必沐承今日出宫游玩，看见白玉堂就想进去采买些首饰。毕竟这可是京都独有的首饰店，虽说也供老百姓买的，但里面的首饰大都别出心裁、新颖雅致，京都贵女没有谁不知道的。沐承应该也是听说过它的名声，今日特地来瞧瞧。
　　为了避免张扬，她特意做了平常装扮，身后也只跟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厮。可就算做着普通装扮，也难掩沐承身上的贵气。
　　不料欢欢喜喜的戴着挑好的首饰出门，迎面却撞上一个乞丐。那乞丐应该是刚从前面酒楼里讨得了一碗残汤剩水，他小心护住碗准备躲到墙角去吃。由于太在意碗里的饭汤了，以至于没注意到铺子里出来的沐承。
　　两人谁也不察，那碗辛辛苦苦讨来的汤饭就直直洒在了沐承的裙衫上。
　　两人具是愣在了原地。
　　接下来的事，古茂就都知道了。
　　“活该，谁让她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这下倒霉也怪不得谁！”沁芳小声的在后面念叨。她知道沐承和自家小姐不对付，现在看沐承吃瘪，难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尹枢庭意外的挑挑眉，他用肘尖轻轻碰了碰古茂：“哎，表妹，听这语气，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
　　“这人什么来头？”听古茂的语气，尹枢庭猜到两人关系应该不算好，他站在人群中暗暗打量沐承，“虽说光看身段就知是个美人，可这么欺负人也不是世家小姐能干出来的事儿。你就在这儿等着，看你表哥我上前去搓搓她的锐气。”
　　“她是公主。”古茂不咸不淡的说出事实。
　　“啊？这???哈哈，表妹别当真了，咱们还是先看会儿热闹吧。”古茂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瞧他这副欺软怕硬的嘴脸，就知道他的话当不得真。
　　就在两人说话时，沐承身边的小厮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棍，大约有手臂粗细，恭敬的递给沐承。
　　“本小姐再说一遍，赶紧滚，不然可别怪本小姐心狠手辣。”沐承恶狠狠的说。
　　那乞丐被人踹翻在地，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捂住肚子上刚刚被踹的地方，不仅没走，反而不要命的试图将洒落在地上汤饭给重新装回碗里。
　　沐承气急，手高高举起，下一秒长棍就要打在那乞丐身上。
　　“住手！”
　　古茂从人群中站出来，挡在那乞丐面前。尹枢庭眼疾手快的从沐承手里夺过了那根长棍。
　　“找死，竟然敢管本小姐的闲事。”
　　沐承一抬头，见古茂笑嘻嘻的挡在她面前，与她随行的一个陌生男子也同样拦在她的面前。
　　心头还未发出去的火似乎烧的更烈了。
　　沐承瞪了一眼尹枢庭拿长棍的那只手，尹枢庭手一松，那长棍“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左右张望，装作无辜的挠挠头：“嘿嘿，这可不是我拿的。”
　　沐承气急：“古茂，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殿下，您消消气。古茂贴近沐承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您看您今日多威风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气倒是出了，万一有小人到陛下和娘娘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殿下也讨不了好。您说是不是？就算是为了您，您也不能乱发脾气。”
　　“你敢威胁本宫？”沐承咬牙切齿的说。
　　“这臣女哪儿敢，千真万确在替殿下着想。”
　　沐承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逐渐恢复平静：“你最好小心点，别让本宫抓到你的把柄，不然你就死定了。”
　　说完，她看也不看古茂，领着身后的丫鬟、小厮，施施然的走了。
　　“哇！夭夭，表哥可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魄力，看来之前是表哥小瞧你了，以后表哥唯你马首是瞻。”尹枢庭两手抱拳，像模像样的同古茂鞠了一躬。
　　古茂脚下踉跄，身后的木莲一个箭步上前将古茂扶稳：“吓死我了，沐承太可怕了，不行、不行，表哥，咱们快回家吧。”
　　古茂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也不管周围看热闹的人是什么样子，低下头，拉着尹枢庭快步走了。
　　人群渐渐散了，对面茶楼上一主一仆淡淡的看着下面的闹剧，窗户倒是大打开着，只是不管楼上楼下的人都只顾着伸出头看热闹，是以没人注意到季之涣他们。
　　桌上紫砂暗纹茶盏里两瓣忍冬花静静的漂着。
　　茶水已经凉了。
　　季之涣将手里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暗器藏进袖子里，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口。
　　他端坐在桌前，心里却暗潮涌动。
　　旁边的乔褚看得分明，要是刚刚古三小姐没有上前制止的话，主子也会暗中帮那个乞丐。毕竟他可是陪了季之涣十多年，亲眼目睹了他曾经受过怎样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