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18、十八

　　等麦田里的稻子扬了花，丰收的吆喝声传遍田垄上下，天际越来越空阔寂寥，桃夭院里的菊花也悄悄开始绽放，这时候古茂知道，秋天来了。
　　古荷还被关在祠堂，古茂想明白古荷的事后也学着大姐古雅芐时不时往祠堂那边送些好吃、好玩儿的过去，免得她一个人在里面寂寞。
　　尹枢庭早在几天前就来了。
　　尹氏老早就把古彦文院子里的一间房给收拾出来，准备给这个侄儿住。在尹枢庭来的当晚她就热情的接待了他，尹氏显得非常高兴，拉着尹枢庭问：“庭儿这次来京都可是想要学些本事再回去？”
　　尹枢庭笑嘻嘻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想到尹氏会这么问。他想起这次来时，父亲跟他说，这次到京都来就在古府里好吃好喝的住着，等问题解决了，他自然会写信让他回来。
　　他没说什么具体问题，他也乐得没问。京都他早想来玩玩儿了，苦于一直没机会，所以这次父亲一提出来，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可现在迎着尹氏期盼的目光，尹枢庭第一次不好意思将自己来的目的说出口。他摸摸自己的脑袋，顺着尹氏的话说，显得有些憨直：“是啊，我也快及冠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疯玩了，这次来还真是麻烦姑父和大哥帮帮我。”
　　嘴上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连连叫苦，他来京都是真心想玩儿啊。
　　听到自己意料中的答案，尹氏乐得眉开眼笑，又叫刘妈妈去厨房多添两个菜，好为侄子接风洗尘。
　　宾主尽欢之后，尹枢庭躺在陌生的床上，莫名对京都的生活有了期待。
　　第二天天还没亮，古彦文就把尹枢庭从床上叫起来了。尹枢庭半闭着眼，看着还蒙蒙亮的天，倒下去又接着睡。刚睡下去没多久，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家里，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起来。
　　古彦文领着他先去府里的练武场锻炼了一个时辰，然后再回来洗漱、吃饭，接着又带他去了古政管辖的军队，带着他了解一些基本情况，等古政下了朝后，就由古政带着他熟悉一些基本事务。
　　这一天下来尹枢庭跑得腿都酸了。在扬州城里他也是一天天的不着家，但无非是些斗鸡走狗，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哪像今日，他跟着古政跑前跑后，先在军队里巡查了一圈，好容易熬到古政伏案处理公务，却时不时又有些跑腿的活儿。虽然古政配有专门做这事儿的人，但他站在一旁，看着军营里大家都忙的脚不沾地，只有他一人游手好闲，于是不得不将这些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等夜里，尹枢庭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跟散架似的，一动也不想动。光是一天，就将他之前所有的幻想全部打破。
　　是以今日休沐时，表妹古茂唤他一起出门，他都没答应，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一早，古府门口三个俊俏少年手执素扇悠哉悠哉的晃荡。京城这一角还很安静，除了画眉飞过翅膀带起扑棱棱的声响外，很难听见别的声响。
　　等转出这方时，街道上的叫卖声已经连成一片了。各色行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既幸福又充实，这繁盛的景象竟让古茂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个大娘买了一箩筐鱼，她一个人又是提又是扛的，脸涨的通红，吃力的从古茂她们面前挪过去。看着辛苦，可满满的快乐就从她笑弯的眼角中溢出来。
　　周遭百姓的幸福一下子感染了古茂，同样吹散了她心底隐秘的紧张。
　　三人装作漫无目的在街上乱晃，其实古茂早打听好了，京都也有良道盐庄的门铺，在东城一个热闹的集市中，离古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可古茂她们硬是拖拖拉拉磨蹭了一个时辰才到。
　　这间门铺的装潢和江都那边很像，同样简单大气门匾，低调的木板门大打开着，旁边一个小侧门虚掩着，烫金的大字看起来还是那么碍眼。
　　古茂三人坐在对面一家普通茶楼里，顶着伙计频频异样的目光，古茂最后一次摸了摸怀里的信件，猛的灌了一口茶水，颇有些豪气的意思：“走”。然后就大步往良道盐庄那边走，她记起上次去，当场就被人家抓包，这次说什么也要比上次坚持久一点。
　　将沁芳和木莲留在门外接应，自己则直接从侧门进去，原以为会有人拦住她对暗号，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
　　她径直走进去，穿过拱形门廊，绕过堆砌而成的假山，又转过两道弯，才寻到一间类似处理公务的地方。
　　理了理并不合身的装束，古茂深吸一口气，站在半开的门外，象征性的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
　　“在的，在的。”
　　从一扇人高的柜子后面传来一连叠的应声，接着古茂就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人踩着小脚步迎了上来。
　　远远看着古茂还以为是个小孩儿，走的近了，看见他一头半白的头发，才发现是个精神的小老头。
　　他眯着眼睛，不着痕迹的将古茂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搓了搓手，笑嘻嘻的问：“小姐来，可是有事儿？”
　　一张圆圆的脸上嵌了一双小小的眼睛，鼻子塌塌的，嘴唇上两撇小胡须微微卷着。除了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外，其它地方看着倒是憨厚老实。
　　被人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古茂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摸摸怀里的信件，好像找到了一些勇气。
　　也不答他的话，古茂自己绕过他，走到屋子正中央摆的两架椅子旁，随意挑了一把，双手搭在座椅的把手上，稳稳的坐下。
　　她清了清嗓子：“掌柜的您先忙，我自己看看。”
　　然后果真仔仔细细的开始打量起屋子来。
　　那老头也摸不准古茂是来干什么的，站在门口，右手捋了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然后从一边桌上端来茶壶，殷勤的给古茂倒了一盏茶，点头哈腰的赔着笑说：“小姐您随便看，掌柜的我就先忙，有事您叫我。”
　　古茂端起茶杯，水面上蒸起的雾气也融了些茶叶的味道，闻起来有些涩。她突然问道：“掌柜的是哪里人？”
　　“在下就是这儿的人。”
　　“掌柜在这儿干了多少年？”
　　他似乎想了会儿，从摆满账务的桌案上抬起头来，看古茂的目光有些警惕，“快五年了吧。”
　　古茂挑挑眉，从椅子上站起来，背手在屋里转了两圈：“那掌柜真是辛苦。”她走到掌柜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件，无不镇定的说：“这是季公子让我给掌柜的，您仔细收好。”
　　然后古茂就看见那掌柜的脸色先是变红，接着又变白了。
　　信里什么也没写，只是信封封口处有一个类似弯月的标志。若是不仔细看，就和古茂在季之涣那儿见到的一模一样。
　　只见掌柜颇为恭敬的从古茂手里接过，浑身僵硬，连声音也变了：“小姐稍等，在下去去就来。”
　　看见掌柜的反应，古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手脚冰凉，心里直犯怵。她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掌柜急匆匆的走了，一定是去验证信件的真实性。既然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掌柜前脚刚走，古茂沿着来时的路撒腿就往外跑。她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男装，不然现在想跑也跑不起来。
　　古茂边跑边想，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倒霉，好像从广缘寺开始，她就一直被人追杀；哦，不对。她想了想，是从徐州掉钱包那次开始，当时还有一个调戏她的色狼???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的跳动，带起的风从耳边刮过，吹得“呼啦啦”响。
　　再转过一个弯就能看见外面的街道了，古茂心里一喜，突然，五六个身着黑色衣衫的人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全都蒙着脸，手里拿着半人高的明晃晃的弯刀。他们目光死死的锁定她，从里面透出来的不是嗜血的凶狠，而是冷漠，是没有感情的冷漠。
　　古茂咽了口唾沫，浑身不自觉的颤抖。包围圈慢慢缩小，古茂都能从那凌冽的刀剑中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气。
　　她正准备呼救，一阵异香袭来，在昏迷前，古茂看见了一张同林嗣南很像的脸。
　　“还好有沁芳她们在外面???”她想。
　　一间狭窄的房间里，处处透着阴冷幽暗。古茂趴在那方靠墙的小榻上，其实也不算趴着，她上半身在榻上，一条腿勉强擦着床边，另一条腿直接跪在满是沙石的地上。
　　整个人的姿势有些诡异。
　　林嗣北带人来的时候她还没醒。
　　林嗣北站在最前面，那个掌柜跟在他身后，明显以他为首。此时房间外挂壁上的烛光恍恍惚惚，脸还是那张脸，但不知怎么看起来却显得狰狞多了。
　　一盆冷水毫不留情从头顶浇下。
　　古茂呛咳了几声，悠悠转醒。入眼是那张林嗣南的脸，正站在面前直勾勾看着她，古茂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一翻又要晕过去。幸好他身后那个掌柜眼疾手快，快步上前在古茂人中上狠狠的掐一下，她这才没晕过去。
　　那掌柜擦擦刚才碰过古茂的那只手，十分嫌弃的看着她：“还敢在你爷爷面前装神弄鬼，老实说吧，什么人派你来的？若是你爽快一些，大家都不用受罪，多好？”
　　这房间本就阴冷，加上古茂浑身都被冷水浇湿，短短几个时辰内心绪大起大伏，娇弱的身子早撑不住了。
　　现在她歪着头靠在冷硬的墙上，两腿蜷曲，两只手环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还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听见掌柜的话，睁大眼睛，委屈的看着他：“我不是谁派来的，我是自己来的。”
　　“哎？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小姑娘没事儿到我这盐庄来，还拿了封信来吓唬我，你还敢说你是自己来的？”那掌柜两手叉腰，在古茂面前走来走去，“你是不是不配合？要不是看你细皮嫩肉的，我早就对你用刑了。”
　　“不过”，他眯眯眼，“上头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林嗣北见古茂缩在角落里，小小一团，看样子确实吓得不清，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多说也没必要，他抬手制止了掌柜接下来继续恐吓的话：“那小姐先好好休息一阵，我们先走了。”说完还像模像样的对古茂作了个揖。